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谁染霜林醉》水墨清心

57、心有灵犀

　　下午，苏紫凝陪陌如玉去了刑房，一路上又陪着她回来，天气炎热，有些出汗了……就想着先沐浴，然后再独自去书房奉茶，回禀王爷说：玉儿已经去领了刑罚……却没想到，玉儿那丫头那般‘没心机’，以为只要回到王妃屋里，这院里都是王妃娘家带来的心腹，不会泄露她的‘秘密’，又见小丫头刚做了个‘鸡毛毽子’，就忍不住偷偷地溜到院子里去玩儿……王妃在沐浴，没人敢管她，丫鬟们劝不住，就只能随她去了，心想反正外面的人不会知道，天色还早，王爷也不会来……谁知……
　　苏紫凝刚沐浴完毕，才把头发擦干、梳通顺了，就听玲珑跑进来禀报：“王爷来了……”，她顾不得没梳发鬓，赶紧出门迎接，就见到了那一幕……然后，王爷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她在身后唤他：“王爷……”，本想追过去，又一想自己这样披头散发的去书房，不合适……下人们会猜忌……所以她赶紧回房让玲珑帮着梳好发髻、又画了个淡妆、换了件得体的衣裳，才独自托着茶盘，往书房而来，她是来赔罪的，不愿下人们看见，所以就没带人……
　　还没进院门，远远地就听见王爷在抚琴，她仔细一听，弹的是《渔舟唱晚》，王爷的琴艺精湛，自幼学琴，练的是‘童子功’，以往他的琴音空灵飘渺、回味悠长，仿佛天上的仙音……今日的琴音在别人听来可能跟往日一样，可在苏紫凝听来却多了些许的情绪，音律一字未错，节奏也很好，只不过一个人情绪波动时，难免弹转音时会有细微的颤动……苏紫凝听出来了：王爷生气了……
　　她就这样站在书房外，等王爷一曲终了，才抬脚走了进去……
　　进门一看，王爷坐在琴台前，她连忙上前两步，微微万福，施了个礼，叫道：“王爷……”
　　林萧然看了看她，没回答，也没有如平日一样，起身还礼……于是，她又上前两步，走到王爷跟前，微微蹲下些，把手中茶盘上的茶奉了上去……她是王妃，不必如下人那般蹲的太低，把茶盘举过头顶，只要举到方便王爷拿的高度就行了……就见林萧然伸手接了茶，还是没起身、也没说话……苏紫凝知道，这次王爷是真的恼了……
　　她把茶盘放下，走回来又深施了一礼，诚恳地说道：“王爷，臣妾知罪，特来领罚，恳请王爷责罚……”
　　王爷还是一言不发，她看了一眼，发现王爷还是跟平日一般，面无表情、云淡风轻……但是眼睛里却反射着些许不同的光芒，她读懂了，也看得明白了，那是恼怒她竟敢跟玉儿串通好，一起骗他……而他作为一家之主，当场抓到了，却碍于面子不好发作……有些下不来台，就只能回来生闷气了……
　　苏紫凝知道：往往像王爷这种心思慎密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不愿发泄出来……即使生气，也会闷在心里，但‘气大伤身’，如果真的气坏了，她……却舍不得……
　　所以她又接着说道：“王爷，今天的事，是臣妾的不是，臣妾知错了……请王爷责罚……任何责罚，臣妾都心甘情愿地领了，只是恳请王爷……不要生气……不要气坏了身子……”说着她就跪了下去……
　　其实苏紫凝除了大婚之日，跟林萧然互跪过，拜过天地……还真的没给王爷跪过，一是林萧然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他；二是她是王妃，身份尊贵，无需跪他，平时施个万福礼，王爷也会站起来回礼的，这回诚心来认错，王爷生气不理她，她没有办法，只能跪了，以示认错的诚意……
　　她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心想无论跪多久，只要那人不生气了就好，哪怕会像玉儿一般，让自己到刑房去领板子，也认了……谁让自己今日真的疏漏了，让玉儿那孩子又闯了祸，让夫君下不来台，惹他生气呢，被罚也是应该的，只是希望他打了、罚了之后，就别再生气了……
　　苏紫凝刚跪下，就见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温柔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温暖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她手臂的肌肤上，让她内心一阵颤栗……然后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把她从地上带了起来……入目的是林萧然那温和的目光，就见他说：“起来吧……地上凉……”
　　他竟然会……竟然会亲手扶她起来……竟然舍不得她跪……竟然会心疼她……竟然担心地上凉，……巨大的冲击力在她心底轰鸣，手臂上传来那双手滚烫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衫，炙烤着她的心，或许并没有那么高的温度，只是她感觉滚烫罢了……她的心五味杂陈，恍惚间脸上有水珠滑落……林萧然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为她拭去腮边的泪珠……依稀仿佛间，又回到了上元灯节，她初见他的那个夜晚，也似这般，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陌如玉的唇边，替她拭去粘在唇边的碎屑，那眼底的温柔能把冰山融化……
