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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敌意 ...

  •   霍锦骁被海浪晃醒。今夜的风浪似乎有些大,船行得并不平缓。眼未彻底睁开,她耳朵已经灵敏地捕捉到周围的各种声音。海浪的翻腾声、甲板上来回的脚步以及喧哗声,透过木头传来,而各种声音里还夹着细微呼吸声,近在咫尺,和着船身晃动的频率,有些梦似的不真实。

      她张开眼,入目所及只是片漆黑。屋里没有点灯,光线很弱,只有扇两个手掌大小的天窗敞开着,洒进来些月光与甲板上的灯火,她这一觉,睡到天黑。

      “阿弥?”她坐起,发现头下枕着薄被,身上又盖了一张,猜是他替自己盖的。

      巫少弥正抱着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窗外的是豆腐块大小的星空,星子璀璨,比在岸上时看到的要明亮。听到霍锦骁唤自己,他马上收回目光,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燃起。豆大的火光刺得人眼微酸,霍锦骁稍眯了眼,看着他将马灯点起。

      船在海上总要颠簸,为免用火不慎引灾,船上都用马灯照明,不过每间舱房的马灯煤油配给有限,并非随便能点的,都要省着用。

      “师父,饿了吗?”他从铺上下来,拿豁口的陶杯倒了水给她,又将桌上放的碗筷捧到她铺前。

      霍锦骁这才发现舱房里多了些东西。

      一壶清水,一碟发冷的粗馍,一小碟青菜,一小碟酱五花。

      约是她睡着时分下来的饭食,粗糙简陋。

      出海航行每船所携带的食物与水有限,故而分配到众人手里的吃食都有定量,其中尤以淡水为最。海水盐度高不能喝,航行中的饮用水皆是预先储在水舱里的清水,偶尔也会有海上接的雨水。食物吃完还能靠海中鱼虾维持,若是淡水用光便只能听天由命。

      海上四面苍茫,补给不易,食物与水自然要省着使用。船只出航前都会依据航程事先储物储水,若有远洋航行的,所储的食物与水要更多些,沿途每至村落岛屿或国家都要停泊补给,否则有限的食物与水是无法支撑漫长的航程。

      玄鹰号这次并非远航,只是回平南岛,航程约为七日,所以食物与水的储存还算宽松,吃食还能见到菜。纵是如此,玄鹰号的人从上到下还是不喜浪费,大抵都有过资源最为匮乏的经历,所以船上的食物与水仍旧有着严格的配给制度。

      “刚才有人来过?”霍锦骁问他。

      “大良哥来过,东西是他送过来的,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巫少弥将把筷子塞给她,忽又指着床尾道,“还有那些。”

      床尾放着叠好的衣裳与牙刷子之类的日常用品,她在码头时看到每个水手都穿着绣有“平南”字样的衣裳,料来今日分下的衣裳也一样。随意看了两眼,她就收回目光,盘腿坐在床上,发现摆在面前的吃食没有动过,连自己从祁望那里带给他的点心也没打开,便又问他:“你没吃饭?”

      “没,等你一起。”巫少弥已经席地而坐,仰着头看她,又将油纸打开,把点心推给她,自己拿起粗馍。

      祁望那里的吃食,虽未见多精致稀罕,但还是要比寻常水手好出太多。

      “傻。”霍锦骁把他手中的粗馍抢下,塞了块炸鱼糕到他嘴里,“快吃,吃完了咱们出去瞧瞧。”

      夜晚的海,她还没见过呢。

      ————

      匆匆用过饭,巫少弥将碗筷收拾妥当送去厨房,霍锦骁瞧着他出去后把门关紧,从床尾取过衣裳。褐色的粗布裋褐,平整无褶,闻来有新布的味道。霍锦骁瞧瞧门,犹豫片刻后背着门坐好,很快将身上衣裳褪下。

      水手的舱房门为推拉,并不能落锁上栓,舱房外头时不时有脚步响动,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突然闯入,她动作要快点。

      旧衣之下,是重重裹绑的素白棉布,由胸至腰。她用力搓搓胸、捏捏肩,长松口气,这才将新衣裳穿好,下床开了舱门。

      舱门一拉开,她就瞧见垂手站在门口的巫少弥。

      “阿弥,你为何站在这里?”她讶然道,头一低,又看到他手上端的碗筷,“你没去厨房?”

