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你的天空》苏木韩

1、第 1 章

　　我一个人的时候便会过得很坠落，睡到日上三杆才起，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就算醒着也喜欢赖在床上拨弄着乱蓬蓬的头发，一个人对着黑暗痴痴地笑。喜欢将指甲涂成诡媚的黑色，然后细细绘一只振翅的燕尾蝶。燕尾蝶是星光蓝的，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暗夜般的背影里如同流星般划过点点光芒。我会化很浓的烟熏，喜欢对着镜子咧着血红的咯咯地笑。
　　梦着的时候是不清醒的，醒着的时候却又多半是梦着的。我总是在床上放大堆的毛绒玩具，所以大多数时候，我是枕着它们睡着的。被子被用来当床单用，衣服则当被子用。母亲爱唠叨，她总说我不像女孩子家。她说这些的时候，仿佛是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一般。正对着我的床是一面很大的镜子，母亲说，这样摆放不吉利，而我却习惯这样子地睡着。她便会气冲冲地把我的毛绒玩具一并扫到黑色的羊毛地毯上。
　　我的房间亦是黑色的，所以当我穿着黑色的内衣晃荡在屋子里时，母亲总是显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念碎着说，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怪物！我很怀疑自己是否是她生的，也许，身为怪物的我本身就不应该有这么怪物的想法！一个人怎么可能生得出一个怪物？！晴天的时候，我喜欢拉着厚重的窗帘，然后开一盏壁灯，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一丝温暖。阴天的时候，我会把落地窗开得大大的，任雨袭进屋子里来。然后赤足坐在阳台上，仰着头，任思绪飞扬。每当这时，母亲便会冲出来斥骂，你疯了么！BUT I DON`T CARE！我对她说的话，总是当作没听见！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亦不了解我在想什么。
　　真正意义上说，我没有工作。但我会去一家叫BLACK的酒巴唱歌。我总是只唱一首歌，歌名叫做《背着你的天空》。这是我自已作词作曲的，可对于那些沉溺于物质世界的腐朽人类来说，他们并不懂我的音乐。BLACK的幕后老板森是我的男朋友，确切地说，我是他的情人！午夜的时候我会穿着黑色的吊带，踩着黑色的小高跟，叮叮咚咚地像个女王那般站在炫丽的舞台上。或是安静，或是狂野，有的时候我会想自己是不是人格分裂。他会坐在被黑暗掩埋的观众席对我咧着嘴笑。他笑起并不好看，并且眼角还有很深的皱纹。毕竟人到中年，都会这样！他有妻子，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所以他老得可以做我父亲！但我并不在乎，我所需要的便是他每月能按时给我的卡打上足够的钱！生活便是如此，只不过，我是用我的身体来换取我需要的罢了！
　　第一次见到寒是在冬季，我在台上唱歌，他就正对着舞台坐着。他不同于其他人的穿着，很斯文，跟周围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他握着手中的玛格丽特却迟迟不啜一品，而他的眼神更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可是我却觉得，他是个有趣的男子。
　　那一天，森不在，所以在唱完歌后，我便走到了他面前。
　　你似乎只唱这一首歌，为什么呢？他语气温和，表情更像是在跟我讨论一个数学题一般。他甚至用手点着太阳穴，好似把自己包装得像个正经人！我有点讨厌他这样虚伪地问着，所我用黑色的指甲敲着桌子直截了当地问着他，喂，小子，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吗？
　　他用深沉的眼神紧紧盯着我，像是听不懂我的话。我挑眉回看他，用黑色的指甲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深深划下一道印迹。
　　这算是你在我心里划下的流星么？他邪邪地笑着，触不及防一个吻烙在了唇角。
　　我狠狠推开他，身体却完全僵硬了。
　　我叫寒，你一定要记住！他用指尖戳着我的脑袋，然后嘻笑着转身走掉。