　　曾多少次，她在梦中把陌如玉幻想成自己，幻想着那修长的手指能拂过自己的唇边，那指尖能划过自己的肌肤，但是午夜梦回，才恍然发觉，这都是梦……如今……如今美梦成真了……只是她在那人的眼光里看到的却不是……不是看陌如玉时的那种深情……而是……钦佩和欣赏……暮然电石火光间，她猛然地明白了自己跟林萧然之间的关系，原来……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彼此明白……他们是‘知己’，他们是无需用语言表达，看一眼就明白‘心照不宣’的‘知己’，他们是‘心有灵犀’的夫妻，虽然这夫妻是名义上的，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苏紫凝就这么想着，她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不断滑落……自己却感觉不到……然后就见那人轻轻地把她揽入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明白，只是苦了你……”，电石火光间，苏紫凝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抱她了……他们成亲两年了，除了喝交杯酒的时候离得稍近些，平日里他们连手都不曾拉过，就更不用说抱她了，虽然在梦里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但那只是梦……直到真正被他抱在怀里，苏紫凝才明白：为什么陌如玉跟她说，最迷恋的就是萧然哥哥的拥抱……林萧然的拥抱是温暖的、踏实的、让人迷醉的……把头靠在他的怀里，才发现他身上有股非常好闻的味道，说不出什么味道，有些像早晨清新的空气、淡淡的青草的芬芳……他的胸膛是结实的、温暖的、靠在上面能听到坚实有力的心跳，那声音让她着迷，如果可能她真想靠一辈子……
　　猛然间她才想起，这里是书房，大白天的难免有下人来服侍，若看见她靠在王爷怀里哭……恐怕不合适……会惹来些闲言碎语……所以她轻轻地从林萧然怀里挣开（虽然万分地舍不得），用袖口擦干了眼泪，退后一步，微微一礼道：“不打扰王爷了……臣妾告退……”，然后就等着他答复。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就听林萧然道：“凝儿，等我弹完一曲，再走吧……”
　　苏紫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从来都没叫过她的小名儿……成亲两年了，从来都是只称呼她为‘王妃’，如今竟然叫她‘凝儿’，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就明白了：原来王爷是担心她哭肿了眼睛，就这么出去，让下人们看见了笑话……邀她在书房再坐会儿，听他弹首曲子，平复一下心绪再走……叫她的小名儿‘凝儿’，是告诉她，他已经明白她的苦心了，已经知道她是个难得的、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已经接受她成为‘红颜知己’……苏紫凝心里一阵温暖，‘名义上的夫妻’又何妨？能做这人的‘红颜知己’，也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她也知足了……
　　果然，王爷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这是苏紫凝这辈子听到的最美的琴音……声声音律都直透她的心底，并深深地篆刻在那里……
　　当苏紫凝出了书房，往自己屋里走去的时候，心里满是温暖：母亲教的果然没错，心胸大度、爱屋及乌，终于让夫君和玉儿都明白了自己的真心、自己的好、自己的温良贤淑、自己的难能可贵……同时她的善良、她的付出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她成了夫君‘心尖上的那个人’的姐姐和老师，她成了心爱的男人的‘红颜知己’，老天真的对她不薄，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哪怕今生依旧‘独守空房’，但只要有今天这个拥抱就足够了，足够她回忆一辈子的了……
　　等她走回了房，就见陌如玉正忐忑不安地等着她，她忙把她带到屋内，屏退众人，给她讲了一番道理：王爷碍于肖姨娘的面子和府里的规矩，不得不罚她，王爷也知道玉儿有王妃护着，不会有问题，但玉儿做戏要做全套，起码哭喊了一路，回来要在床上趴两天，装装样子，让那肖姨娘知道王爷执法如山，一视同仁，并没有袒护王妃屋里的人……谁知道玉儿贪玩儿，被王爷当场撞到，让他下不来台，王爷又担心玉儿今后再这样不管不顾的，会闯下大祸了，才生气离开的……因此玉儿要在屋里躲两天，装着在养伤，然后姐姐再带玉儿去书房里给王爷赔罪……估计王爷生气了，这几天都不会来咱们屋里了……
　　没想到就在这是听丫鬟来报，说王爷来了……这倒是苏紫凝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