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存在过》一笃

37、37

　　我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正做着美梦。
　　一望无际的河滩上，青草茵茵遍地，颜色各异的野花点缀其中，头顶的天空被人清洗过般干净透明的蓝，蓝得令人身心放松，张开双手倒在草地里。
　　鸟儿从远处飞来，在空中飞来飞去，或者停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梳理羽毛。油光发亮的麻色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芒。
　　“陆生～”
　　我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寻思着会不会是米拉的声音，四处观望，周围的景致忽而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向上蒸腾的白气，拥挤推搡汇聚成阻碍视线的白雾。气温骤降，冷得我全身哆嗦，呼出的都是白色气体。雾黏在我的头发上，衣服上，寒冷钻进骨子里。我依然寻找米拉的身影，脚步蹒跚，穿过白雾，大声叫喊她的名字。
　　我急得泪流下来，也不在乎会不会有人看到嘲笑，双腿在盖过脚踝的草丛里踉跄，凝结的水珠滑过叶脉打湿我的裤脚。
　　“陆生？陆生！”
　　老妈使劲把我摇醒，我慢慢睁开眼，看到她担忧的脸。
　　“做噩梦了？”
　　我感觉脸上潮湿，用手一摸发现是泪痕。没有向老妈解释，起身下床穿衣服。
　　老妈没再多问，留我在卧室里。
　　怎么会做那种奇怪的梦？我穿好袜子，顺手拿起手机，看到两条信息，是米拉发过来的：
　　－「陆生，圣诞快乐！今天下雪了，尽管只是薄薄得一层，我也心满意足了。」
　　－「陆生，生日快乐！希望你天天开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哈哈哈。」
　　想到刚才那个梦，我拨出连接米拉的号码。
　　“米拉，今天你方便出来吗？”
　　“你今天不要练习吗？”她似乎想起来下雪的事，“天气这么糟糕，校队不用练习吧？可是你今天生日，不用陪家人过吗？”
　　“米拉，我想见你。”我抓紧电话，压抑内心的焦灼，重复一遍：“我想见你！”
　　米拉挂断电话之前，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们约好去常去的那家甜点店见面。和老妈说了“中午不回来”后，身影消失在门后。
　　小区里的植物覆盖上一层积雪，地上只有挨近花坛边沿的一小块地方残留雪的痕迹，主道上的雪都被小区户主进进出出的脚步和车轮碾碎，变成一条或一小滩碎渣和积水。
　　这不是米拉期望看到的景象。
　　四十多分钟后，我来到约定的甜点店，米拉已经坐在老地方，她正在低头看书。
　　○
　　点好饮料和蛋糕，我窝在软软的沙发里看着米拉。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栗色蔷薇花灯芯绒连衣裙，细碎的黑长发分成两股辫子，用和连衣裙上的蔷薇花同色系的发带扎成麻花辫。小说放在旁边，她拿着搅拌勺沿咖啡杯壁一圈又一圈缓慢的搅拌着，眼睛低垂，盯着绕成旋涡的咖啡。
　　“你不是喜欢白开水吗？怎么点了咖啡？”
　　米拉抬起脸，露出标志性梨涡，“偶尔换下口味。”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从书包里翻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
　　“送给你的。”
　　我接过盒子，一边拆一边说：“愿望券我还没用完呢。”打开盒盖，一只黑白色电子手表静静躺着，“这……你完全不用送的。”
　　“这是‘纪念’。让它纪念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
　　米拉翻开小说，把银杏叶书签举到面前：“之前你说每张书签都有不同的含义，都有什么含义？”
　　我戴好手表，喝了一口奶茶：“这个……说出来有点难为情。”
　　“没关系，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我，所以不管说出多难以启齿的话我都不会起鸡皮疙瘩。”
　　“我说你也太厚脸皮了吧！”
　　我就这样把话题转移了。米拉也不勉强，低头继续看小说。两个人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互不打扰。我望着落地窗外，雪又开始下起来，冬青丛墨绿色的叶子上落满雪花，原本被人踩掉的积雪在乌灰色水泥地面慢慢恢复原状，掩盖原来肮脏的的模样。
　　我想起来早上做的噩梦，犹豫要不要告诉米拉，她把小说收进包里，开始穿烟灰色呢子大衣。
　　“你在想什么呢？”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扰。”
　　“我也觉得。不过，你要回去了吧？”
　　我摇头，依依不舍：“我们去看电影吧。我想和你一起过生日。”
　　米拉怔怔看着我，放在杯子边的手指碰响了搅拌勺。她尴尬的笑了笑，背上双肩书包，把红色围巾搭在胳膊上。
　　付款时，我主动要求请客。走出屋子，米拉拿出手机，说：“我发红包给你。”
　　“不用了。”
　　“如果一开始说是请客，那我不会多说什么，可是，没有明说的话，就AA吧。”她抱歉看着我，“我不想欠人情。”
　　我无奈同意。我想我永远都无法说服她。或许，我正是喜欢她这种在其他人眼中无法理解的强迫症吧。
　　○
　　这是我们第二次单独出来。我仰望天空，灰蒙蒙的天空里，雪从天而降，掉在我的脸上，没过一会儿，受热融化。
