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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蒲藜 ...

  •   Z市是一个旅游城市,当地有一片山全是枫树林,秋天枫叶红了的时候,就有许多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观赏红叶。
      “你什么时候会做这种花钱买罪受的事情了?”方未皱眉看着眼前的人潮汹涌,心里有些后悔答应他出来旅游了。节假日本就是出游的高峰期,到哪儿都是人山人海的,方未不喜欢这种场合。
      “谁说是我花钱了?”钟槐将背包背到前面来,这种地方小偷最多了,“要不是有人说费用他包了,我才不出来呢!我还有几个单子没接呢,这种耽误我挣钱的事……诶!别挤行不行!”
      钟槐口中的那个付钱的人正和某只龙跟在方未和钟槐后面两步远的地方。
      沿着山路往上走,人就没那么多了。钟槐举着一个相机四处拍照,像是要把这些一模一样的枫树拍出什么不同来。
      “诶?方未你来看看这是什么?”钟槐翻看着他刚才照的照片。
      方未走过去,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能看见一个人影依稀地站在远处的一棵枫树旁。
      “人吗?”方未问。
      钟槐摇了摇头:“不确定,我刚拍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个影子。”
      方未朝烛阴招了招手,某只龙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
      方未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不一样的气味?”
      烛阴愣了一下,然后抬头嗅了嗅,然后说:“有灵的气味。”
      这时候毕方也慢慢地走过来:“我早就发现了,从我们一上山就一直跟着我们。”
      “你发现了怎么不说?”钟槐瞪了他一眼。
      毕方叹了口气:“山里有灵是很正常的,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方未点了点头:“山灵的确没有危险性,它一直跟着我们,想必是被你们身上的仙气所吸引。”
      钟槐撇了撇嘴:“那就不管它咯。”
      一行人继续往山上走,一路上钟槐又拍了不少照片,但再没看见那只灵的身影。

      蒲藜是一只树灵,他最喜欢红色,所以在二十年前来到这片枫树林后就再没有离开过。他喜欢每到秋天的时候,这里漫山遍野的红。
      别的灵常常会讨论到他,说他是所有灵中在这世上生活得最久的一个,他修炼几千年只为有朝一日得道成仙,但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弃了成仙的机会。
      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不是秘密,在蒲藜即将成仙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那之后,蒲藜就辗转于人世间,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不在某一处长期停留。
      他在寻找一个人。
      他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他只记得那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那句话,他记了几千年。
      这件事蒲藜从没告诉过别人,因为如果让其他的灵知道了他不升仙是为了寻找一个凡人的话,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他讨厌麻烦。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知道,那是当年引导他渡天劫升仙的神,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事,说他凡缘未尽,不能升仙。
      可未尽的凡缘该去何处寻?却不得而知。

      方未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当年那只渡劫不成的树灵,只是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依旧停留在凡间。
      在方未还是天吴的时候,他几乎不会去当引渡者,一是因为他的神级太高,二是因为他觉得麻烦。唯一的那一次还是因为他和别人打赌输了才答应的。
      “你还是凡缘未了。”方未看着坐在窗台上那袭红衣。
      蒲藜背对着方未,眼中一片萧瑟,轻声说:“因为我找不到他,我找遍了整个人间都找不到他。”
      蒲藜说话的时候,左眼角下那颗鲜红朱砂痣黯淡了不少。
      方未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可知还有一个方法能让你了断尘缘。”
      蒲藜轻轻蹙眉:“什么方法?”
      “……遗忘。”方未叹了口气,“执念缘何而生?不过是你放不下的过往。若放不下,又解不开,何不索性抛却前尘往事。”
      “我……”蒲藜回头看了方未一眼,“可我想找到他,我不想忘记。”
      “即便你会在这人间游荡千万年?”
      蒲藜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烛阴那闹腾的声音由远及近。
      方未回头看了一眼,再一转头,那一袭红衣早已消失无踪。

