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敏的九零记事》谭小晴

11、11

　　郑巧惠低着头，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蔡敏敏脸上的那道抓痕，而蔡敏敏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鼻尖里弥漫着的是她头上擦的桂花油的味道。

　　对于这位妈妈，蔡敏敏觉得自己压根无法理解。而让她跟妈妈产生嫌隙的原因也就只有蔡鸿程，这种重男轻女，厚此薄彼地作法，让她在父亲死后，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出这个家。可是等她生了孩子之后，她却懂了她一些。

　　毫无疑问地，郑巧惠是爱她的，只是这个爱是分了等级与层次的。如果问她一个很没有意义的问题，我和弟弟同时落了水，你会先救谁呢？

　　蔡敏敏用脚趾想也知道，当然是蔡鸿程，可如果换个问法，我和你掉在了水里，只有一个人会被救，你选择谁？蔡敏敏大致能猜到结果，郑巧惠会放弃自己，把生的机会让给她。

　　这一世，蔡敏敏不想再纠结于妈妈的爱公不公平，她只知道妈妈是爱她的就够了，至少在外人欺负她的时候，护着她的只有她的妈妈郑巧惠。

　　毕竟人心是主观的情感，又怎么能要求做到公平？

　　“这脸上可别留了疤，要不然去乔新国那儿看看？”郑巧惠擦着擦着，突然有些担忧了。

　　“我不去。”蔡敏敏一听到乔新国三个字，顿时又机警起来。

　　“不去就不去吧，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跟你爸一样那么倔。”

　　“大哥大嫂啊，敏敏没事吧？”蔡如芬牵着张倩倩的手也来了后屋的阳台下。

　　蔡伟良沉默着没说话。

　　蔡如芬一张笑脸对上了蔡伟良那张冰霜脸，讨了个没趣，只能又巴上了郑巧惠。

　　蔡敏敏有些疑惑这蔡如芬怎么跟变脸似的，刚才为了张倩倩还张牙舞爪地要为她讨个公道，怎么这会儿又笑得跟朵花一样？

　　“这事呢，我家倩倩也是有点错，不该跟妹妹一般见识，我刚已经说过她了。”蔡如芬拽了一把张倩倩。

　　张倩倩心领神会，软软地说了一声，“敏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随后又对着郑巧惠说道，“舅妈，我以后跟敏敏玩的时候，不会再这样了，我一定让着敏敏。”

　　张倩倩都这么说了，做长辈的还能怎么样。

　　再说了郑巧惠一辈子不为别的，就为了张脸面，别人读书读到了初中就不去了，可她不干，她要读高中读大学，虽然最后大学没有考上，可高中生的名头已经很不错了。后来，村里的学校请她去做代课老师，她才不愿意窝在村子里一辈子，求了哥哥，把她弄进了市里的纺织厂。再后来，她结婚生子，虽然生了女儿，可有人笑她没儿子命，她狠了心怀二胎，一下生了儿子，堵住了别人的嘴。

　　这种顺风顺水也让郑巧惠感觉是有点高高在上的，尤其是面对蔡如芬这种无知的乡下妇女。

　　“大姑子，你也别怪我刚才跟你争，毕竟这孩子伤了脸，做父母的都心疼。”

　　“大嫂，我懂，当妈的都这样。”

　　蔡敏敏看着这蔡如芬母女一唱一和的，肯定是心里又憋着什么事，只不过没有好事就是了。

　　“大嫂，你来这儿坐坐。”蔡如芬又殷勤地搬了张长凳过来。

　　蔡伟良见到她们似乎要说体己话，也就没再听着，转身去了父亲蔡东仁的房间。

　　郑巧惠没客气地坐了下来，蔡如芬酝酿了一下，又开了口，“敏敏也上初中了吧？”

　　蔡敏敏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这么问，又只能点了点头。

　　“这日子过得就是快，我家倩倩都念初二了，敏敏也初一 了。再过几年，可都能说婆家了。”

　　蔡如芬一边说着，一边慈爱地揉了揉张倩倩的短发。

　　郑巧惠却不认同，“说婆家可早着呢。”

　　“不早啦，这念完初中，回家帮着干几年活，到个十七八，就得说亲了，这丫头的年纪可拖不了，你看看咱们村里那个许桂芳，挑来挑去的，把年岁耽误了，二十大几嫁了个瘸子，要是再挑，估计瘸子都轮不到她，得给人去做后妈。”

　　蔡敏敏就是不喜欢这种言论，而且当年那个许桂芳本来是有对象的，眼看着快要结婚了，不知道村里谁造谣说她家里门风不好，而所谓的门风，就是狐臭。狐臭这种东西，可能在以后也就是做个小手术的事，可在医药技术并不是发达的九十年代，的确是件大事。谁家也不乐意花了钱了娶了一个门风不好的女人回来，这东西可是怎么也灭不干净的。