　　米拉走在前面，红色围巾在人群里很打眼。我跟在她后面。她瘦小的身子外裹着宽大的呢子外套，酒红色袜子从灰色雪地靴里露出一小截。我看到袜子边缘有一圈白色毛球状的装饰物。
　　平时在学校，米拉在白色衬衫外面套一件连帽套头衫，再穿西装外套。难得看到她穿私服的样子。我只顾盯着她的背影，没有注意脚下的路，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米拉连忙扶住我，抱怨：“你在想什么啊？都不看路。如果受伤了，比赛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傻笑，掩饰自己真实的原因。
　　我们来到电影院，正值周末，加上圣诞节，大厅里挤满人。米拉皱眉，拉着我想走。我知道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是已经来了，总不能就这样走掉。我劝她先看看排片和场次，如果人很多，就去别的地方打发时间。米拉同意了。
　　“陆生？米拉？”
　　蓝铭林从几个人身边艰难挤出来，问：“你们看什么电影？”
　　我晃了晃手机，“还没选好。”
　　“岑娜娜也来了。她去买爆米花了。”
　　我担心米拉会想起昨晚的事，连忙说：“没什么特别想看的，米拉，我们走吧。”拉着米拉就要走。
　　“为什么突然不看了？”
　　等电梯时，米拉问。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突然想去电玩城，好久没去了。”
　　电影院楼下就有一家，可是我选择了街对面开了六年的那家。换好游戏币，米拉主动找我要了十枚币在电玩城里转悠。我很快找到要玩的游戏，拿起玩具枪，选好游戏类型，摁下开始键，在逼真的游戏场景和音效下，我很快进入剧情。米拉的动向完全没有注意。
　　射击类游戏是我最擅长的。我沉醉在射击的快感里，一路过关斩将，引来越来越多围观者。游戏统计积分时，我随意瞟了周围两眼，看到围观者中有许多女生，她们一脸崇拜，时不时朝我投来一瞥。有的人甚至怂恿男伴和我一较高下。玩到这里，我这才想起米拉。
　　我放下玩具枪，四处搜寻米拉。这个场景让我有些似曾相识。电玩城里灯光黯淡，充斥烟味、游戏音乐和吵闹，还有许多游戏周边海报从天花板垂下来，扰乱人的视线。我快步寻找，最终在益智类游戏机前发现了她。她正和旁边一名男生一起玩连连看。电脑屏幕的光投射到男生的脸上，我才看清对方是布唐。
　　我站到他们面前，一言不发。
　　米拉见我不说话：“陆生，你不玩了？”
　　“你还有想玩的吗？我肚子饿了，去吃午饭吧。”
　　她看了布唐一眼，对我说：“原来布唐也会来这里玩，我只在初中的时候偶尔来这里玩一下。”
　　“是吗。”我淡淡回道，坐在临近的旋转椅里。
　　布唐面无表情，“我还要再待一会儿，你们有事就去忙吧。”
　　“你平时不是要画画吗，怎么还来这里玩？”
　　“偶尔也要调剂一下。”
　　米拉起身，提议布唐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布唐挑眉看我反应，我摊开手：“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吧。昨天你不是提前走了吗，今天就顺便一起过节吧。”
　　听我如此说，布唐这才站起来，左手插口袋里，弓着背走在前面。米拉挽住我的胳膊，满意的笑了：“谢谢你。”
　　“我没有忘记答应你的事。”
　　米拉用力点头，笑得更开心了。
　　我想要看到米拉的笑容，既然做她喜欢的事能让她开心，即使再怎么羡慕嫉妒布唐也要忍着。
　　○
　　经布唐的指引，我们在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巷子里找到一家人气火爆的家菜馆。因为我和米拉是第一次来，就由布唐主动点了一些店里的招牌菜，两荤一素一汤。等菜的间隙，我们聊起来。
　　“我也是我爸妈带过来吃过，觉得很好吃。”
　　“经常来吗？不怕吃腻吗？”米拉总是问些别人不会问的。
　　布唐夹起一块腌萝卜，“一周来两次吧？爸妈和我都喜欢这家的口味。符合这个城市的味道。”
　　菜陆陆续续上齐。我帮他们俩盛满饭，帮米拉盛了一碗茶树菇排骨汤，说：“米拉胃不好，先喝碗汤暖胃。”
　　布唐看着米拉，又看看我，盯着我的手腕看了好一会儿，默默扒饭。
　　“这是米拉送我的生日礼物。”我露出手表，炫耀似的假装看时间。
　　他点了下头，问：“你今天生日？”
　　我点头默认。他往我碗里夹了一块青椒炒肉，举起可乐：“我都不知道，抱歉，这一筷算是我送你的礼物，以饮料代酒先干为敬。”
　　“你这礼物还真是……！”我回以同礼，喝完整杯。
　　“听说你们寒假要集训？”
　　“是啊，可悲的是，白雪丽因为复习的关系，没有及时写好申请，导致我们寒假要去借外校的体育馆练习。”
　　布唐并不知道学校室内体育馆的使用规则，眉毛紧拧。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眉毛，平整硬气，就和他轮廓线条硬挺的脸一样，充满男子气概。“你这个样子一点不适合当画家。”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家从我爷爷开始就学习空手道了，他和爸爸年轻的时候都曾专门留学日本，精进武艺。本来我也该和他们一样，毕业去日本，不过……”他停顿了会儿，“我从小喜欢画画，一直没断过，受伤之后，现在也只能寄情于绘画了。”
　　发觉自己说错话，我尴尬地举起可乐，“嘛～你的画作还是不错的，你不是把米拉画得栩栩如生吗？”我忽然想起来：“那张画，干脆送给我吧？”朝他挤眉弄眼。
　　布唐拿着筷子在我面前晃，“no ，no。自我满意的作品不会轻易送人，将来开画展要用。”
　　我把一根青葱扔到布唐碗里，鼻子里发出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