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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祸水 ...

  •   沈樊成出道那年,刚过十六岁,正是最轻狂的年纪。
      他初出茅庐,大大小小的传说听了不少,却从未正式涉足过那所谓的江湖。他想着出名要趁早,仗着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与胆量,居然直接把目标对准了品鉴会。
      品鉴会是江湖上每三年就会举行一次的盛会,各路英杰借此机会拿出自己的藏品,互相品评鉴赏,权作友好交流,若是看中了什么也可以出价购买。
      沈樊成混进那年举办品鉴会的皖镇,观察了一天,当夜便潜入了某家客栈。

      他勾着客栈的房梁,心想这件事如果被师傅知道会怎样,想必是要痛骂他一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夸你几句你还真当自己能上天啦?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能上天呢,老了可就动不了啦。他愉快地想着,随即跃下房梁,悄无声息地摸进一间客房。
      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从客栈二楼窗户里跳出,忍不住打了个响指,然后噌噌噌穿过街道,又来到一户吴姓人家的后门。
      果断翻墙而入。
      两刻钟后,他揣着东西凯旋。

      三条街之外,是蒋家大院,也是他最后一个目标。万籁俱寂,月朗星稀,就见沈樊成一道黑影靠在蒋家大院墙边,轻轻一跳,扒住墙沿往里看了一会儿,松手又滑了回去。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吴家的宝贝,顺手把这碍事的玩意儿塞进一边的稻草堆里,又重新爬上了墙头。

      这回他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匆匆忙忙跳了出来。
      他借着月色打开蒋家的锦盒,对着里面的白瓷瓶看了半晌,暗道一句啥玩意儿。正想拿出来仔细瞧瞧,突然听到院墙内传来骚动,他连忙收起盒子,再从稻草堆里扒出原来的宝贝,一溜烟跑了。
      他马不停蹄地回到自己的临时落脚点——一家茶楼的柴房,此刻明月正高悬。他往柴堆里缩了缩,抱着东西打了个呵欠。

      第二天一早,他懒懒散散睁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便听见前头传来开锁的声音。他把战利品往柴房稻草堆深处一塞,翻身出了茶楼的后院。
      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走到昨夜“临幸”的客栈对面叫了一碗粗面,就着辣椒末吃得正欢,就听见隔壁桌的人在讨论事情:“哎你看见老赵了没有?”
      “没有哇。对了,他不是一向起得很早么,今天怎么还没看见他?”
      “嗐,八成是觉得丢人,呆屋子里不出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悄悄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刚才去找他,他一开门——哎呀那模样好多人都见着了……”
      沈樊成乐得呛了一口面汤,捂着嘴咳嗽,眼睛却笑得眯起。

      殷佑微好奇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本来是想偷他的剑的,那剑被他在品鉴会上炫耀了一整天了。但他睡觉还死死抱着,我也不好下手。”沈樊成驾着马车,懒洋洋道,“于是我就给他头上绑了很多个蝴蝶结。”
      “你哪来的发带?”
      “……裁的他的腰带。”
      殷佑微哑然:这都没被发现,也是了得。她默了半晌道:“那另外的人也发现有人偷了他们的东西吧?”
      “那当然。不过他们也没抓着人。”沈樊成翘起腿,“本少侠这么英明神武,怎么会是他们能抓到的。”

      殷佑微怀疑道:“既然是宝贝,自然有人看着,你怎么会那么容易得手?”
      “容易个鬼。只是困难归困难,但还在本少侠能力范围之内。”沈樊成说,“我还给他们留了纪念品哟。”
      “什么?”
      “你猜。”

      沈樊成行不留名,却在动手之处留了一朵刀工甚好的萝卜花,把每个人都气歪了鼻子。
      江湖上纷纷揣测这三朵萝卜花是哪位高人的手笔。
      过了两天,蝴蝶结大侠从窗户缝里收到了一封言辞恳切错字百出的道歉信,并附上了一些铜板聊作赔款。然后吴姓人家也收到了完好如初的宝贝,底下还压了同样一封言辞恳切错字百出的道歉信。当然,那珍贵的白瓷瓶也完璧归蒋,依然带着那份一模一样的道歉信。
      三方对着道歉信的落款陷入沉思。
      这个沈樊成是谁?新冒头的小子?踩着他们上位来了?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在严加防范之后还能有动作的?
      细思恐极。