      在蒲藜刚刚修炼成灵的时候,还不能离开最初的那一片树林,因为他必须一直吸收树的灵气才能维持自己幻化成的人形,一旦离开就会消失。
      小书生和蒲藜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那片树林里。就像很多故事的开头那样,小书生由地方举荐后进京考试,途经一片树林,却不小心迷了路。
      蒲藜坐在树上,笑着看着这小书生在树林里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终于,小书生走累了,便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休息。
      此时却渐渐地刮起了风,天色越来越暗,不远处黑云翻腾伴随着电闪雷鸣。
      就在小书生惊惶之时,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喂,你这样小心被雷劈死。”
      小书生在狂风中想寻找是谁在说话,刚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红衣美人笑着看着他,那人发丝飞舞,红衣在风中翻飞,即使天色晦暗,他左眼角下那颗朱砂泪痣也被小书生看得真切。
      那一瞬间,小书生觉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在他眼中只有那个人是鲜活的,可是在下一秒,小书生又被一声惊雷打醒了。
      “姑娘!快下来!这怕是要下暴雨了!”小书生朝蒲藜喊着,“树上不安全!我们得速速寻一避雨之处!”
      蒲藜闻言皱了皱眉,从树上跳下来,狠狠敲了一下小书生的脑袋:“呆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姑娘了?”
      小书生捂着头疑惑地看着他,发现这人长得美是美,但这身形和轮廓,分明是男子,脸上不由得一红:“抱歉,在下……竟……竟然把公子错认成了女子……”
      蒲藜见他小脸通红,心里暗道:这书生真有趣。
      就在说话间,倾盆大雨哗哗落下,耳边雷声大作,天色暗得像子夜一般,但此时明明才过午时不久。
      猛地一声惊雷,蒲藜突然被人抱了个满怀,低头一看,那小书生正瑟瑟发抖地缩在他怀里。蒲藜心头一软,伸手环抱住他:“别怕。”
      小书生身形比较瘦小,蒲藜正好能把人完完全全圈在怀里,轻打一个响指,两人便置身在了一个温暖干燥的山洞中,这是蒲藜平日住的地方。
      “公……公子……可以放开在下吗?”小书生有些尴尬地说。
      蒲藜心虽想着:刚才是谁自己扑过来的?却还是松开了怀抱。

      “刚才有谁来过吗?”烛阴嗅了嗅,发现空气中有一丝不熟悉的气味。
      方未换上一袭白色的丝绸睡衣,钻进被窝里准备休息了:“一个故人罢了。”
      烛阴皱了皱眉,蹭过去从背后抱住方未,酸溜溜地问:“哪个故人?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故人?”
      方未感受着身后人的体温,勾起了嘴角:“我的故人,你自然不认识。难道我以前见了谁,认识了谁,都得跟你一一道来不成?”
      某只蠢龙闻言表示不开心了,吃醋了,冲动之下就一口咬上了方未的后颈,在白净的肌肤上留下了一圈齿痕。
      方未吃痛地轻声叫了出来,挣扎着想要离开烛阴的怀抱,却被抱得更紧了,只得无奈地放弃了。
      蠢龙:哼,让你不告诉我。

