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别来无恙。》一咿

1、这一生太长。

　　王朝迎来第一缕灿烂的晨曦之时，明康帝咽下最后一口气，太监满脸悲痛的高声宣告皇上驾崩。
　　时过半月，乱党清除完毕，大将军傅越拥护太子继位，新帝改国号为兴，大赦天下。
　　又一年，朝堂。
　　丞相出列，一撩官袍挺着把老骨头便双膝跪在地上：“臣恳请将小女嫁予傅越大将军，望陛下恩准。”
　　傅越是谁？
　　——能与先帝平起平坐且令其惶恐之人，
　　“这……”新帝望向朝堂之下帷幔之后唯一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男子，他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手里毫无实权，处处要看人脸色，尤其是傅越。
　　稍顷，帷幔之后传出一道轻柔的话音：“承蒙丞相错爱，傅越在阴司的亡妻怕是不会应允，傅越……亦不会。”说罢，他便咳嗽几声，虚弱得实在没个将军样子。
　　丞相听闻，只道：“如此，臣也不强求。”面上倒也没什么不满，退回队伍文臣的队伍里。
　　满朝文武皆知，当年丞相在傅越少年时就对他颇为赏识，几番欲要他迎娶府中待字闺中的千金，可他均以拒绝，毫无动摇之意。
　　皇帝紧绷的面容慢慢松弛下来，心头落下悬空的巨石。
　　世人皆知，当朝大将军虽执掌天下兵马，但他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为人所避之不及，身侧也仅有一名心腹跟随。
　　相传，就连他口中时刻提及的亡妻也是他亲手杀害的，他贴身佩戴的宝剑上至今还沾着那人的血。
　　……
　　退朝后，他的马车经过故人桥，偶然间清风扬起车帘一角，只一眼，他便无法移开目光。
　　三月了，梨花开了。
　　他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笑，就望着那树开得繁密又似雪团的梨花。
　　马车缓缓驶过石板路，等梨花消失在眼睑，他才遗憾的收回目光。
　　闭上眼眸，抿紧薄唇，他曾在府中种过满院子的梨花，只不过后来全都砍除。
　　刚吹着了风，他便虚弱地咳了几声，又掏出方巾掩在唇畔，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在外守护的副将听见马车内的动静，就紧张地问道：“将军，您还好吗？”
　　他将方巾从嘴角移开，见上面殷红的血渍反而浅浅一笑，目光餍足。
　　他的时间不多了。
　　久未听到答复，副将又道：“将军，您不能再如此糟蹋自己了！将士们都还想跟着您驰骋疆场呢！”
　　他说：“傅越这一生，愧对天下，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弥留之际也只想了却多年来的心愿。”
　　“将军！”副将语气哽咽。
　　他轻笑一声，说：“或许到了阴司，她还要责怪我来迟了。”自她离开后，他都数不清过了多少个年头，只隐约觉得比一辈子还要长上许多许多。
　　回府已是傍晚，天空变成藏青色，走廊里挂起照明的灯笼。
　　点燃烛台，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凭着记忆描摹出一张张她的模样，各个画得细致入微，恍若真人。
　　添上最后一笔，他静静注视画中的她，沉寂的眸中藏匿着痴狂，等墨风干后，将画纸卷起，放在那众多画卷的最后。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在书架前，指尖眷恋的抚过那一排鳞次栉比的画卷，明明相思，却未展开一幅来细细追念。
　　这一站竟是一夜。
　　破晓之时，他看见天边鱼肚吐白，天空变成藏蓝色，府中的灯渐渐熄灭，窗外的梨花开得密密麻麻，风起时便能卷着花瓣纷扬旋转，庭下有女子长袖而舞，浅笑微颦。
　　倏地，她停下来，目光澄澈凝望着他。
　　良久，她说：“夫君，别来无恙。”
　　他听闻，竟是笑了。
　　握住她的手，再十指相扣。
　　地下开出一朵殷红色的莲花，向四周蜿蜒成它的花瓣，红得醉人，美不胜收。
　　又一年，春和景明，满树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