      “然后你就走红了?”殷佑微问。
      “那当然。”
      “你没被追杀?”
      沈樊成得意一笑:“他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啊。”他沾沾自喜道,“我机智着呢,那个关头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会被围攻。之后我安分了很久,过了快小半年才重出江湖,单挑了一帮劫镖的人,报上了我的大名。”

      “那你不还是要被追杀?”
      “你懂什么!”沈樊成恨铁不成钢地抽了一下马屁股,“都大半年了,东西也还了,歉也道了,还追着我个新人不放,这不是显得自己没肚量吗!”
      “唔。”殷佑微想了想,“所以后来有人来拉拢你了吗?”
      “你还不笨嘛。”
      “哼。”
      “但是呢,本少侠怎么会为五斗米折腰,还是自在逍遥好啊。”沈樊成眯了眯眼。

      殷佑微回味了一会儿,道:“你那时候有钱给人家赔礼道歉,怎么现在出名了反倒没钱了?”
      “我那时候刚出门嘛,身上总要带点积蓄的。后来花完了,又是一个人,索性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也挺好。”他一笑。
      殷佑微又琢磨了一会儿:“你哪来的萝卜花?从茶楼厨房偷的?”
      沈樊成哼了一声:“就不许我自己雕个啊?”
      殷佑微失笑:“你还会雕萝卜花?真的假的。”
      “逗你呢,就你问题多,讲个故事而已,还揪着细节不放了。”
      殷佑微撇了撇嘴,没再讲话。

      沈樊成哼了一会小曲儿,忽然想起什么,偏头问道:“你饿不饿?”
      车帘后静悄悄的。
      沈樊成又问了一遍,仍是没有回答。
      他提了提声音:“你还好吧,我掀帘子了啊。”等了等,便稍稍倾了身子,撩开车帘。
      前方的路还算平坦,毋需注意,沈樊成便放心地转过脑袋往里一瞧。
      嗬,这小姑娘又睡着了。
      她已经自己躺了下去,脸色仍是泛红,因为鼻塞,所以嘴微微地张着。她一只胳膊搁在腰上,另一只胳膊垂在座板旁边,跟着马车晃晃悠悠。

      沈樊成眨眨眼,喊停了马,钻进车厢翻开包裹,把自己洗干净的那套少侠装取出来抖了抖,盖到她身上,无声叹道:“大小姐……”然后便重新出去驾车了。

      -

      殷佑微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正是中午。她揉了揉眼睛,看见身上的男人衣服,愣了愣,随即抿唇。她起身撩开帘子,就看见马车停着,沈樊成吊儿郎当地靠在车辕上,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啃着山果。他听到声响转头,笑了笑,露出红红的牙齿:“醒啦?”
      殷佑微:“……”她的目光挪到他手中啃了一半的山果上。
      沈樊成从兜里又摸出一只:“喏。”
      殷佑微接过,还有些犹犹豫豫。

      沈樊成继续啃他的果子,啃得喀嚓喀嚓汁水满溢:“你吃不吃,刚在路边摘的,我拿布头擦了擦,只是没洗。这附近没见着水,我也舍不得用水囊里的。”
      殷佑微瞥了他那红红的牙齿一眼,移开目光笑了一声:“谢了。”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山果,吃完还用舌头细细在牙齿上舔了两圈。
      沈樊成瞧不得她那矜贵样子,沾了汁水的手在车辕上蹭了两把,然后坐了回去:“我之前碰到个打柴的,他说顺着山路下去就有镇子,我估摸着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你要不再睡会儿,到了我喊你。”

      殷佑微问:“你累不累?”
      “还行。”沈樊成扭头觑她一眼,“怎么,心疼我啊,要不你来驾?”
      殷佑微被他看得一颤。就算是赶路赶得风尘仆仆,他那双桃花眼也依然灼亮。不得不承认,沈樊成长了一副好皮囊,若是行事再正经些,想必追逐者将如狂蜂浪蝶。
      “……你干吗这么看我?”他惊悚地摸了摸脸,“你想对我做什么?”
      殷佑微掉头钻进车厢:“注意一下你的牙齿,红不拉几的。”
      沈樊成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里的鞭子:“驾!”然后情不自禁地舔了舔牙。