      小书生急着进京参加选拔考试,于是雨刚停就向蒲藜辞行了。蒲藜虽然觉得这书生有趣,却也不能强留,只好让他走了。
      当时蒲藜心中或许存着一丝道不清的情愫,但在小书生离开之后,也就渐渐地消散了。
      直到几年后,蒲藜再次遇见他时,那本已忘却的记忆和情愫又再次袭来。而彼时的小书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胆小的少年了。
      书生锦衣白袍,面容俊朗了不少,身材也已不复从前的单薄瘦弱。只是他洁白的衣袍上染着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微微刺痛了蒲藜的双目。
      蒲藜把他带回自己的山洞里,为他疗伤。他只有一处伤口,却伤得很深,看来是想要一击毙命。
      蒲藜费了些时间才将他的伤治好,但即使伤好了,过了好几天了,他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蒲藜哥哥!”一个白衣白发红瞳的少年欢快地跑了进来。
      “霁玄?你怎么来了?”蒲藜摸了摸少年的头。
      霁玄被摸得像一只小狗一样眯着眼睛,就差摇摇尾巴了。
      “蒲藜哥哥这几天都不带我玩儿,我就自己来了——咦?这是谁?”
      霁玄惊讶地看着这个昏迷不醒的人:难怪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蒲藜哥哥,原来是在照顾这个人类啊。
      “他是……一个故人。”蒲藜看着那人的面容,眼神中有霁玄看不懂的东西。他觉得,蒲藜哥哥好像变了。
      “好了,霁玄你先回去吧。等他醒了,我就带你玩儿。”
      霁玄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所以,他一直在找的是那个小书生吗?”烛阴将下巴搁在方未的头顶上。
      闻言,方未勾了勾唇角:“也许吧……后面的故事明天再给你讲,我困了。”
      “好。”
      烛阴将方未整个人抱在怀里,方未觉得整个人暖烘烘的,很快就睡着了。
      这边平静融洽,而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没这么平静了。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住?”钟槐在发现自己不得不跟某个讨厌的人睡一张床之后,就爆发了,“我要自己住!再开一个房间!”
      毕方一边在行李里找自己的睡衣,一边头也不抬地冷冷地说:“没钱。”
      “你!”钟槐气得手都抖了,“好,你没钱,那我自己去订!”
      他是绝对不会再跟这个混蛋睡一张床的,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个人打的什么主意。
      “不行,说好了不要你花钱的。”毕方迅速拦住他。
      “那你去!”
      “没钱。”
      “……”钟槐觉得他迟早会被这只鸟气死的。

      在蒲藜的悉心照料下,又过了好多天,书生终于醒过来了。
      “……这是何处?”
      蒲藜刚回到山洞,就见书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急忙上前扶住他,让他靠在岩壁上。
      “你终于醒了。”
      书生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的样貌,不禁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啊……我记得你!你是……那个时候的……”书生苍白的脸颊上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蒲藜眼中闪过惊讶,没想到几年前的那次萍水相逢他竟也一直记在心里。
      “我现已入朝为官了……”书生还有点虚弱,,“其实我一直很想来……咳……来找你,可是……咳咳……”
      “你才刚醒,别急着说那么多话。”蒲藜给他倒了一碗水,扶着他慢慢喝了下去:“慢慢来。”
      过了会儿,书生缓了过来,向蒲藜道了谢。
      “你刚才说,你已为官,但何故又落于如此境地呢?”
      书生闻言皱起了眉,低下头,垂落的发丝将眼中的嘲讽、愤怒和无奈隐藏了起来。
      “……前些日子,丞相在家中设宴招待文武百官,结束后我才知道其实这是丞相为了给自家女儿选婿而设的宴……其实大家都知道,丞相一直属意兵部尚书的公子,想将女儿嫁过去以拉近两家的关系,巩固自己的地位。只是碍于女儿不同意,非要自己挑选夫婿,只好设了一个宴。”书生不自觉地把手捏紧了,“但没想到的是,丞相府大小姐偏偏看上了我这么一个低品低阶的小官……我虽然没有答应,但丞相还是把我视为了眼中钉,他为了让我远离他的女儿,奏请圣上将我远调到俾州做一个地方官。”
      蒲藜在心里默默地消化着这些事:“那你怎么会受伤?”
      书生轻抚了一下自己的伤处,言语中透着冷意:“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让我活着走到俾州。”
      蒲藜蹙眉:“……你们凡人,真复杂。”

      后来,书生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但他没有走,而是一直和蒲藜住在一起。他不说,蒲藜也不问。
      不过霁玄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
      “喂!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你不是还要去做什么官吗?该走了吧!”
      书生抬起头,看见那个白发红瞳的少年坐在树上看着他。这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蒲藜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在树下,那人在树上,穿着一身显眼的红衣。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霁玄跳下树,有些生气地看着这个人。
      “我……不走了。”
      书生捡起地上的树枝,朝霁玄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就离开了。
      “你说什么??!!!!”

