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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来伊 ...


  •   凌晨两点一刻,骏台的夜里悠凉,冬日的寒气与海风相抵,并不十分萧瑟。
      赵儿被送回出租屋楼下,楼道内隐约一个烧着的红点明明灭灭,等车一溜烟跑走,侯二才将烟头摁灭在石灰墙上,露出半张脸。
      赵儿解开小坎肩,开口就问:“东西呢?”
      侯二愣了下:“什么?”
      赵儿也是一愣:“你没去销金窟?”
      “没进去看,人家地盘不好下手,我将汉六约出来了。”侯二还记着她说的话,“现在人还在仓库,明早我给他送回去,你要再看看吗?”
      “……”
      赵儿破天荒地哑了口,看什么,看汉老六?那老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天地良心,叫他去“看看销金窟”除了“给我搜”还有别的意思吗?
      看她半晌没蹦一个字,侯二似乎觉得应该表表功:“汉六脸裂了,至少三周吃不了干饭。”
      赵儿没跟上他脑回路:“你揍他干什么?”
      侯二拧干湿冷巾子递过去,递到一半又收回来,直接走过去给她擦脸:“花猫,咱不吃这个亏。”
      赵儿一脚踹到他腿弯。
      侯二生受了。待在宾云的这几年,赵儿炼得炉火纯青,冒犯之言皆充耳不闻,忍辱已成了本能,对他也是一视同仁,没有因为走得近而任性,唯一不忍的是他用些招打的昵称乱叫她。侯二平时并不热衷作死,只偶尔讨一讨打。
      因此膝盖窝虽痛,侯二却十分坦然自若,瘸着给她擦了遍脸,洗帕子的时候方才有点醒悟,忙道:“是有什么重要东西吗?我现在去拿。”
      赵儿用舌头顶了顶口腔一侧。
      “没事。”
      算了,人傻不要紧,看起来有脑子就行。

      破晓之前,侯二回到仓库,启开一瓶白酒,将汉老六浑身浇个遍,随后把他扛回销金窟,驻守的几个伙计打着哈欠,没反应过来就被酒气熏了一鼻头,哎哎呦呦地叫着过来搬人。
      侯二一人踹了一屁股墩子:“出去站好。”
      放下人事不省的汉老六,摘下他裤袋挂的钥匙链,侯二环顾四周,从第一张桌子开始仔细搜查。
      汣爷自顾不暇,严宏谦与汉老六狗咬狗,咬出一嘴毛便宜了猫。侯二摸到用厚牛皮纸封好的文件,扯下裤腰上的弹/簧刀,割开一道缝,他不怎么识字,看的是标记。
      确认是要找的东西,他重新封好,拉开衣服往里面一藏,无声无息出去了,没有惊动外面睡得半死不活的伙计。
      出租屋里,赵儿睡得不沉,在侯二进门的同时睁眼,招手要东西。徒手撕开牛皮袋封条后,数了两张纸抽出来,随即将袋子扔回去:“烧掉。”
      侯二茫然捏着袋子:“又不要了?”
      “牵制严宏谦,拿两张纸示人就够了,他找不到全部文件,不敢反水。”赵儿淡淡道,“就让他一辈子找不到。”
      侯二还觉得可惜:“也不用烧了吧,万一有用呢?”
      “汉六能偷来,他就不会偷去么?”赵儿合上眼,“不过牛皮袋别烧,找个地方藏起来,里面放张纸,画个王八。”
      床上呼吸渐平稳,侯二驻足片刻,从床头摸了盒火柴,攥着牛皮袋出去了。

      第二日,赵儿又前往销金窟,汉老六半上午醒了一阵,舌头动弹不得,灌了半碗粥,又昏睡过去。
      伙计见这俩头儿都顶着一张花猫般的脸,委婉道:“您二位这是……一块儿摔了?”
      赵儿坦然:“没有,被打的。做这个营生,挨打不正常吗?”
      伙计连连点头:“那是,正常,正常。”
      过了晌午,赵儿支走伙计买饭,开始接手怀钧集团的后续规划。不多时,伙计带了一份火烧回来,赵儿吸着橘子汽水,坐到传真机旁边,机器咔咔咔工作,她安安静静地等待,像在听一场音乐会。
      汉老六迷迷瞪瞪又醒了,睁眼看见赵儿正翻动桌上的黑皮文件夹,鼓鼓囊囊地喊着什么,赵儿移开报表,瞥了他一眼:“老哥先睡着吧,这些东西,我自作主张了。”
      “你……你人是鬼……”
      “放心,是人,热着呢。”
      “你知道……知道多少……”
      赵儿一哂,她知道的是多,但杀人灭口,还要看八字。