　　所以许桂芳的婚事告吹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压根没人介绍。

　　后来蔡敏敏外出打工的时候，无意中遇见了许桂芳和她的瘸子丈夫在菜市场卖菜，两人那么一聊，这才知道那造谣的人竟然就是她的姑妈蔡如芬。

　　蔡敏敏当时觉得特别对不住许桂芳，可许桂芳却说事儿都过去了，她跟她的丈夫生了个儿子，都已经考上了大学，虽然日子苦，但是有奔头。

　　蔡敏敏也不知道这蔡如芬怎么有脸还能说起这事，她瞄了一眼说得眉飞色舞的蔡如芬，嗤笑了一声。

　　“大姑子，话也不能这么说，念完初中就回家干活，这可不行。我家敏敏以后是要考大专，考高中的人。多读点书，见见世面，以后说不定还能留在市里工作。”

　　郑巧惠的这种承诺，让蔡敏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也庆幸自己的妈妈读过书，见过世面。

　　“这丫头读多了书，对脑子不好，压根不听管教，我那个妹妹不就是？这么多年了，连个音信都没有。我妈真是白生了这么个女儿。要不然听了妈的话，结婚生个孩子，到现在，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小姑子的事，我是不好多说什么。反正，我家敏敏是要读书读下去的。”

　　蔡如芬讪笑了一声，心里其实对这郑巧惠十分看不顺眼。没事就打扮得个花里胡哨，真把自己当个城里人了？还不也是乡下来的？而且，这没事就要抬她杠，她说东，可她非要说西。要不是今天真是有事求她，她还真要跟她杠上了。

　　“大嫂，其实吧，其实我今天来呢，有点事要跟你商量商量。

　　大嫂是知道我家情况的，倩倩她爸撑不起场面，挣不到几个钱。现在呢，倩倩上了初中，家里是有辆自行车，是倩倩她伯父家的堂哥骑了不要了的。骑了好多年了，早就骑不动了，可没办法哪，这学校远，倩倩身体又不大好，只能先骑着，想等着手里宽裕了赶紧给倩倩买辆自行车，可一直没等到宽裕的时候。

　　这不，想跟大哥大嫂先借几个钱，缓一下，先给倩倩买了自行车。等这过了秋收，把地里的粮食一卖，就把钱还上。你看行不行？大嫂？”

　　郑巧惠心里冷笑一声，沉默着没说话，她也是知道蔡如芬是没什么好话的，果不其然，这就开口借上钱了。

　　这借钱给蔡如芬一家，郑巧惠和蔡伟良也不是没干过，可借的钱不多，又是亲戚，每次她来打秋风，借个五块十块的，可那么累积在一起，也有好几百了。

　　郑巧惠抹不开面子，很少说出不借的话，毕竟这蔡如芬每次借钱总会说一句，“大哥大嫂可是国营单位工作的人，那么优秀，那么点小钱应该是有的吧？”

　　她还能说什么？借啊。可这次竟然是想买自行车，郑巧惠不想借了，毕竟自己女儿都还没给买呢，反倒给张倩倩买上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况且，说还钱，哪次她还过？

　　“大姑，表姐还有辆自行车那就先骑着，我妈说她也打算给我买的，可自行车不便宜，买了之后匀不出钱借给大姑了。”

　　“敏敏啊，这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你看我家倩倩就从不这样。”蔡如芬正眼没看蔡敏敏，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大姑子，敏敏刚才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我跟伟良是打算给敏敏先买一辆的，这给她买了车，手头上就没什么富余了。”

　　“哎呀，大嫂，你可不能这么惯着敏敏，这刚上学，走了几天路就给买自行车不太好。而且敏敏又不会骑，这买了新车刮了蹭了多心疼。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把倩倩那辆自行车给敏敏骑，然后，大嫂先把钱匀给我？”

　　蔡如芬这不要脸的话一说，郑巧惠可是憋不住了。

　　“大姑子，你什么意思？合着我家敏敏就该骑破车？你家倩倩是宝，我家敏敏就是草了？做人不能那样做。你要借钱，我没有，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着敏敏去镇上买自行车的。”

　　“大嫂，我可没有那意思，我就随口一说，况且，这敏敏不会骑也是真事，这学骑车的时候弄花了新车，那得多心疼。”

　　“心不心疼是我家的事，就算敏敏摔烂了自行车，我心里也乐意。大姑子，你还是找别家借去吧。”

　　“大嫂，你这人，怎么那么不好说话。不借就不借，说这种话来膈应我算是怎么回事？”

　　蔡如芬翻了个白眼拉着张倩倩走了。

　　蔡敏敏看着那敦实的母女二人，心里想着一句，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