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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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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狗帮是开屏村第一大狗帮。
之所以叫老大狗帮是因为狗帮的老大叫老大。
老大是条血统不纯的金毛,毛色均匀金黄,鼻头乌黑发亮,两只眼水汪汪的,睫毛很长,甚至还有些微卷。
饶是老大的毛发不及一般金毛的修长,也还是有一些飘逸之感。且加上他个子不矮,又长得俊,常让人疑心它本不属于这僻壤穷乡。
不过老大也有可能真不是这里的狗。
我们家住在328国道边上,说是国道,也就刚刚够两辆拖拉机并行,还打着不少补丁。除了自行车和摩托,往来最多的就是拖拉机和漏了一路泥沙的大货车了。
老大当时就躺在国道边上。
据我爸说,那天他去镇上吃酒席,天色昏黄才散了席。他和他那辆破电动车,悠悠的往回赶时,远远望见黑黢黢的地上一坨。悠过去一看,一条狗撞得半死不活,瘫在路边呻吟,叫的着实凄惨。
老爷子突然起了恻隐之心,便把狗捡了。
不过这也不可尽信,虽然他常跟老大称兄道弟,但我也是亲见他剥了几条狗来吃肉的,那年月,村里的土狗们大多没见过汽车也没上过马路,闲了便穿过无垠稻田,在桑树田里猎些鹌鹑野鸭这类。再加上这国道数公里都没有分叉,既没有红绿灯也没有斑马线,夜间没有行人穿越马路,司机往往卯足了劲一脚到底。于是乎这路上躺下一两条狗,三四只鸟,一两坨刺猬田鼠蛇肉饼,也不算怪异。
我小时也见过数起把车开到路边住户人家屋里去,再飘出几缕人烤肉的焦香糊味儿来的。
老大刚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村里没有兽医,镇上兽医站也决计不会开到这个点。老爷子便扯了件破棉袄,把老大裹上,又吆喝我出来给他搭把手。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老大。
它整个侧瘫在那袄子里,喘息非常重,胸腔剧烈的膨胀、收缩,嘴巴却没有张合,偶尔发出几声呻吟。眼神涣散,毛发凌乱,身体微微弓着。位于上方的后腿笔直的拖在身后,就好像不属于它似的。
老大的腿折了,腿骨没断但错了位。
我爸打算自己给它接骨。我们家我爸是木匠,我妈是裁缝,虽说医术没有保证,起码还能找到凑合的工具。他找了块布,叫我搭在老大的头上,按着头别叫它咬人。
那是一个旧的装枕芯的内衬,已经被洗过无数次了,略微发黄,十分柔软。
想来是不会伤到老大的。
不过这布终究没能用上。
在我打算给老大蒙上布时,我觉得老大混沌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清澈,再一看时那只眼已经淹没在泪水之中。
我实在是没狠下心。
我爸瞅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手上也没停。
老爷子找准了位置,一抻一怼,骨头接上了。
老大哀嚎了一声,脖子一挺,我以为它撑不过了,半晌,才又开始喘气。
我爸给它固定好断肢便开始收拾东西了。
我看着我爸,老爷子说,能挨过今晚,就死不了。
我把手轻轻放到老大的头上,在它的脑门上慢慢抚摸。
大狗狗,不怕了,没事了,你会好起来的。
我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几句,坐在老大的身边一直抚摸着它。
那时候的我还很小很小,我莫名的觉得悲伤涌上来,包裹着我,而我什么也做:。
我就那么坐在地上,坐在我大大的狗狗身边,坐在阴阳两界的门槛边。
就那么木然的,缓缓的念着,仿佛要把我的心全吐出来。
它就那么瘫在地上喘息着、呻吟着、流泪着,仿佛要把它的血都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