      三四月的宾云进入雨季,空气里湿濛濛的,侯二撑着伞,赵儿被完全笼罩在下方:“赵怀赫到骏台了?”
      “就住在来伊饭店。”
      沉默一会,从侯二的角度只看见她后颈处椎骨略微凸起。
      “你知道仓库哪里有‘茉莉花’,全部取出来,一共五公斤。”赵儿吐字清晰,“打晕赵怀赫的司机,人带走,茉莉花放入后备箱的皮垫下。”
      “没问题。”侯二蹙眉,“时间呢?”
      “廿九,确认他在车内,余诚滨的人两分钟后到,你把出入口截了。”
      侯二不再问了,考虑到他的理解力,赵儿办事的容错率一向很高,足以让他自由发挥。雨丝缠缠绵绵飘下,她忽然又开口:“这是你第一次拉不相干的人下水,是吧。”
      “你有理由就行了。”
      “他不吸毒,不碰赌,是宣义的纳税大户,跟宾云的糜烂扯不上关系。”
      赵儿扭头,语气很轻,却如铁坚定。
      “但他绝不无辜。”

      傍晚避开街上几个耳目,赵儿独自去找王斤,侯二把伞留给她,她摆摆手拒了。
      赵儿将王斤安置在洗头廊后院的作坊里,给人喂鸭子,见到他的时候,这位警局新秀已被鸭子糟蹋得不成人样,两条裤腿上全是翻飞的鸭毛,袖口还有几粒臭烘烘的鸭屎。
      王斤尴尬地搓着袖子:“也没坐的地方……”
      “不坐了,有消息给你。”
      余哥即将押一批货,因为汣爷的事,没让赵儿插手。但这瞒不过她,到手后第一时间将几个地点与对应时间写给王斤:“带去市局!秘密上报局长,不要带给派你来的那个人,分局谁都不要信。再重复一遍,不要信沿途中任何人。”
      王斤结巴:“为什么?”
      “不是我狂妄,你这样的资质,被派来就是送死,谁提议批准你来的,谁嫌疑最大。”
      王斤接的手都在颤抖:“你呢?你跟我一起走!”
      赵儿竟然笑了:“我等你们来接我。”

      廿九的天不大好,月亮起毛边,晕开在苍青的天上。
      来伊饭店负一层车库西南角,侯二无声伏在方向盘上,借指示灯的微光盯着八号车位的黑色轿车。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传来,指示灯映出一个男人的轮廓。侯二稍微直起身子,注视他走近那辆省号为“宣A”的车。
      男人甩手敲了敲窗玻璃,隔了片刻,凑近车窗朝里看,发现司机不在里面,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直。
      侯二转头,瞟了一眼副驾上手脚和嘴都绑满胶布的司机,迷药效果没过,静如死狗。
      随即男人低骂了一句,拉了拉车门,竟能拉动,钥匙也没拔,他刚坐进去,远处引擎的轰鸣声渐近。
      从出入口突然驶来两辆风尘仆仆的车,远光灯将地下车库映得明亮,同时,侯二发动引擎,倒挡,车身咆哮着往前扑,随即他狂打方向盘,伸脚急刹,一个漂移横在出入口处,他开的是饭店运送海鲜的中卡,体积巨大,趁势截断唯一的通道。
      这个变故惊吓住一干人,从后视镜望去,后来的两辆车暴躁地刹住,车门弹开,如鱼张开了鳞,随即几个衣服塞得鼓囊囊的人警惕地下来靠近中卡。
      借光瞥了一眼手表,指针过十分,侯二面无表情摁了开关,一把扛起昏迷的司机,开了面朝出入口的驾驶室门,从上方跃下,沿路狂奔。
      五秒后,声波首先刺破人的耳膜,滔天巨焰升腾,中卡的后半截直接炸毁,铁壳乱飞,司机在侯二身后扛了一波,胸侧软塌塌陷下去。
      侯二没停,一直跑到事先挑好的小巷,穿过时听见后方传来警笛疯狂呼啸,埋伏在饭店的市局特派们大呼小叫,刀枪齐鸣,红蓝二色烧遍了半边天。
      “别动!警察!放下武器!不许动——!”
      喧嚣抛在脑后,侯二穿过小巷,走到一辆车前面,将司机塞入后座,伸手往他胸腹按了按,少说冲断了三根肋骨。
      侯二甩门,弯腰进驾驶座,拉挡,驶出狭仄的砖路。
      骏台注定是个不眠夜,余诚滨一伙人身经百战,竟提着活人当肉盾冲出包围,战火已蔓延至左龙大道,侯二在街口看了一眼,似嗅到浓郁血腥气。
      远远的,枪声大作,余哥嘶声力竭,眼红脖子粗:“走!从左龙门走!”

