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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战地重逢 ...

  •   随着再次的马声嘶鸣,我勒马立在第二辆火车前。大部队已冲向另一面的山头,只余少数留守戒备的士兵,我大声向他们询问振中的位置,他们朝我举着枪戒备,满是怀疑的神色。
      我定定神,清晰客气地向他们自报了姓名来意,他们中的一人,细细审视我一番后,转身登车离开。过了一小会,几个人影从不远处一节车厢闪出,小跑着过来,我依稀辨出打头的两人是小唐和吴参谋,拍马从阻拦的士兵中冲过去,头缠着绷带的小唐,喊退跟在马后持枪追赶的士兵,朝我嚷道:“苏小姐,少将军正盼着见你呢。”
      在话音中,我冲到小唐他们下车的位置,昏暗的烛光下,振中依着车门,横坐在担架上,左手厚厚包扎着,用绷带绕着脖子,吊挂在胸前。他的面容略有清减,笑眼依旧盈盈,精神尚佳,看来伤势不重,收紧的心松懈下来。一夜惊魂,猛见那张颇有安慰力的笑脸,泪水反射性的布满双眼,我跳下马,登上车厢,半跪在振中面前,抱住他啜泣出声。
      振中抬起右手,轻轻拍拍我,温和说道:“韵洋,别把好不容易打下的威名,全都扔到太平洋里了。”
      我哽咽嘟哝道:“谁稀罕什么威名,我只想好好活着,也想振中哥好好活着。”
      振中附和道:“是,咱韵洋怎么会稀罕威名呢?咱韵洋不是那样世俗的人。只不过,希望自己能千秋万载的活下去,我这个福星,也能吉星高照着下去。”
      振中劝慰,总是带着善意的嘲讽,刚开始特不习惯,现在听着却特能放松神经。我含泪笑着轻捶了他一下,未想引来振中的一声闷哼。我吓了一跳,赶紧抽身,就着暗淡的烛光仔细巡视,发现振中除了手臂有伤,上身、腿上,也是片片殷红。
      我把振中按倒在担架上,责怪道:“怎么这么不会爱惜自己,这一军统帅做的真不合格,看人家杨靖礼多会保护自己。也不知我那世伯咋想的,怎会放心让他的贵人出来打仗。”
      振中柔和一笑,没有回话,面色苍白疲倦,嘴唇也无丝毫的血色。我扬头四处张望,想找军医问问情况,可偌大的车厢里一个人也没有。
      振中伸手止住我的起身,轻言细语道:“我没事,看着吓人,是炸弹的碎片划伤的,没什么大碍。韵洋,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陪我说会儿话吧。”
      我轻嗯一声,见他的嘴唇干裂开,拍拍抓紧我的手背,让他放心松手。我起身找到开水瓶,倒了一杯水,扶起振中喂半杯水,放他躺好后,瞧瞧空荡的车厢,谑道:“你的兵还在打仗,你也不管哪?”
      振中扬扬眉,“刚才你还说我这统帅不合格,让那些合格的帮我就行了。”
      我坐到担架旁的地板上,扫看一遍秀雅的面容,还有一身斑斑的血迹,轻叹一声,“这人再有本事,位置坐不对,也不是件好事。像李后主只做诗人,宋徽宗只做书画家,不知会多称心如意,受后人仰慕,偏偏生在帝王家,得到的更多是后人的叹息。”
      振中含笑问道:“那韵洋认为我应该做什么呢?”
      我单手托腮,望着摇曳的烛火,想到一个轻松话题,眉开眼笑说道:“还是做个花花公子,游戏人间。这世上愁眉苦脸的人太多,也需要你这样的,为这世界增添点乐趣。”
      “我就这样中看不中用?”
