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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五章(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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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将近凌晨一点,林雨拖着个重伤半昏迷的男人回到栖身的地方。
女人第一次有想要把他赶出去的冲动。
“我这里不是医院,更不是义诊的医院。”
林雨没有看她,“抱歉。我自己会处理善后,请你……就当作没看到。”
女人看着他,再没说第二句。因为她从没看过这个总是轻佻不羁玩世不恭的男人,像现在这样的语气,还有,表情。
林雨也不再说话,径自拖着男人进房。
灯光下,歪歪斜斜躺倒在榻上的男人,惨白的脸上满是痛出来的冷汗。
林雨咬牙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转身喊,“……有没有吗啡?”
“我说过了我这里不是医院。你当我是谁啊?”女人的语调依然不冷不热。
“靠,那就见鬼的有什么可以止痛的东西都拿来!”他想也不想地直接狠狠骂出来。
一骂出口,就意识到骂错了对象。
——而且说实话,他也根本没有任何对象、任何理由可以骂。
他在见鬼的骂什么?
“林雨。”女人已经出现在门边,声音依然不愠不火,只是,很冷。
“对不起。”林雨垂下头,“我只是……急了。对不起。”
“……因为一个陌生人?”女人看他半晌,声音放软。
林雨在这里这一段日子,她真的,真的从没看过,他现在这么——
——这么焦虑——这么——这么——几乎失去理智的样子……
“不是……陌生人。”林雨的背影和声音都很苦涩,“是三年前曾经被我一枪打穿的人。”
女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出去给他找工具。
林雨跪坐在男人身旁。
一手一肩的血。
到现在,脑里还是一片空白。完全空白。
虚弱的脑袋只理得出一个事实。
“他还活着。”
就这一个去他的明显事实。但是除了这个,其他的,一切,他无力再去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男人睁开了眼睛,睫毛上也沾满细细的汗水。
林雨紧盯着他的脸。
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疤痕。浅色的顺着眼睑线条延伸的长条疤痕。
心里一紧。
他想起三年前那一次——在仓库里——他一共向男人开了两枪。
第一枪,擦伤了男人的脸颊。就在左眼下方。
那时他看着血流下来。顺着脸颊,一路滑下他的下颔,然后滴落到男人胸前的衣襟上。
回忆汹涌地席卷而来,几乎把他所有的思绪都扭断。
林雨再度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他垂下视线,抬起颤抖的手将男人胸前的衣襟纽扣一颗颗解开。一直到腹部……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处。
——那是,他三年前……曾经亲手一枪打穿的部位……
身后女人不声不响地进了门,手上一堆医疗用品,还有小刀与镊子。
林雨用想要杀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她耸耸肩,放下用品,“你可以先把他打昏再动手的。不然的话,子弹埋得那么深,要等弄出来人已经痛疯了。”
林雨一只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角,没有说话。
男人抬起眼,第一次开口,“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什么?”林雨转过脸,想确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男人已经痛得神志不清了。
男人自己抓过小刀,另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啪的一响,微弱的火光闪起,林雨怔怔地看着他给刀锋作粗略的消毒。然后他反转过刀锋。对着自己的伤口。
“等一下!”林雨终于反应过来,伸出手就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抓到了一手湿滑的冷汗。
“你这个状态……你打算——自己把子弹挖出来?”他蹙起眉。这个男人……是不是疯了……
“不好意思……我只相信我自己。”男人居然笑起来,接着刀尖就没入伤处的血肉中。
什么可怕血腥的场面没见过,林雨居然下意识地闭起眼扭开头去。
居然,不敢看。
男人果然很能忍,刀尖深深地没入伤口中,只听到他略微急促的喘息声和偶尔忍不住倒抽凉气的声音,但他就硬是咬牙撑着,连声呻吟声都没发出来。
靠……真变态……
果然,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变态……
林雨想到这里,心忽然一酸。
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除了——
他钝痛的心到现在才慢慢地想起一个问题。
一个大问题。
——这男人不认识他。
——还是说,不认得他?