　　我记得，他说的，他是属于冬季的，只有在飘雪的季节他才会出现。所以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我指着一片新绿的风景问他。那你怎么还在这？！
　　因为这风景里有你！我是为你而来的！
　　我咯咯地笑着，并不把它当真。他不过是个过客，我没有资格对他要求什么，也不可以要求什么。现在这种关系，在森还未发现之前，这样便足够了！我们已经度过了一个冬季，当夏来临的时候，寒，就算你不会消失在我的世界，我也要离开你的世界了。
　　他说，紫，你离开他好吗？我会给你一个家。
　　寒对我的了解，不过是表面。他只知道我是被人养着的金丝雀，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许，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对我的同情罢了！
　　我依旧咯咯地笑着，踢掉鞋子踩着脚底柔软的沙子奔跑在星空下。好啊，如果你能追得到我的话！
　　没有人会把谁的话当真，生活便是戴上面具华丽而卖力地演出！
　　他追到我的时候从身后紧紧拥住了我，气息温柔得如同身后那片安静的海。紫，请你相信我！
　　我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将发埋在他的胸间。
　　相信抑或不信，我们都不会有未来的，不是么？！
　　寒是我第一个带回家的男子。那天母亲也在，她看到寒的时候有着说不清的诧异，我甚至隐约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吃饭的时候，她少了平时的唠叨，只是沉默地吃着。寒吃过饭后便离开了，我知道母亲一直站在窗口看着我送他。
　　紫，看得出来，寒是个好孩子，但他不适合你。她幽幽地望着我说。第一次，我觉得她像个母亲。我只是嗯了一下，然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黑暗的房间，我没开灯。眼前总像是放电影那般，一幕幕闪过和寒在一起的画面。我摸着脖子里玉石，湿润的，你是寒手心的触觉。那是我们一起逛夜市时他替我买的，虽不是很名贵，但我却像宝贝那般珍爱着它。还有枕边的MICKEY玩具，那是他在游乐场为我赢来的战利品！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可惜，却如母亲说的那般，他不适合我！所以我狠狠心将MICKEY从十一楼的阳台丢了下去。而那块玉石，终究是因为不舍而被我锁在了平常用不着的抽屉里。我必须要结束这样子的关系了，继续做森的情人，继续我一个人的黑暗生活。
　　我拖着行李去了森为我租的房子，对母亲谎称我要出去旅行。她居然信了，还笑讪讪地说，这样好。我想，人老了，多半脑子也不好使了。哪有人出去旅行搞得像搬家的！
　　可是第二天寒便找上门来了。我从超市回来，看到他左手拎着无辜的MICKEY像根木头一般立在门口。他红着眼问我，为什么，不是说追到你就会答应我的要求么？
　　我歪着头看他，假装是失聪那般。我推开他，他却固执着站着，我只好往回走。
　　紫！他用力叫着我的名字，从身后拥住我。淡淡的薄荷气息，柔软的唇落在我的脖间。我知道我逃不掉的，无论逃到哪，我都没办法忘掉他。也许从他出现的那刻起，我便掉进命运的陷阱里了吧。
　　盛夏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不是森的，所以我觉得我没有理由再留在森的身边了。我告诉了寒，电话那头他沉默了半天。然后我挂断了电话，拖着行李搭了出租车回了家。
　　母亲很意外。因为意外，她竟将身体挡在门口足足站在五分钟。
　　家里有点乱，你等会！
　　说完，她便砰地将门关上了。
　　我有些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明明是夏天，我怎么反倒觉得全身冰冷了呢？！我蹲下身子在包里摸索着香烟，正要点燃时，一只手却伸出来阻止。
　　抽烟对孩子不好！
　　我抬头，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他伸出手轻轻将我拥住，这时母亲在身后开了门。这一回，她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了。

　　我要跟紫结婚，希望您能答应。
　　寒说这些的时候，母亲像早就料到那般，可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行！她的唇一直在哆嗦着。她将整张脸埋在发间，我看不清那张苍老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我爱她！
　　在此之前，我认为男人们所说情话不过是逢场作戏，而这一回我却真的信了他。我轻轻将手放入他手心，那温润如玉的触觉很快让我的心温暖。
　　这不是爱不爱就能说的！母亲低吼着，整张沙发都随着她的身体而颤动起来。
　　紫怀了我的孩子！
　　对面，她倏地抬起脸，用看怪物那般的眼神望着我，然后念碎着说，造孽！
　　这时我才注意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他站在母亲的房门外，表情哭笑不得。
　　他是森。

