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灯》茕星

1、漠灯

　　暮夜的塞外，狂沙肆虐。
　　“叩叩叩——”门外传来敲门声。
　　女子从门内疾步走来，打开门，见暮色的背景下站着一个黑衣男子。
　　“你有何事？”女子扶着门，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外面风沙太过”，男子低头，语气有些僵硬，“能不能在此——”
　　风从两人周围流过，似凝滞了空气，风沙灌进屋内，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已经被吞噬。
　　女子愣了半晌，似明白过来，才道：“你，你进来吧。”
　　男子随女子进了屋，将剑置于桌上，笔直地坐在桌边，随后附上一句“谢谢”。
　　女子一怔，有点不知所措，从小生活在大漠里很少接触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她才转进内屋拿出一壶热茶顺便也在男子对面拘谨地坐下来。
　　桌上一盏油灯默默跳动，映照着男子的脸，那张脸瘦削而冷峻，线条分明，而那双眼睛深沉而凝重，如乌云遮月令人看不清楚。
　　女子望了男子一会儿，竟忘记收回视线。
　　男子轻咳一声，问道“这里你一个人吗？”
　　“啊？”女子回过神，方觉得自己失态，脸色绯红地点点头。
　　男子望了女子一眼，女子长相温柔朴实，似乎不太会掩饰自己，便说道：“茫茫沙漠，一个人生活不太容易吧！”
　　“还行吧，那，那你呢，又怎么会一人在沙漠中？”女子抬头，脸上的红晕消散了一些。
　　男子不语，转而望剑，那剑通体黑色，剑鞘上雕着繁密的龙纹，而男子望剑的眼神很专注，仿佛在看自己的情人。
　　灯火轻闪，女子也随男子的视线看剑。她记得在很久以前阿爹还在世跟她讲过，在那叫中原的地方有许多奇人异事，有专为治病的神医，有劫富济贫的侠士。阿爹感叹说其中有一种人叫剑客，那些剑客为剑而生，以剑为荣，因剑成痴，剑是他们的终生伴侣，他们用手中的剑与他人生死搏斗换取世人的推崇。有些剑客视剑为命，“天下第一剑客”是所有剑客的毕生追求。剑，给他们带来无上荣耀，剑，也给他们带来无限寂寥。他们的每一步都必须踩着另一个剑客的生命拾级而上，剑客的命运注定与血腥相伴。
　　女子想起阿爹的描述，内心颇不是滋味，以前阿爹讲的时候，她觉得那就是故事，没什么感觉，可这会儿心里有点酸酸的。
　　对面的男子眉目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女子轻轻将灯拨亮一些，似驱赶着夜里的寒气，也似驱赶着对座之人身上的寒气。
　　“虽然一个人有些辛苦，但习惯就好。阿爹说过，这世上注定孤寂的人很多，但平安活着便好。”女子说着斟了一杯茶给递给男子。
　　男子抬头，眼里似有什么在破碎，沉默地接过茶。“活着吗？一个剑客生命是寄在他人的剑尖的。”男子自嘲一笑，第一次他在他人面前流露出内心的情感。
　　女子无语，空气又是凝滞，唯有烛火微闪。
　　“呼呼”外边的风沙更大了，狂乱地撞着屋子。不知为何此刻男子心中竟感到安宁。
　　女子看着男子轻啜着茶，眉间沉积着戾气，心下一动，微笑道：“反正无聊，跟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一个千金小姐嫁给了一个山野村夫，为此她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丈夫过意不去，于是他对妻子发誓不得副将之位他誓不归。丈夫虽是乡野出生，有力气，也有勇气，所以他打算参军。但妻子对他说：我无需你官拜一品，也无需你参军杀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吗。可丈夫一听觉得更愧疚了，便更想给妻子更好的环境，最终他还是去参军了临别那天，丈夫说等我用八抬大轿来接你，妻字回笑说好。一转眼十年，丈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军功赫赫，成了将军。那日他用八抬大轿回家，手里攥着十年间妻子给自己写的信，激动无比，他的誓言终于要实现了。可谁知，早已人去楼空。后来他才知道妻子早在七年前已经去世，而后七年间每月的信是妻子在病危期间提前写的，委托他人寄给他。那一刻，英勇的将军一下子颓废了，而八抬大轿最终只能抬走妻子的衣冠。”女子长长地叹一口气，故事讲完了，她有些口渴，也拿起茶来喝。