      来伊饭店地下车库的消息传到朴仙大屋,里头着实慌乱了一阵,唯有严宏谦手心无声无息出了一层湿汗,他意识到这是个信号。
      ——她开始了。
      他快步走到偏屋,拾起话筒,致电分局,这个特殊号码一出现,刘处长心里就是一突,接起来只传来冰冷的三个字:“余诚滨。”
      刘处谨慎道:“指认属实?”
      严宏谦:“属实。”
      挂断电话来到主屋,汣爷还未睡,着一身宽松的长褂坐在沙发上逗鸟,容色安泰,身后是几个得力干将,正在紧张地部署。严宏谦不作打扰,在汣爷身旁站定。
      突然,某个干将忽然锤了一下桌面:“该死,没时间开新路,汣爷,还用上次那条吧,物资都从这一带走,就是……”
      “有什么问题么?”
      “路没问题,但因为是旧的,所有下线头子都知道那条,余诚滨……也知道。”
      主屋霎时陷入沉默。
      他要是被捕,为了减刑一定拖人下水,这条道的保密性与安全性就有待商榷了。
      在他被警方控制之前……让他闭嘴!
      “我们的人可以出面,但绝不能动手,如果让余诚滨猜到他是被放弃的那条线,他一定会鱼死网破。”严宏谦压低嗓音,“动手的事,交给那个断后的人!”
      “你说那个丫头啊。”
      “是,他们见到她一定很放松,以为汣爷宽宏大度,不追究他们这一次失手了。趁这时候,我们的人赶紧撤掉,不能落在条子手里。”
      “那丫头办事怎样?”
      “可以安排狙击手断后,不过一旦有第三方子弹干涉进去,就不太好结案了。”
      汣爷敲了敲逗鸟的棍子,搁进鸟笼,振袖:“拿电话来。”
      严宏谦立刻拨通电话,转接成功后,托着座机,将话筒递给汣爷。
      “赵儿啊。”汣爷听到里头问好的声音,爽朗笑道,“你是个聪明丫头,爷爷送你份大礼吧。”
      “哦?”
      “余诚滨这小子……哎,听说你与他有些恩怨,还请你多担待了!”
      那头赵儿轻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朴仙大屋一片仓促收拾东西的大呼小叫,严宏谦俯身,低沉发声:“余诚滨要是把线路告诉赵儿怎么办?”
      汣爷哈哈一笑:“那少不得一并解决了。”
      他笑着拾起逗鸟棒,话锋忽而一转,“不过以那丫头的聪明,应是不会叫我为难的。”
      严宏谦垂下眼皮,神色晦暗不明。

      出租屋内空空如也,经过一番收敛,没有了生活的气息,赵伏波将房东的电话还回去,摸了包烟,下楼时正碰上匆匆爬楼的侯二。
      “怎么?”
      侯二抬头见是她:“余哥跑了,这里不安全,过来接你。”
      赵儿点头:“走吧。”
      半路上侯二简明扼要说了司机的状况,赵儿走到车窗边查看一番,没什么表情,从后备箱拿起两个对讲机:“先去诊所把他放下,再送我去西十五号仓库,我去拆个礼物。你别跟来,找好掩体,防着严宏谦一箭双雕,有事用这个说话。”
      她对这家企业总是格外关注,似乎对他们集团人物也十分熟悉,侯二不禁问:“你与赵怀赫有关系?”
      只听赵儿闲闲地说:“有点关系吧。”
      前往诊所途中,意外陡生,麻药劲过了的司机大惊失色从车后座翻下,盯着副驾上的人,失声高叫大小姐,猝不及防让侯二搞清楚了她与赵怀赫的这点关系。
      那是她爹。

      相遇四个年头后,侯二终于知道了“赵儿”的全名,她有名字,她叫赵伏波。
      命中带水,又以风火相杀,正如她渡海而来,头角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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