      夜晚来临。
      蒲藜和书生躺在草地上,透过树叶的间隙看着满天繁星,星光撒在两人周身,泛着点点莹光。
      书生率先打破了静谧的气氛:“……我不走了。”
      蒲藜偏过头看着他,墨色的眼眸里有着点点星光。
      “为什么?”
      书生轻笑了一声:“现在应该所有人都觉得我死了吧,回去也还会被人暗杀。”
      过了一会儿,书生又说:“你能活很久吧?这么久的生命很孤独吧……虽然我只能活几十年,但我还是想陪你走一段。”
      蒲藜沉默了一会儿:“……好。”

      在Z市玩了两天,四人就收拾行李回了家。这次短途的旅行并没有给毕方和钟槐的感情带来什么质的飞跃,两人还是小吵不停,当然,是钟槐单方面的吵,毕方只是偶尔“嗯”啊“唔”地附和着对方。
      “你之前讲的那个故事,后来怎么了?他们在一起了吗?”烛阴在火车上把行李放好后,在方未身边坐下来。
      “嗯?后来?”方未想了想,问他,“你知道婏(fu四声)婏吗?”
      “嗯,一种兔形的珍稀妖兽,不过现在好像灭绝了。”烛阴回忆了一下。
      方未笑了笑:“最后一只婏婏现在在月宫里。”
      烛阴不解:“这跟那个故事有什么关系吗?”
      “有,而且有很大的关系。”方未的思绪飘回了那个时候,“霁玄就是一只婏婏,而那个书生是奉皇命四处寻找婏婏的。当时的皇帝愚昧无知,受国师蒙蔽,以为用婏婏的内丹能练成不老不死的神药,于是他派出几队人马到处寻找婏婏。”
      “婏婏虽是珍稀妖兽,但也没有这种功能啊。更何况,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长生不老的药吧。”烛阴嗤笑道。
      方未点点头:“所以我说他愚昧无知啊。”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

      书生不知何时暗中联络了朝廷,皇帝立刻派出了一队人马前去抓捕婏婏。
      林中火光冲天,蒲藜抱着霁玄躲避着官兵的搜捕。他墨色的眼现在犹如一潭死水,连悲伤都看不见了。
      霁玄扯了扯蒲藜的衣袖:“蒲藜哥哥,我……”
      “嘘——别说话……”蒲藜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没事的,我不会让你被他们抓住的。”
      “哦?是吗?”国师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蒲藜一转身,就看到那人身旁站着的书生,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很近,但蒲藜觉得自己已经离他很远了。
      “把这个小家伙交给我吧。”国师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眼中透着贪婪。
      蒲藜摇了摇头,手中抱得更紧。
      国师变了脸色:“敬酒不吃吃罚酒!”

      蒲藜只是一个小小的树灵,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弱小,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快跑!”
      书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扑过去保住了国师,让蒲藜快离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双方都有些猝不及防,不过蒲藜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抱着霁玄就往外冲。
      跑了一段路后,蒲藜将霁玄放下,说:“你快走,我不能离开这片树林,而且我也不能丢下他。”
      说完,蒲藜又往回跑。
      霁玄看着他的背影,呢喃着:“蒲藜哥哥……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蒲藜回去的时候国师已经不在了,书生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醒醒……快醒醒……”蒲藜将他抱在怀里,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眼中渐渐弥漫上水汽。
      “……你别哭……”书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是我……对不起……你……”
      蒲藜摇头:“你别说话了。”
      书生缓缓抬起手轻抚面前人的脸颊,为他擦去滑落的泪珠:“……我喜欢……你……”
      书生将手指放在蒲藜的唇上,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下一次……再见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书生的手垂落。
      “好……好……”蒲藜在泪眼婆娑中不停地点头,眼角的朱砂痣红似血,“从此,生生世世,我定要与你再续一面之缘。”

      “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难道那人没入轮回?”烛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不会掉进三途河了吧?”
      方未笑了笑:“并不是只有入了三途河的人才被轮回摈弃,你我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烛阴愣了一下,抓了抓头发。
      方未回头,依稀看见车厢连接处闪过一抹红色的身影,然后状似无意地摸了摸烛阴那一头的红毛。
      缘起缘灭,缘浓缘淡,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我们能做到的,是在因缘际会的时侯好好的珍惜那短暂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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