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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上丘(2) ...

  •   那是,名为若尘声的女子,曾做过的梦。
      银发的神明目光深沉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问,在那尽头,你看见了什么?
      在她执掌的时间尽头,她能看见些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她摇了摇头,她说,这件事,也许他该去问预卜。
      她掌管着时间,却从没有亲自拨动时间走去终点。
      他说,那就算了吧。
      在担心么?她问。她知晓他心绪不宁,也许是在担忧着他的力量...
      “阿时,我的妹妹,不必为我担忧。”灰羽色的眼眸再度睁开时,他的眼中覆上了一层红雾,他伸出手轻抚了下她的发顶,语气难得温柔。
      她知道,现在的他,是周身被混乱的力量缠绕的,混沌。是她的哥哥。
      在那尽头,她没看见的,是银发红眸的神明独自屹立于天地之间,他抬手便能教山河倾覆,天崩地裂,那位神明走过之处,再无生的气息存在。
      若尘声看着那位名为混沌的神明,那双眼中是一片荒芜,他的眼中什么都映不出,他只是一步步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若尘声睁开了双眼,长舒了一口气,暗自想着,落到这个地步,居然还会做着不相干的梦,被神颠覆的世界,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只有虚无与混沌的梦。
      人族怎么会梦见神明的过往呢,可那只手覆在发顶的触感,那双明亮的红眸,又是如此清晰,像是真实存在的兄长。
      兄长么...她并无兄长,此刻倒是生出了几分羡慕的想法。
      若家在当地不算富甲一方,却也不是什么小家小户。某一日,若家的后院之中,出现了一名婴孩,夫人怜其无父无母,便将她认作了义女,取名尘声。
      若家老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实打实的嫌弃她的身世卑微,只当她在宅中某位下人之子,被人遗弃的物件。
      她年幼时尚且不懂这些,只觉她的父亲并不喜欢她,也许是她做得不够好,刺绣书法皆不如她的姐姐们,若家大哥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等到长大一点她就明白了,她们从不是一家人,若家的孩子只是将她当做母亲捡来的宠物罢了,她从来都不是若家的小姐,那些人也不是她的哥哥姐姐。
      若尘声没有体会过兄长的关怀,唯一对她释出善意的,只有暮云哥哥。
      那是她幼时的玩伴,她时常躲在他的身后,眼神怯怯的看着若家的孩子们,听着他们嘲笑着野种跟破落户真是天生一对。
      她是野种,她的暮云哥哥是破落户。
      暮云家的确曾经辉煌过,祖上出过一方执境的国师,那时暮云家是个大家族,后来却落得了抄家的地步。家族没落,旁支也四散在各地了。
      若尘声早已对这些讽刺习惯了,她想着,天生一对,也算是半句好话吧。
      可暮云却握着她的肩,眼神定定的说,别听他们胡说,你不是。
      夫人见他们亲密无间,便为他们定下了亲事。她去见了她的暮云哥哥,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声好。
      可惜第二年暮云第二年便搬去了鄄城,她偶尔也会梦到那一天,明明是笑着的,心里却觉得苦涩,原来那时他便知道了,他要走的。
      暮云写过信来,只一封,她那时认字不多,她去找了丫鬟帮她念信,丫鬟说信上写的是他走了,不会再回来,勿念。
      若尘声听了,心里难过,却还是将那封信好好的收了起来。她想,也对,她这样的人,不该抱有幻想。
      自那以后,她便很少出门了,平日里也不过是做做女红,练练字,纸上什么字都有,偏偏不见云字。
      等过了几年,她已渐渐将心中的人放下时,她又将那封信拿出来看,她认得字多了,终于能自己完整的看一遍信,可那信上却是一笔一划的写着,他走了,有一日会回来,带她一起走,等着他。
      她想着,骗子。眼泪却已悄然打湿了书信。
      若尘声十九岁那年,若家夫人病逝,她的义父,若老爷将她逐了出去。名头倒是好听,叫她去找寻她的未婚夫,叫她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她想着,这样也好,就这样逃离出去,也好。她拜别了义母的牌位,她说,我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她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她上了路,去鄄城,寻她的暮云哥哥。