      “振中哥,你可别小瞧花花公子,要把这花花公子做到极致也不容易。首先,家世要好,要有才有貌,要风流不下流,要识遍万花不沾身,要有情还似无情,要无情还似有情,让人一提起你的花名,只有仰慕和艳羡,让人一说起你的花迹,不带鄙视和唾弃。”
      振中故作讶异,扬眉问道:“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我轻笑道:“我只知道,被称为富贵闲人的贾宝玉,可算小半个。他的本事,也只够游戏家间,到外面就惹祸,还被贾老爹打个半死,临了姐姐妹妹搅不清,自己做了和尚了事。振中哥,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呢。只一点,忍忍大少的脾气就行。”
      振中双目微闭,“原来我还有这样的潜质,多谢韵洋的点醒,以后就做个极致的花花公子。”
      我点头嗯了一声,道:“总比这样随随便便送命强,幸亏杨靖礼还有点良心,如果今天换成杨靖义,真不敢想会是怎样。”
      振中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有出声,半闭起眼眸,在这一瞬,我看到里面一丝被烛火映得盈亮的水光。
      见振中如此模样,我的鼻头陡然一酸,故作轻快地嘲讽道:“现在知道害怕啦,人命可没后悔药吃。”
      振中攥住我的手,断续说道:“韵洋,你知道,我从来不吃,后悔药的。从来不……”
      话没说完,振中昏迷了过去,空荡荡的车厢里霎时回荡起我的惊惶呼声,一群人从车门、车厢两边冲了进来,耳畔响起靖礼的命令声和静雅的安抚声,我立刻被人从担架前拖开,交由静雅死死拉住,眼睁睁看着振中的担架在视线中消失,我颓然无力放弃挣扎,跌坐到车厢地板上。静雅扶起软泥似的我,带到车门口坐下,小何和小李立即过来,持枪戒备守在门边。
      静雅搂住我,哄劝片刻,放缓声音道:“韵洋,没事。蓝振中只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他被送到小站房做手术,取出弹片就没事了。”
      停了停,静雅娓娓讲述起听来的情况。说振中是在第一辆车里受了轻微炸伤,手臂和腿部被弹片击中。说他很勇敢,只简单的处理了伤口,拒绝手术,拒绝麻醉,一直坚持指挥战斗,组织大家分批突围,已经送出两批人员,后来听说靖礼来增援,才决定稳守阵地减少伤亡。说他精疲力竭,几近昏迷时听说了我的事情,又咬牙坚持到现在。
      静雅最后看着我,笃定说道:“韵洋,有你在,他不会有事的。他会为你撑下去的。”
      散失的神志随着静雅喋喋的叙述渐渐聚拢,疲惫感亦随之而来,深深的,沉沉的,不堪重负。我无言靠在静雅的肩上,刚才振中昏迷时的心惊,此刻还在余悸着,担忧地抬起眼,望着东天悄然泛起的一抹微白,蓦然想到那日的黎明,天露微白,吹着哨子学着画眉鸟叫的振中,是那样的鲜活生动。他,会没事的,他是福星……
      静雅附在我耳边,轻语,“是走?是留?”
