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谁染霜林醉》水墨清心

54、救命稻草

　　直到王爷进了新房，揭了盖头，跟她喝完交杯酒，跟她同上牙床的时候，苏紫凝还心存幻想，或许……或许今天他喝多了，会把自己当能陌如玉……她不在乎被错认……只想……哪怕只做他一天的妻子，这辈子也值了……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林萧然只是和衣躺在了她的身旁，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她猛然明白，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王爷是给她这个‘正妃’面子，留下了陪她一晚，省得明天别人嚼舌根子，说她这个王妃不得宠，新婚之夜王爷就弃她而去了……
　　就这样怔怔的躺了半响儿，她忽然想起，莫非王爷跟陌如玉失和，是因为误解她伤了自己？那她要跟王爷讲清楚，免得以后陌如玉回来了，怪她……何况母亲教过她，要‘爱屋及乌’……
　　于是她轻声叫道：“王爷……”。
　　林萧然没有回答……苏紫凝从床上轻轻地坐起来，看见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明显是听见了，在等她的下文，于是她接着说：“玉儿那天并没有故意用匕首刺我，是我不小心摔倒，撞上去的，再说也伤得不重，您不要怪她……”她听王爷叫陌如玉‘玉儿’，觉得自己‘爱屋及乌’，也应该叫她‘玉儿’。
　　“我知道……睡吧……”林萧然闷闷地答，然后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再说话，她也不敢再说，慢慢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惊扰了王爷，就这样坚持到天边泛出鱼肚白，才昏沉沉地睡过去……一觉醒来，林萧然已经离开了，从此就没再进她的门……
　　新婚第一个月，苏紫凝每天都去书房奉茶，王爷对她是客气的，也是有距离的，每次奉完茶，她就很识趣的退出来……每次去，都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脸上却波澜不惊，显然自制力很好，但是苏紫凝察言观色的功夫是母亲从小教的，她会用‘心’去看人，而不是单靠眼睛……
　　时间长了，她觉得林萧然在想念一个人……她经常一进书房，就见王爷对着某个地方发呆，目光是虚无的，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脸上的表情是……温和的、甚至是有些微笑的……但一见她进来，就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和清冷……直觉告诉她：王爷想的那个人是‘陌如玉’……
　　可是……既然这么想她，派人把她找回来就行了，王爷手下有无数人效命，为什么不找呢？
　　是不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方便自己出面？如果是这样，她这个妻子就应该‘爱屋及乌’，帮着找。以她宰相千金的人脉，找个人也不算难事，只要确定王爷要找就行……
　　于是，有一天奉茶，她便趁机开了口：“王爷……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她柔声问道。
　　“什么事？”王爷语气很轻快，好像已经准备好，无论她开口要什么，都会一口答应。
　　“臣妾……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不多……想再找个人来作伴儿，不知道……可否？”她探寻着问。
　　“找谁？”他问。
　　“我想找……陌如玉……”，然后，苏紫凝能明显地感觉到，林萧然的肩背僵了一下，手指略微往掌心收了收，动作不明显，指节有些发白了……说明他在意了……他紧张……又用强大的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般人会认为他冷漠，没表情，但苏紫凝明显地能感到，他的内心在万马奔腾……
　　过了好半响儿，就听林萧然淡淡地说：“王妃要是闷得慌，就多出去走走……还有，以后也不用到我这儿来奉茶了……我想安静地看书……就不劳王妃费心了！”
　　苏紫凝觉得五雷轰顶……这是……这是惹恼了他吗？……这是明显地赶她走吗？……看样子是的……她心头酸楚……看样子母亲的处事功夫，她还没有学到家，她只不过在王爷面前扮演了一个‘故作聪明’的女人罢了……而男人最讨厌的，就是能看穿自己的‘自以为是’的女人……‘女子无才便是德’，古训如此……看样子，今后她就更加‘失宠’了……或者，也谈不上‘失宠’，她就从来没得过宠……如今，揣测错了夫君的意思，从此怕是……除了逢年过节要一同回娘家和进宫的时候，其他的日子里，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接下来就是一段很长的寂寞的日子……长夜漫漫，苏紫凝经常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这般想不开……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本来都说好的，她婚后过的就该是这种日子，为什么她还这么心有不甘呢？她无数次问自己……无数次，她都在做同一个梦，梦见那‘上元灯节’花灯之下，嘴角上沾了碎屑的人是自己，然后那人用白皙修长的手指为她轻轻拂去，手指划过她的肌肤，引起心头的一阵颤栗……那人温柔深情的目光能把冰山融化，同时也融化了她的心……暮然醒来，午夜梦回，泪湿枕边……什么也没有……只有孤灯冷月相伴……
　　她屋里其实也不缺人，玲珑这样的陪嫁丫头就有好几个……但是，这些都是下人……何况她不要别人，她只要那一个，要那个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的男人，要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同时她也明白：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来，他们婚前有‘协议’，这就是她的宿命……