虽然过去了三年,但是林雨很确定,他的外表不会变化大得让别人都认不出来。尤其,是,这个男人……
——最不可能不认得他的人……
但是现在,他不认得,实实在在,是不认得。
脑中嗡鸣着混乱成一团,他已经放弃去思考、去推究到底,从头到尾,发生过见鬼的什么事。
眼睛盯着房间一角,没有看向男人,但是心里却不知不觉地开始默默地数着男人粗重而急促,略微勉强的呼吸声。
每听到一次隐忍的吸气声,就觉得全身的肌肉更绷紧一些。
一旁的女人看到这样的血腥场面,居然没有退缩,还在瞎搅和。
“那里,那里,不,还要再深一点,对,别怕痛,再往下一点,快了快了……”
清晨七点多。他睁开眼。脑里有着昏睡后的沉重与混沌。
一时间有种时空错乱的幻觉。
腹部一阵被贯穿后尖锐的痛迅速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动了动,痛楚瞬间加剧,忍不住闷哼一声。
随着这小小的动静,身边一个陌生的男人惊醒过来。
那男人坐在他身旁,靠在墙上,一手撑在曲起的膝上,微垂着头,看来已经维持这个姿势一整晚了。
被他弄醒后,男人转过脸来,散乱着发,眼神有着那种半睡半醒的茫然,只是很快就清明起来。
他眨眨眼。
昨晚零碎的回忆片段慢慢地拼凑起来,他记起自己中枪后趁乱逃跑、路上撞到这个男人,然后这个男人追上来,抓着自己问了句废话“需要帮忙吗?”再然后……他就这么被这男人拎到这个地方来……
然后他发现一个问题。
他很确定……他不认识这个男人。但是昨晚,当这个男人看清楚他之后,当下就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他很确定他没有记错,那种表情,简直像突然看到一个已经死掉的旧识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而且,怎么会有人无端端地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认错人了吧……可能。再不然就是穷极无聊了,又或是日行一善的滥好人?这年头街上的好人没几个啊……
他又动了一下,因痛楚而皱起眉,看着那男人,“对不起,我……认识你么?”他用日文问。
男人沉默了一下,闪动着的眸子深处有某种复杂的情绪,“……或许。”
见鬼了,这什么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
他蹙眉,隔了两秒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男人和他说……普通话。
他深深地望着男人,“你怎么知道我会说汉语?”
男人垂下眼,“我们是同行。我以前,看过你的资料……吧。”
“同行?”他皱着眉,“我很确定我们的资料都是完全封锁的,除非你是我的负责人。而且……”他戏谑地撇撇嘴,“我确定你不会找到我的资料,因为根据法律……我已经死了。”
“噢。我也是。”男人淡淡地说,显然毫不意外。
“好吧,我确定我们是同行了。”他一挑眉,喑哑着嗓音,“那么,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杯水……我嗓子快要着火了。”
“啊……是失血过多吧。”男人站起来,“抱歉……请等一下。”
他看着男人拉开房门,消失在门外,然后掏出手机。
林雨带着半是睡眠不足半是思绪混乱的恍惚,倒了杯温水,回到房门前,却没有进去。
他听到里面男人在讲电话。
出于礼貌,他是不该听谈话内容的,但是男人开头第一句就让他当场怔住。
“喂。贺泽,是我。”男人用普通话毫不客气地说。
林雨紧紧地握着水杯,靠在门边的墙上。
“……你能不能先别抱怨?我昨晚都差点死掉了好不好……
“你应该听说了吧,近来组织内乱……昨晚打了起来,结果我就莫名其妙地给打了一枪……
“……只是一点突发状况,摆得平的,那老头子的势力短期内没那么容易被撼动。嘿,老头子的养子还嫩着呢……不过是靠美色接近那色老头而已,想要夺过他的权力,还早着呢。
“放心,我的任务不会搞砸的。你以为我不想早点结束任务啊?告诉你,整天对着那变态的老头,你以为很好受啊……
“你都不知他有多变态,妈的,真不知以他的年纪,哪来那么充沛的体力……
“嗯,我会尽快完成任务……离那死老头远点,最近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劲啊,人长得帅就是没办法,嘿嘿……”
男人轻佻地低笑几声。
“……嗯,再说吧,过后再联络。好啦,我哪次任务失败过的……没有吧,没有你就别抱怨这么多,靠,你又不是我上司,哪那么多废话,嘁!”
林雨安静地等他挂上电话,然后再拉开房门进去,将已经凉了的水递给男人。
男人低低地谢了一声,接过水杯,仰起头凑到嘴边。
林雨看着他,不觉失神。
记起第一次见到他,很多年前了,那时他坐在吧台前,看着吧台后的男人扬起脸喝酒。他还记得那时看着男人的观感。
事隔多年,观感依然没变——这男人,就连个喝水的姿势都这么浑然天成的——诱惑,还有,性感。
他看着男人仰着脸,侧面线条流畅的过渡到颈间,喉结滚动着,因伤处的痛楚而微微蹙着眉,喝得急了,一滴水顺着嘴角滑下。
林雨的目光就这么本能地随着那一滴流出来的水珠,一路下滑到男人仰着的颈,还有赤裸的胸膛上精壮的肌腱线条——
然后,莫名地喉头一紧。
他移开视线。
还是一样……无论何时,他都觉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放肆而张扬的诱人气息。
男人一口气喝完整杯水,放下水杯,顺手揩掉唇边的水沫,一手按在腹部,叹了口气。
“真是的……最讨厌受枪伤了。”他喃喃地抱怨着。
“……为什么?”
当然,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受伤的吧……但为什么偏偏是讨厌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