      我侧目询视静雅,她的眼里飘起一丝惆怅,喃喃说道:“韵洋,我想要留下。”
      我静默地掉头,再次望向东边那抹亮色。
      静雅摇摇我,语气变得强烈,“韵洋,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感情的发生,有时就是那么猝不及防。小小的火苗,顷刻会变成熊熊大火。群民他只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梦,而现在的,是具体的,可触摸的。韵洋,你知道吗?刚才在车上,突然间,我文思泉涌,不再搜肠刮肚,不再无病呻吟,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充实而满足。韵洋,我知道你不会赞同我,你不祝福我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还能把我当朋友。”
      无声遥看淡白的天边,忽然一缕一缕,泛起红丝,须臾变成红带,将苍茫的天地,印染上绯光,驱散掉战场上的惨淡。
      我跳下车,拉着静雅的手,迎着霞光说道:“静雅,六年的姐妹,不是白做的,无论怎样,我都会把你当朋友。是朋友,就该吐真言,而不是曲意讨好。杨靖礼有家室,你这样做,是想当他的侧室呢?还是让他停妻再娶?若是第一个,这样既委屈了你,也伤害了你家人。若是第二个,又会伤害另一个无辜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静雅,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飞蛾扑火,黑夜过后,迎来的总是光明。”
      静雅微眯着双眸眺望晨霞,沉默不语。我揽住静雅的肩头,轻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静雅,感情中常有无奈,有相遇的机会,没有相守的条件;有相知的灵犀,没有相爱的缘份。擦肩错过,固然会遗憾,可总比陷入泥沼,丢掉那些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强上百倍。”
      静雅头枕着我的肩,半晌之后,幽幽说道:“韵洋,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做不到你那样的理智,心里开多大个口子,都能自我愈合。我不行,我只会血尽而亡。韵洋,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法国,我不想再品尝身心分离的痛苦。”
      静雅生性热情浪漫,本身又极其灵心慧性,她要是决定了的事,只会奋不顾身去努力达成。旁人,是很难说服劝动她的。
      踌躇间,两列火车呼啸着鱼贯进站,其中一列,是我们乘坐的火车。第二列军车停稳后,一片哗啦啦声响,铁皮车厢门拉开,里面的士兵分批跳下火车。小何凑来说是杨家的部队。
      人群中闪出一小队长靴士兵,威风凛凛地咔咔行来,里面被人簇拥的,正是靖义。他打头走到小站房前,与站在屋前的靖礼互行军礼后,拥抱在一起,看得出这对杨家兄弟,是真的情真意切。杨家的势力越来越强,且如日中天,正是应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俩相拥着说了会话,靖义的眼光扫过来,冲我们和气颔首,转对靖礼说了几句,同靖礼并肩行来。
      小何小李向两位立正行礼,靖义还礼后,对他们说:“这次的事情,还得多谢你们二位,我们杨家定会备大礼酬谢二位,你们督军那儿,我们日后自会当面道谢。”
      说完,他转脸望着我,正颜说道:“苏小姐,我大哥对你说的话,也是我要说的。不管以前有过什么过节,从此都一笔勾销。我们杨家,是不会忘记对自己有恩之人的。”
      我回道:“杨二哥客气了,韵洋所做实在有限,大家能脱险,离不开杨大哥的英明指挥,还有众位兄弟的拼死。这要细算起来,韵洋就是天天报恩,怕也是还不完的,互领心意即可。”
      靖义和靖礼互视一眼,和气地笑道:“苏小姐既这么说,靖义就领了这份心意。苏小姐后面的行程怎样打算?我们会尽力提供帮助。”
      我想了想,回说:“我等蓝少将军醒转后,继续南下去上海。”
      靖义的话音极为的客气,“我有最好的大夫和药品,苏小姐尽管放宽心。只是这场战事可能会影响南下的列车,也许,苏小姐要耐心等待个一天。”
      向靖义道过谢,见他目光在静雅和靖礼之间不露痕迹轻扫一下,我悄悄扯了扯静雅,期望转移她与靖礼交织的视线。
      我的小动作未能凑效,反被靖义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难辨的亮光,正眼瞧瞧静雅,转对靖礼笑了笑,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岳小姐吧,四妹吹嘘的后宫,今日总算见齐了。”靖礼收回目光后,靖义望向静雅接着道:“也难怪四妹会把二位整日挂在嘴边,听说岳小姐的慧心妙舌,把我大哥作战部的人都给吓趴了。”
      听靖义如此一说,我忍不住捂嘴失笑。
      静雅弯起月牙儿,朝靖义不亢不卑地回道:“杨二哥,我既没孔明舌战群儒的本领,也无张飞长半坡的吼功,怎会把鼎鼎杨家军的智囊给吓趴,我可担不起这虚名。只不过,吐了几句忠言罢了。”
      靖礼闻言,扬脸朗声大笑,许是靖义不曾见过黑脸上的灿烂笑容,微怔了一下,旋即陪起笑,说要去安排军务,请靖礼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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