      “我……”巫少弥脸有些烫,“我想给你守着门。”

      霍锦骁立刻便明了。

      “谢谢。”伸摸摸他的头,她温柔笑起,“走吧,咱们一块出去。”

      ————

      甲板上风很大,天地归于沉寂,触目所及皆是融作一体的黑,从天到地。这样的黑,既壮阔,又诡谲。苍穹无垠,星河璀璨,星辰瀚海难以企及,无论望多少年,都没有尽头。

      凡人匆匆百年寿命,半世钻营,便如这暗夜行舟,起起伏伏,似蝼蚁,又如夜星。

      霍锦骁才踏上甲板,便已被这片黑暗所迷。

      她一直不知道,原来夜里的海,比白天的波澜壮阔更叫人震撼。

      巫少弥不知何时已经去了厨房,她独自看了会海便将目光收回。甲板上还有人在,夜虽已深,但水手们轮班当值,要时刻注意海面状况,并不能都休息。

      霍锦骁注意到下右侧的船舷上聚了几个人,压低了嗓门吆喝。她好奇地靠近,就见这些人中间放了只大瓷碗,碗中三枚骰子溜溜直转,碗下押了不少散银与铜板,竟是围着盏马灯赌钱寻乐。

      “小子,看什么看?”

      发现她探头靠近,最外边围的人立刻转身站起挡在她面前,冲她横道。蹲坐在地上的人都把钱往袖里一塞,都抬头不善地看她。

      这样排斥的目光,霍锦骁从踏上船时起就已经感觉到了,他们似乎不喜欢她和巫少弥。

      “这位大哥,你们在玩骰子?”霍锦骁露出招牌笑容,十分感兴趣地把头往里凑了凑。

      “关你屁事。”那人见她还看,毫不客气地伸手推她。

      霍锦骁退后两步,并未叫那人推到自己,心里却犯嘀咕。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她又与他们无怨无仇,纵使有些不喜,也不至如此。她进船队才一天时间,往后时间还长,整个船队数十人,她总不能都不与人打交道吧?

      “大哥,我们是否有误会?”她问道。

      “误会?”蹲在人群正中间作庄的男人站起,这人生得粗实,身上裋褐没系,襟口全敞,露出胸口扎实肌肉,长脸宽鼻,虎目生威,紧盯霍锦骁。

      “威哥。”围着的人都随他站起,一边唤着,一边往两边乖乖让开。

      “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以为自己认几个字,就能在玄鹰号上站稳脚,老子告诉你,往后的日子可长着,你给我小心点。”威哥走到她面前,朝甲板上啐了口唾沫。

      霍锦骁蹙了眉,脸上的笑消失,冷眼看他。

      浓浓的威胁,已经不是普通误会能说得通了。

      “还不滚,别妨碍老子!”威哥握拳扬手,作势要揍。

      “威哥,祁爷他们出来了,快收起来。”有人忽从舱前跑出,边跑边低声喊着。

      围在一起的几个人面露慌色,威哥喝道:“愣着干嘛,把东西收了,散。”

      四周的人很快拾起地上的东西,往后头跑去。

      “船上不能赌钱?”霍锦骁忽道。

      威哥正要转身,闻言转头横眉恶道:“少多嘴,多嘴的人死的快!”

      他说了一句,就见舱里有人出来,他凶神恶煞般瞪她一眼,转头跟着那些人从另一侧走了。

      转眼间,这里便空无一人。

      霍锦骁转到望月舱前的甲板,果见祁望带着几人站在桅杆前正吩咐事。

      “小景!”

      林良正好靠在舱前的梯旁听候发令,一见霍锦骁就将她拉过来。

      “大良哥,这干嘛呢?”她好奇问道。

      “没什么,夜里风有些变化,祁爷带人调整帆向。这里是外海,我们准备发信号给战船。”林良回答她。

      “战船?还有船要过来?”霍锦骁满脸诧异。

      “当然。东海海盗那么多,咱们要是没几艘战船,哪能护住货,早被劫掠一空了。”林良看着她惊讶的眼神,不由又笑起,“你不会以为咱们平南岛就这几艘小商船吧?”