　　爸？！
　　我望向身旁的寒，突然觉得命运如此弄人！
　　你们不能在一起！他唇角抽搐着，整张脸铁青。
　　爸，为什么，我们相爱难道有错吗？！寒低吼着，而我漠然地坐着，像是在看别人的人生一般。
　　因为……森欲语，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我。
　　因为你们是兄妹！
　　母亲泣不成声，她窝在沙发的角落里，整个人颤得如同风中之枫。
　　他是我的父亲，我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便离开了。
　　他是我的哥哥，他跟着父亲离开的时候，我未曾记住他的长相。
　　这便是故事的全部。我，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一个十足的傻瓜。
　　森的叙述像是一张老唱片，时不时地会卡住。我歪着头看屋子里的人，眼底竟是一片干涩。
　　站在我前面的森，前一秒还是我的情人，而这一刻却成了我的父亲。而我身旁的寒，此刻却成了我的哥哥！
　　我哈哈地笑着，笑着这个世上最不好笑的笑话。
　　所以这个孩子……森依旧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我。
　　知道了！我闷生闷气地答道，然后默默转身回到我漆黑的房间。我突然觉得很累，很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也许等醒了，我便会忘掉这一切吧！我做了个梦，梦见醒来时寒就睡在我身旁。那张白皙的脸如同婴儿般，可是他却掉着眼泪说对不起。当我醒来时，发现那不是梦，寒就睡在我身旁，眼角有着晶莹的泪。他紧紧拥着我，像是怕我会突然消失那般。
　　肚子一天天隆起，母亲要我把孩子做掉。我默然地看着她，然后踢掉鞋子一个人坐到阳台上。然后她便再也不说什么了。呵，终于有一天，她发觉自己亏欠我了吧，终于有一天，她觉得对不起我了吧！呵呵，当我坐在十一楼的阳台上想到这些时，我便会得意地扬起嘴角！
　　森对我们过去的事绝口不提，大家都是明智的人，说出来对谁又有什么好处呢！
　　寒在家的时候总是喜欢静静地看我隆起的肚子。我问他，我是不是变丑了。
　　不，你比天使还要美。
　　他用指腹轻轻滑过我肚子时，我感觉到身体里的生命在咯咯笑着，清脆如风铃般。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可怜的小孩，还未出生便受到了诅咒。我以为它会死掉的，而它却像个奇迹般在我身体里生长着，直到有一天，它终于要来到这个世上了！
　　天下雨了，我依旧大开起落地窗，只是我没有再坐上下着雨的阳台。寒说这样会吓坏小宝宝后我便再也不那样做了。我要我们的孩子好好的，安全地来到这个世上！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从未后悔爱过他！
　　子夜的时候，我疼得睡不着。睡在我身旁的寒紧张得忘了叫救护车便把我抱起冲出了屋子。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握着我的手，一直不停地说，紫，你不要有事！
　　我附在他耳边说，我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
　　孩子很健康，他的眼睛像寒，亮亮的，如同星星那般。可是我只看了她一眼，她离开我视线的那刻，我的泪突然止不住。

　　我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逆风听到寒呼唤着我的名字。还有我们的孩子，她嘤嘤的哭泣让我心痛。我只轻声对着远处的他说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了。
　　寒，你记得么，你说你说你是属于冬季的，所以只在飘雪的季节才会出现。如果你没法从我生命中退出，那么，我便要选择离开，这便是我们之间爱的代价。我们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现在我把我们的回忆放在你的手心，你要好好保管。寒，你会好好活下去的，是么？

　　我一直有个很小的秘密，关于那首歌，关于寒。
　　其实第一次见到寒并不是在BLACK，而是中学门口。那时他穿着雪白的衬衫，外面是件格子的马夹，煞是好看！他有双很亮的眼睛，像是星星那般。因为这样，很多女孩子都围着他转。我知道他是看不到我的，所以只能将这些倾注在音乐上。在我的BLOG里，《背着你的天空》，一直有人猜测着它在写什么，而我对此只是缄默。

　　背着你的天空是思念
　　背着你的天空是眼泪
　　背着你的天空你看不到
　　你的世界近得触摸不到
　　背着你的天空是地狱
　　背着你的天空是痛苦
　　背着你的天空我的世界还是原始社会
　　你的目光透过我的身体转角消失掉
　　匆匆擦身的命运在嘲笑
　　……

　　很多年后，我背着一把旧旧的吉他回到我们的城市。我在繁华的闹市区卖唱，这便是我的工作。
　　阿姨，你唱的歌真好听，我长大以后也要像你这样！
　　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裙的小女孩，她咧着唇笑得天真烂漫，眼神亮亮的，却淡漠得如同黑矅石。
　　她让我想起我们的孩子，可是当我伸出手正要抚摸她的头发时，她的妈妈却出现了。
　　不好意思。那妇女歉意地说着。
　　没关系！我望那小女孩，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妈妈拉着那女孩远走，我低头继续拨弦，蓦地听到那女孩的妈妈说：紫，你脖子里的那块玉石呢？！
　　给刚刚那位阿姨了！
　　我低头，猛地震住。银晃晃的硬币中，那一抹绿如同新叶那般通透。眼底一阵刺痛，指尖竟拨乱弦。迷乱间，一个好听的声音轻轻叫着我，紫，你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