      可惜她却迷了路,她很少出门,更没去过鄄城,她连鄄城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脚下柔软的沙石,漫天飘零的红枫,那是她在若家不曾见过的风景,她忍不住去拾一片落叶,她追着那枫叶,便迷了路。
      不存在的市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低着头守着各自的摊位。若尘声没怎么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却凭着直觉感受到些许怪异,太过安静了。
      热闹,却又很安静的,市街。
      没有吆喝声,也没什么讨价还价的声音,连询问声都没有,只是偶尔能听见行人的低声交流,那些商贩并不说话,一个个安静的像是哑巴。
      若尘声随手拿起了一块玉佩看了两眼,那玉佩的色泽尚好,边角却有些破了,还染着血迹,她将玉佩放了回去,想着谁会买下一块带血的玉佩呢。
      那商贩却突然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将玉佩塞到她的手中,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他的手力道很大,将她的手腕捏的生疼,若尘声不禁呼痛,却又挣不开他,她不明白面前的人要做什么。
      “放开她吧。”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他将一支簪子放到了商贩的手中,那商贩终于放了手。若尘声向后退了一步,正撞入那男人的怀中。
      她仰着头,只觉那人生的真是高大。黑色的兜帽之下,他鬓角两侧垂下的灰白色发丝扫过她的脸庞,那双淡蓝色的瞳孔带着笑意的看着她。
      那是她第一次见衍秋随。
      他说,姑娘是第一次来此吧。
      若尘声点了点头,仍怔怔的仰着头,没有动作。
      他便伸了手,拢上她那握着玉佩的手,将她带离了市街。她仍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想着,就这样跟着他逃走也好,逃得越远越好。
      她的手腕有些发红,那玉佩本就有些破损,被她攥在手中,早已将她的手掌割破,白皙的指掌渗出细密了血珠,与先前的血迹混杂着,也将他的手指染上红痕。
      衍秋随低沉着声音,说是他疏忽了。
      她咬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怯怯的道了声谢。
      他说在这儿的集市上,还是要多加小心的,陌上丘的规矩,拿起的物件便算作是买下了,以物易物,给商贩什么都行,只要你觉得是等价的。
      若尘声从未听过这么新奇的事,更不知道陌上丘是哪里,她只是追着枫叶迷路误入了刚才的集市。可她记得刚刚那只簪子的样式,那上面飘然若飞的金蝶,那一定很贵重,用那么贵重的簪子去换一块残缺的玉佩,他真傻,又那么好。
      衍秋随同她讲陌上丘,他讲这儿是个神秘的地界,每三十年才开启一次,平日若是贸然闯入,只会沉入流沙之中丧命,唯有每三十年的七月晦日那天,陌上丘才会变换风景,晦日至下月望日,流沙消退,无源头也无尽头的河流出现,时刻飘零的红枫高耸,各地的商贩默契的在平地上划分着摊位,建起不存在的市街,等待着进入陌上丘的行人。
      他说,自地势上看,它是诸国的交界,西临无明影月,东靠一方执境,一道裂口,将两国分隔开。
      若尘声惊讶着,她没想到她已不在一方执境了,看来她走错了方向,离鄄城更远了。
      “若是要回去的话,可能要再等上三天了。”他叹了一口气,这里易进难出,上弦时才能离开,而到了望日若是再不走,就会被流沙掩埋。“到时我送姑娘吧。”
      除了她的暮云哥哥以外,他是第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却会为她解围,会为她讲述这些事,甚至还说会送她去鄄城。
      若尘声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眸,一时红了脸颊,她念着衍秋随的名字,却只见那人眼含笑意的说,叫他“秋”。
      衍秋随带着她走向更远的地方,那里遍布奇石,他寻了块平整干净的长石,让若尘声躺下歇着,又解下披风,盖在她的身上。他声音温润,说安心睡吧,他来守夜。
      若尘声的确累了,她赶了几日的路,此刻绷紧的弦才松了下来,她迷迷糊糊的说让他也快去休息吧,便没了声音。
      他眼前的姑娘沉沉的睡去了,褐色的长发从长石上滑落,他伸出手轻触着发尾,眼神中带着几分欣喜,他轻声说着,是她。

      在陌上丘的第二日,衍秋随带着她去看了永远飘零的枫叶林。
      她的脚步轻快,踩在那些落叶上,头上肩上也落了许多枫叶,她听着风声穿过树林,枯叶破碎的声音,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那些枫叶无止歇的落下,不多时便已没过她的膝盖了,若尘声向前走着,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入了落叶之中,枫叶之下躺着一个人,睡得深沉,此刻却被若尘声扑在怀中,他登时便醒了。
      衍秋随扶着她起身,他也未曾料到会有人在枫叶林中午睡,他更未曾想到,若尘声会惊讶的看着那人腰间的玉佩。
      她叫那人,暮云哥哥。
      衍秋随心下一凛,暮云家,她那时说过,她的未婚夫,姓暮云。
      暮云衡没见过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倒是有些奇怪她如何认出自己的。
      若尘声说她认得那块玉佩,那是暮云家的标志,是暮云哥哥身上最贵重的物件。
      她没想过,不去鄄城,也能找到她的暮云哥哥,可眼前的人却摇着头说他不认识她。
      “我是尘声啊,若家的尘声,以前你还给我写过信的。”
      暮云衡说,他不记得了,若家的事,那些她说的事,他都没有印象。
      心下想的却是,这个女孩子或许是族里派来的,又或许,是什么细作。
      澹城的若家,他不知晓,看她衣着打扮不像什么大户人家,却能一眼认出他腰间象征暮云家的玉佩。暮云衡心生戒备,脸上却仍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若尘声颤着声音问,那他还记得他们的婚约么?
      哈,他自然是想不起来的。暮云衡半是哄骗的说,不如等明日晚上离开陌上丘,回去族里问问吧,这些事他一向不怎么在意,族里的人倒是细心些。
      若尘声的脸上失了血色,只觉又像是回到了丫鬟为她念信的那日,难过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他说会带她走,他说要等着他,他全都忘了。
      忘得真轻松啊。

      她虽觉得心死一半,却还是跟着暮云衡走了。
      第三日,跨过无源头也无尽头的河流,她向衍秋随道了别。
      衍秋随说若有机会的话,下次来无明影月见他吧。
      若尘声眉眼低垂,轻声应着,如果她能离开的话,她一定会去的,去还他那只簪子。
      她跟着暮云衡踏上了竹竿,随着水流逆流而上,穿过了陌上丘的边界,回去了一方执境。那块残破的玉佩被她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贴身收好,衍秋随叫她好好收着,她便把它当成她最珍贵的宝物。
      衍秋随回了无明影月,他虽看出若尘声心情不佳,却也无法说些什么,更何况现在他有了更要紧的事去做。
      他想着,等办完了事,他想带着她去看无明影月的奇景,看那的山与海,花与剑,他想看着她重新展露笑颜。
      若他知晓再见时她会变成那副模样,他便不该将她交到暮云衡的手上。
      衍秋随再见到若尘声时,那块玉佩卡在她的肋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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