　　“平凡是福。”男子笑了笑，语气也是从所未有的轻松。
　　女子摇摇头，“我倒是觉得妻子让人感动。纵使死后她也想丈夫知道，无论他在哪里她始终在等他，她永远是他的后盾，永远有盏灯为他点着。”
　　男子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望向女子灯光下女子的脸恬静而美好，男子不禁微微愣神。
　　感觉对面视线有点灼热，女子脸上有点发烫，又道：“出门在外靠朋友，你如果有机会，也可以来我这里坐坐。”
　　男子闻言，低下头，又是沉默，目光又回到了那把剑上。
　　女子觉得有些羞赧，遂不再开口，只是喝着茶，来缓解这尴尬的空气。半晌，只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嗯”。这该算是回答吧，女子有些不好意思，便只能继续喝茶。
　　而接下来的的时光男子与女子的话似乎也多了，尽管大部分时候女子在讲，男子在倾听。渐渐地，女子似乎有些累了，倒伏在桌上，淡淡的灯光打在女子脸上，祥和如春光。
　　对面男子嘴角浮现了浅浅的弧度。在这个荒漠之夜他竟如此放松，身为剑客的日子，那种在刀口上生活的日子似乎有些倦了。就这样，男子也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灯光轻舞，投下了一地的暗影。
　　“吱——”女子哆嗦着醒来，忙向对座望去，发现那人已经走到门口。
　　“喂”女子喊道，这才发现聊了半天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男子开门的手一顿，转过身，道：“我走了。”
　　女子这才发现外面的风沙已经小了许多，但还是下半夜。
　　“外边天还黑着。”
　　男子眼中似交错着什么，矛盾异常，却还是转过身向外走去。
　　“我叫灵雨，你叫什么？”女子声音有些急。
　　男子停下步子，“我的名字你无须知道”男子又继续向外，只走了两步，又停下，犹豫了一下道“如果有机会，也许我还会——”话未完，男子的身影融进了苍茫的夜色中。
　　会怎样？会回来吗？
　　灵雨怔怔的站着，灯火照着她的侧脸，屋中男子留下的气息渐渐随风消散。
　　二
　　“老板娘，老板娘，我今天捡到宝了！”五子兴冲冲的跑进屋。
　　“何事高兴成这样？”
　　五子将东西举给对面正在理帐的女子看“老板娘，你看这剑，上边还雕着龙纹呢，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女子停下所有动作，愣愣看着五子手中的剑，一时间忘记所有。
　　“老板娘，老板娘。”五子伸手在女子面前晃了晃。
　　“五子，把那把剑给我。”女子声音很低沉，似在压抑着什么。
　　“哦！”五子看着对面女子脸色有些苍白，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将剑递了过去。
　　女子颤微微地接过剑，紧紧地抱在怀里，踉跄往里走。
　　“唉，老板娘，你没事吧，今晚的灯还要不要点上。”五子喊着。
　　“点上，为何不点，也许，今晚是最后一次了。”女子的声音颤得可怕，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身子像随时要倒下，轻薄得像纸。
　　五子无奈的摇摇头“真是奇怪的老板娘，点了这么多年的彻夜灯，也不嫌钱浪费。”
　　深夜，屋内灯火幽幽。
　　灵雨坐那一夜所坐的位置上，手轻轻地摩挲着黑剑。
　　“如果有机会，也许我还会——”
　　谁的声音充斥一室——
　　谁的身影乱了灯火——
　　黑体的剑鞘，繁密的龙纹，墨色的剑穗。
　　剑客的剑此世上独一无二。
　　忽然女子的手一顿，定睛一看，那剑鞘上似乎刻着字——灵雨
　　那一刻，女子泪流如线。
　　天未明，漠灯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