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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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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歌捧着花瓶出去换水,半路上见到霜红在花园里抹眼泪,忙走了过去,道:“谁欺负你了?”
霜红被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她,一双眼睛通红得像小兔子般。
“豆蔻欺负我,我不要和她玩了!”霜红委屈道,扑倒莺歌怀里哭了起来。
“她怎么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找她去!”莺歌生气道。
“小孩子闹别扭,你瞎掺和什么?她们过两天就好了。”柳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把俩人抓到了厨房仆役休息的小房间里,一人塞了块糖糕。
莺歌要说什么,见柳西冲自己使眼色,疑惑了下,拍了拍霜红的头道:“花灯节那天我带你去玩,给你买个小兔子灯笼,和你一个属相的,好不好?”
霜红破涕为笑道:“真的?要上次桃子带回来那种会转的!”
“行,一会你去问问桃子,是在哪个摊位买的,看看今年还有没有。”
霜红擦干脸,有些不好意思道:“算了,不要了,你的钱都是攒来赎身的。”
莺歌笑道:“没事,我愿意给你花钱。”
柳西吸着凉气道:“你们俩没事吧,听着我这么难受呢!你是恩客吗,小莺歌?”
霜红搂着莺歌的胳膊,哼了一声道:“我和我姐感情好,你看着眼馋了吧!”
“我和楚丫头感情也好的很!楚丫头对我唯命是从,可比某人乖多了!”柳西傲然道。
“你就是看柳楚姐姐好欺负!”霜红扮了个鬼脸,“你和豆蔻一样坏!”
柳西噗了一声,把霜红推出去了:“滚回屋去,一会桃子要上台,还要你给她拿琵琶呢!”
霜红呀了一声,猴急地跑了,她完全忘记这茬了。
莺歌见她走远了,才掩上门道:“怎么回事?”
“云大人想的主意,她看人可真准。”柳西笑道,“能喜欢上豆蔻的,品味也就那样了。找个更没脑子、更漂亮更柔弱的,天天在那个夏远洋跟前问东问西,满脸崇拜,可不就把夏远洋的魂给勾跑了?而且霜红年纪小,选她正合适,若是换个十四五的,豆蔻还能去掐一掐,霜红还一团孩子气,她能怎么掐?刚儿才说了句气话,霜红就哭着跑出来了,豆蔻一肚子火都憋回去,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莺歌皱了皱眉,道:“那个姓夏的还来吗?”
“不来了,昨天豆蔻当着他的面和霜红吵架,人只喜欢柔弱小白兔,又不喜欢母老虎,立刻就拉下脸走了。他本来就是来探亲的,不会久待,过几日就走了。”柳西道。
莺歌松了口气,道:“那便好。这几日我不得闲,之前病时落的功课太多了。豆蔻和霜红那,你帮我瞧着些,别真的因为这生分了。”
“生分就生分,为了个臭男人就给姐妹脸色瞧,这样的姐妹不要也罢。”
柳西说归说,到底欠了琦琦一个人情,少不得强打起精神盯着豆蔻,还给门房塞了不少吃的,让他们一见到姓夏的来就立刻告诉自己。
她的神经一直紧绷到夏远洋离开京城,才敢放松下来。可惜夏远洋虽走了,豆蔻的痴病却依然没好,她从一个花痴女变成了一个怨女,才刚开始走红就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也没人记得她了。
琦琦气得要死,眼看着豆蔻连桃子的人气都比不上了,差点亲自杀回教坊。
“我就是把她给惯坏了!”琦琦简直恨不得捶胸顿足,抓着来传话的柳西的手道,“给替我给她两巴掌,再这样对着客人愁眉苦脸的,直接打发去厨房你给洗盘子去!”
柳西忙道:“我可不敢打,这事你该托给云大人。”
“云姨……”琦琦不知想到什么,叹了一声,“本就不是亲的。”
柳西敏感道:“怎么了?”
“她怕是要离开教坊了。”琦琦心神不宁道,“她有个弟弟找来了,要接她回家呢!”
柳西一直以为云彩家里人都没了,没想到还有个弟弟在,好奇道:“那,到时候你要不要去送一送?”
“不送了,她那个弟弟也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我封两百两银子送过去就好。”
很久以后柳西才晓得云彩的那个弟弟是个犯人,诈死后改名换姓逃了出来,盯上了云彩这些年的积蓄,哄云彩拿出来给他娶媳妇做买卖东山再起用的。琦琦也劝过,无奈一个“传宗接代”就让一向精明的云彩死心塌地了,她怕说多了再惹事,只能撩开手不管了。
最后豆蔻没了自己单独的屋子,和其他舞姬挤后面的小厢房去了。她精神好的时候就上去登台献艺,偶尔下去陪着喝酒,其他大多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翻来覆去看夏远洋给她写的那几首诗。
莺歌万没想到豆蔻能痴到这份上,她是没见过夏远洋的,觑着夏文那样,也很难想到他的同胞弟弟会是怎样一副潘安模样,把豆蔻给迷成这样。总不至于是豆蔻太傻,捡了个石头当金子供着吧?