      -

      傍晚沈樊成赶着车来到了山脚下的镇子里。
      马车晃晃悠悠在这小镇上唯一一家药铺兼医馆的门口停下,沈樊成跳到地上,掀开帘子,装模作样地道:“小姐请下车。”
      殷佑微的左手搭在他的掌上,微微发烫,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怎么的。
      药馆门口有几个人在排队,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个模样颇为标致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殷佑微吸了吸鼻子,懒得理会。

      那几个人也就是看看而已,也没想干什么出格的举动,静了一会儿便继续聊天了。
      沈樊成打量了他们一番,粗布麻衣,阔刀重鞘,像是普通混江湖的人。他放了心,掏出水囊喝水。
      一个人揉着肩膀道:“这还要多久,我这会疼得厉害。”
      另一人道:“你那是旧伤了,这几年都不好好治一治,早晚要出事的。”
      “我倒是想好好治呢,可厉害的郎中我哪看得起,哼。索性就这样吧。”
      “你若是缺钱,就去接几个‘暗单子’嘛。”
      又一人插嘴:“说得轻巧,‘暗单子’是想有就能有的吗,何况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另说呢。”
      最开始那人仍旧揉着肩膀,叹息道:“是了,并不是谁都和沈祸水一样的。”
      沈樊成一口水喷了出来。

      殷佑微本在百无聊赖地拨指甲,听见这动静不由抬头看了沈樊成一眼。
      聊天的几人也望向他。
      沈樊成连忙擦着嘴低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呛到了。”
      那几人没有放在心上,接着聊天了。
      殷佑微转了转眼珠,往他们那边挪了挪。

      “……哎要我说,江湖上啊已经很久没出过哪个可以称之为祸水的大美人了,结果这几年终于出了一个祸水,还他妈是个男的!真是要命。”
      “他一出现准没好事!偏偏那些没见识的小丫头还一个个喜欢得紧。”
      “对对对,我就觉得南派方老爷子的大小姐就很好,她就显然对沈祸水没什么兴趣。”
      “不过她长得没有巍山薛长老的女儿好看。”
      “那好看不是这么个比较法……”
      话题歪了。

      殷佑微觉得没什么可听了,又挪到了沈樊成身边,用手肘捅了捅他,悄声道:“他们说的是你吗?”
      沈樊成哼了一声,别开目光。
      这就是默认了。
      “他们为什么叫你祸水啊?”殷佑微越想越好笑,“他们没见过你吧,传言中你长得很漂亮吗?”
      沈樊成摸了摸下巴,然后突然低头凑近她道:“你觉得呢?”
      眼前冷不丁出现一个放大的脸,殷佑微惊得后退一步。
      他顺手在她头发上一捋,直起身子:“小姐的发簪歪了,奴已经帮小姐扶正了。”
      殷佑微:“……”

      她眨了眨眼睛,道:“摸着良心,我觉得他们说得还蛮有道理啊。”
      沈樊成:“……”
      他压低声音道:“虽然我也觉得我这皮囊不错,但是这不是主要原因好吗?你看过关于江湖的话本子没有?”
      “看过一点点。”
      “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些用兵器用得特别好的人,他们是有别称的?”
      “啊,就像什么……李飞刀之类……?”
      “差不多吧。”他揉了揉头发,指着自己,“我也是同理。”

      殷佑微懵:“同理什么?你用美色当武器?”
      沈樊成:“……”
      他深呼吸一口气,说:“我的剑,是一把有灵魂的剑。这样说,你懂了吗?”
      殷佑微终于反应了过来:“哦,你的——”陡然降低声音,压着笑意,“你的剑叫祸水啊?”
      一个大男人!
      佩剑居然叫祸水!
      哈哈哈哈哈哈!

      沈樊成瞧出了她的嘲笑,道:“你是个没有情调的人。”
      殷佑微:“谁说我没情调了,我在家经常……”她忽然住嘴,指着屋子道,“哎他们进去了,走走走快要轮到我们了。”
      她拉着沈樊成的袖子往前走,沈樊成斜斜勾了一下嘴角。
      小丫头,差点说漏嘴了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蓝莓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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