　　她就这样被自己的想法折磨着，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吃的越来越少，心情不好，吃不下……有好几次一下床就一阵眩晕……她甚至觉得再这么下去，恐怕‘命不久矣’了……她甚至想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要不是那天她心存私心，佯装跌倒……之后就不可能跟林萧然成亲……要是她不认识林萧然，虽然还‘待字闺中’，但起码还能常伴父母左右，不至于这么年纪轻轻地，就因为‘相思’而枉送了性命……她现在明白戏文《牡丹亭》里情节了：小姐在花园里偶遇公子，之后相思成疾，公子之后来寻小姐，小姐就还魂了，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以前她还觉得这是胡编乱造，大活人怎么就那么容易‘相思而死’了呢？……直到今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她才明白……原来这是真的……
　　可是……可是，她不想死，她还年轻，她还有父母高堂，他们养他、教她这个女儿二十年，她还来不及回报，她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随随便便就死了，可是她找不到救赎自己的办法和良药……无数个夜晚，她都想到陌如玉，都想到那个‘玉儿’，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如果能找到她，自己就有了希望，起码能‘爱屋及乌’找些事儿做，不至于在这里‘等死’……
　　她心里呼唤了多少遍：“玉儿，你在哪里？”，仿佛是一个垂死的人，在抓一根‘救命稻草’，可悲的是就是这样一根‘稻草’，她也抓不到……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偶尔见过林萧然几次，也是必须两人同时出席的场合，好像那人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变化，好像那人也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她心头一阵悲凉……她明白：自己撑不了太久了，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了……只是，不知道，她死的那刻，那个人是否会伤心？是否会惋惜？是否会内疚？……或者根本就不在乎……只可怜她大好的年华、如花的容貌、满腹的才华，就这么还来不及展示……就要凋谢了……她很想告诉她的夫君，让他知道：她会吟诗、她会作画、她会唱歌、她会跳舞、她会弹琴、她会烹饪、她会茶艺、她写的一笔好书法……她花了二十年时间让自己满腹才华，让自己德艺双馨，就希望有一天能服侍夫君，用自己的才情、自己的温婉、自己的贤良、自己的淑德让他高兴……没想到，她没有机会了……她都没机会展示，就要……就要死了……虽然她不想……她舍不得死……但这是天意，她斗不过天……她就这么死心塌地地、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然后就要在他的漠视中悄悄地凋零、悄悄地死去了……看来，那一天不远了……
　　正月十五那天，要跟林萧然一起例行进宫，参加家宴，苏紫凝好不容易才从床上爬起来，她头晕眼花……扶着玲珑的肩头艰难地站了起来……就看见那丫头在偷偷地哭……
　　她温柔地轻声责备道：“不……许哭……我还没死呢……”那丫头听了，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地流了下来……
　　“别哭了，哭就不好看了……玲珑是个漂亮的姑娘……我还不会死……我还要跟你准备嫁妆……给你找个如意郎君……然后把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她温柔地哄她、安慰她……她不骗她，她真的会做到……只要，只要让她多活几天……只要她从宫里回来就张罗……因为她怕自己日子不多了，来不及了……
　　玲珑听完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她便唤另一个丫鬟来帮她梳妆……今天是个大日子，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要精心梳妆，把不好看的脸色藏起来……她要多喝几碗参汤，吊吊精神……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看出来，她快‘油尽灯枯’了……她快死了……
　　她的化妆技术精湛，‘女为悦己者容’……何况，她基本上都瘦在身上了，脸上还好，起码没像身上一般‘皮包骨头’……她有时候甚至想：现在死了也好……万一她的夫君哪天改主意了，来‘宠幸’她，昔日如花似玉的身子就剩下皮包骨头了，不能看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让他看了……昔日的鲜花已经枯萎了，就剩脸上这一点点鲜艳的颜色，恐怕也维持不了几天了……
　　如她所料，林萧然见了她，没发现她的变化，可能从来都没仔细看过她……进了宫，虽然皇太后关心她是不是太操劳，为何清减了很多，她也很巧妙地搪塞了过去……临死之前，她不愿意给王爷添麻烦，就当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吧……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撑不到明年的正月十五了……
　　直到下午，她被皇太后叫去赏了一会儿古玩字画，林萧然则独自到后花园，去看望他母亲种下的桃树……
　　跟皇太后辞了行，她怕王爷着凉，就拿了件披风，到后花园去寻他……一进门，就见他盯着远处树上的‘花灯’发呆……她知道：又一年的正月十五了……他看着那花灯，是在想‘陌如玉’……只是自己再也帮不了他了……自己恐怕没有命能活到玉儿回来的那一天了……
　　她强打精神走过去，给王爷送衣服……请示是否要回府了？
　　然后，她就见陌如玉旋风般地从假山后面冲了出来，她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是狂喜，还是感恩？……她觉得老天对她真好，她终于抓到了这根‘救命稻草’……从此，她有事情做了，她不用死了……她可以‘爱屋及乌’地跟玉儿一起好好地活下去……一起去获取她夫君的那颗心了，一如当年的母亲也是这般俘获父亲的心……她又有了活下去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