“其实夏公子人真挺体贴的,嘴边也甜,和其他那些客人不一样,不会瞧不起我们。”霜红道,“就是眼睛有点花,见着漂亮的就走不动道。”
“难道就让豆蔻这样下去吗?”柳楚发愁道,“她这样身子怕熬不住吧。”
“饿她两天就老实了。”柳西出主意道。
“真饿出毛病了,琦琦不宰了你。”莺歌反驳道。
反正比上辈子一尸两命强,豆蔻自己想不开,她们谁说也没用。现在只能等,等豆蔻自己走出来了。
云彩离开教坊后,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接替了她的位置。至此后,琦琦留给豆蔻的最后一顶保护伞没了,再没人愿意宠着豆蔻了。
莺歌一直等着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宋炎第一次来教坊,是陪着客人一同来的。柳楚本来不是他们那屋点的,是宋炎喝醉了出来找地方吐的时候,不小心被撞上的。
宋炎当时醉醺醺的,只知道自己吐了一个女人一身,醒了后到处打听想要赔罪,正好问到了莺歌身上。
上辈子莺歌说了什么?她记得自己当时心情不好,随意指了个女人给宋炎,那女人也没否认,笑眯眯的拿了宋炎的赔礼。之后的半年宋炎因为谈生意频繁出入教坊,和柳楚数次擦肩而过,都没有认出这个被自己吐了一身却还一叠声地问他还好不好的女人。
一直到宋炎即将离开京城,偶然与柳楚下了一盘棋,才开始倾心于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只可惜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太少了,柳楚不信这个仅有数面之缘的男人会真心想娶自己,宋炎也不敢确定在挥金如土的教坊里待惯了的女人会愿意跟着一个漂泊的小客商四处奔波。
他们矜持着、克制着,只留给了彼此一个约定。宋炎去了闽南,想要大赚一笔,回来风风光光地娶了柳楚。可惜世事弄人,他在闽南大病一场,被琐事和旅途整整耽误了八年,再回到京城时,那个和他做过约定的女人早已死了。
莺歌拿了醒酒的药递给柳楚,柳楚才换了衣服,接了药小声道:“我身上还有味吗?”
“有一点,不过这屋里更味,分不清是你身上的还是他身上的。”莺歌指着床上瘫着的那人道。
柳楚发愁道:“不然你盯着他,我去桃子屋里洗个澡?”
“别别别,他这么大块头,我可整不了他,别再吐我一身。”莺歌忙摆手,从荷包里拿出香料放到熏炉里,示意柳楚过来熏熏衣服,“你把药喂他喝了,若他还难受,就只能劳烦邵姨来一趟了。”
柳楚依言把药喂给宋炎,小心地给他擦了擦嘴,盖好被子,便坐到熏炉边,将衣衫往那靠去:“男人怎么都这样,不能喝还非要喝。”
“就是,酒量还不如五娘、琦琦呢!”莺歌赞同道,“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再喊我。”
柳楚突然扭捏了下,道:“要是秦大人见他在我屋里,算了他钱,怎么办?”
莺歌忍笑道:“那你就把钱私下还给他呗,我看他也不是很阔绰的主,每次都只给谈生意的客人点人,自己都舍不得点的。”
柳楚点点头道:“幸好我的价钱很便宜。”
不然她还真还不起,她也是教坊里有名的穷鬼了。
莺歌这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着摇头晃脑道:“幸好幸好!”
柳楚猛地涨红了脸,作势要去打莺歌,后者忙不迭地跑开来,到门口冲着柳楚挤挤眼睛:“你可不要趁他喝醉了,就吃他豆腐哦!小心闹肚子!”
“你这丫头,死坏死坏的。”
莺歌跑了一路,快到屋门口时停了下来,揉了揉脸,待呼吸平稳了,才轻手轻脚进了屋。
“右韶舞大人。”莺歌低眉顺目道,“柳楚姐姐那来了客人,我就先回来了。”
“怎样,学了一年多了,棋艺有长进了吗?”江意随口问道。
莺歌郝然道:“都怪我太笨了,柳楚姐姐怎么教都记不住,围棋好难呀。”
江意心道,笨才好呢。
“没事,反正是学着玩的,把字练好了才是正经。”
莺歌应声道:“是,大人,我练字了。”
莺歌研着磨,思绪渐渐飘回到了上辈子。在练字这方面,江意对自己是下了苦功的,她这些年临的字帖,有几张都是千金难求的,是江意本人从家里带来的。
莺歌自己在练字上所下的苦功,换做其他技艺,也可说是名震教坊,只可惜,她的名声还未打响就已夭折了。莺歌有时候想,之所以霜红那么快就被作践死,也是因为她除了柔弱和美貌外一无所长,李贵毫不怜惜。而爱书法的李贵对着自己,定不会像对霜红那样残忍无情。
江意为了能离开这里,真可以说的上是呕心沥血了,她花了那么大功夫培养自己,结果被柳楚一刀毁了。若是最后送去的人是自己,那江意会被交换到一个更好的位置,自己也可因为李贵的怜惜之情而多活几年,少受些折磨。
莺歌想,江意心里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也努力地给了自己一个护身符。是自己蠢,成天就傻呵呵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知道为自己打算,也不知道为他人着想。柳西、豆蔻、霜红、韩玉,这些凋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女人们,她都是很久后听别人提起时,才升起了丝迟钝的关心。这样的自己,根本不值得别人去救,只有柳楚这个比自己更傻的,才会趟进这浑水中。
可她还是恨,她恨江意,恨李贵,恨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把自己养成那样一个不知愁好糊弄的样子。她等着,等着自己带着霜红离开教坊后,这两个一向习惯了鱼肉别人、控制别人的人的脸上,会出现怎样一种不敢置信的愤怒。就让他们去狗咬狗,就让江意去承受李贵的怒火,那一切都已经与莺歌无关,与无辜的人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