      “这还小?”她眨巴着眼睛道。

      “呵,没见识!等你到了平南岛就知道咱们的船了。这两桅沙船算小的,大安海禁未全解,祁爷虽有海引,但按规定能靠港的船只不能超过两桅,所以没派大船来。战船也不能入港,都在这里等着呢。你知道吗?咱祁爷手里可有艘五桅大船,那家伙大的……”林良不无得意地说起,“下半年祁爷打算顺风南下跑趟远的,嘿,要是能跟着,嘿嘿。听说那些蛮夷女人个个肤白如雪,头发是金色的,衣裳襟口开到这……”

      他说着用手在胸口比比位置,两手又抓出球形:“又圆又大。要是去了就能一饱眼福,有能耐娶一个回来,那真是……啧啧……”

      说着说着,他露出垂涎三尺的笑来,仿佛已经左拥右抱了。

      霍锦骁“扑哧”笑出声来。

      “大良!”前边有人叫唤。

      “来了。”林良从白日梦里醒来,应了声就朝前跑去,跑了两步回头,“你在这看着。”

      霍锦骁不明所以,便好奇看他。林良很快跑到前边,接过盏大马灯,将灯咬在嘴里,挑了最高的一根桅杆,攀着杆子猴似的窜了上去,又快又稳。不过片刻,他就攀到杆顶,从衣内摸出三枚钻天猴,以火燃后,接连朝空三响。银亮烟花在夜空炸开,他才将马灯从嘴里取下,放在手中以某种独特频率晃起。

      “大良是这里最好的瞭望员与信号手。”霍锦骁正看得起劲,忽有人走到她身边说道。

      “祁爷。”她唤了来人一声。

      “这么晚了还不睡?”祁望借微弱的光芒看她。

      “白天睡了觉,现下睡不着。”她答道,目光仍在桅杆上闪动的马灯上。

      “兴奋?第一次出海?”祁望问她。

      霍锦骁心里微动,不着痕迹回他:“第一次跟这么大的船出海,从前家里只有小渔船,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

      “你们村打渔为生?”他继续问道。

      “嗯,打渔,也种菜,自给自足。祁爷,我水性可好了,能潜到水里四丈深。”霍锦骁仰起下巴得意道。

      “四丈?确实能耐。改天祁爷带你到平南岛附近最漂亮的海域看珊瑚。”祁望夸她。

      “你说话可算数?”霍锦骁眼睛亮了。

      “自然算数。”祁望目光沉沉地笑起,伸出尾指,“不信?要和我拉钩吗?”

      霍锦骁撇嘴:“我又不是小孩。”

      他笑了两声,正要收手,忽然间被她飞快地钩了下小指。

      “说定了。”她笑吟吟道。

      祁望微微一愣,笑出声来。

      远处海面忽然亮起几点火光,如漆黑海面升起的星星。霍锦骁数了数,一共三处。

      “祁爷,你的战船?”她指着远处的星火问道。

      “嗯。怕打战吗?”祁望问她。

      “不怕,但我讨厌。”她回答。

      “那你要试着习惯接受,东海不太平,你讨厌的事,经常发生,战火、死人,稀松平常。”

      霍锦骁想起村子,心头有些冷。

      “不,我永远不习惯,也不会接受,就算战争与杀戮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我也不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他沉默望她,忽然发现她眼里的光芒,带着年轻的信仰,像十年前的自己。

      ————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格外苍白,除了海还是海,吃的东西粗糙而单调,做的事重复再重复,初时的兴奋劲过去,人便渐渐转为平静,这样的生活,显得枯燥乏味。

      船在海上行得平稳后,每天的事并不多,霍锦骁与巫少弥不熟船上的事,只能先从杂役做起。霍锦骁这两天在帮柳暮言誊抄各种名册,看着各库库存变化,每日记录,包括食物与水。巫少弥被派去给厨房帮手,做些杂役。

      其他水手对他们的敌意仍旧很深,平时说不上几句话,日子没有想像中艰苦,但也苦闷。

      如此过了三天,第四日一早,霍锦骁就听说了件事。

      昨晚华威聚众赌/钱被抓个正着,今日早上通通被带到了祁爷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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