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反派的包子》10010

1、第一章

　　滚滚黑烟，遮天蔽日。

　　身着破衣烂衫的人群在尖锐的叫喊声中，被驱赶着浩浩荡荡前行。人群中有老有少，摩肩擦踵一瘸一拐，在崎岖的山路上行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到达了上弦湖。

　　上弦湖，如其名，仿似上弦之月。钟灵毓秀，清水碧波，乃是仙家圣地。

　　只可惜如今的上弦湖，只有一团嘈杂污秽，昔日如同明镜的湖面上黑气弥漫，湖水对面是令人望而却步的血腥和战火，硝烟与杀戮。

　　一水之隔，那边便是暗无天日的死地。

　　人群到达湖边便畏畏缩缩不再前行，任凭身后的几人如何叫喊催促，人们都不愿上船，不愿被送往对岸的死亡之地。

　　正在岸边的人群踌躇不前之际，忽地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好似乌鸦怪叫哀鸣，回荡在水天之间。

　　“上船——”

　　在刺耳的号角声中，从后方涌来无数身着白衣之人，在乌乌泱泱的粗布衣衫中，显得很是扎眼。

　　“穿好发给你们的白衣！然后上船！上船！都给我上船！”

　　白衣男子们的声音混在号角声中，语气十分急促，挥剑驱逐人群向着船上走。

　　人群原本还是犹豫不前，此时瞥见白衣男子们手中的剑光，瞬时受惊大乱，四下奔逃哭喊：

　　“不要啊，我们不去送死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求求仙师们，放过我们吧......”

　　人群中的孩子们不明所以，纷纷哭叫不停，大人们手忙脚乱地护着身边的孩童，嘴中绝望地祈求着。

　　阿饭的个子很矮，踮起脚也只能勉强到人们的腰间。他才不到五岁，走得很慢，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阿饭一边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一边睁大了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隐约看到了被鲜血染成褐红色的湖水。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但他从恐慌的气氛中感觉到了危险。

　　一个月前，他和同村的三个孩子一起跑到邻村去玩，等天黑回家之时却发现自己的村子早已化为了一片废墟，淹没在了滚滚狼烟之中。

　　他们三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之后便开始了流浪之路。直到三天前，他们在乞讨途中被一群奇怪的白衣人抓了起来，将他们驱赶到了这里。

　　阿饭依旧不死心，费力在人群中穿梭，妄图找到失散的剩下两个小伙伴。他很饿，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他记得同伴小风的兜里还有半块干饼，他要找到小风，问他讨一口饼子吃。

　　忽然阿饭被一个尖锐的东西狠狠扫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头皮剧烈的一痛，一股热流顺着额角爬了下来，流进了眼睛里。阿饭下意识身手揉了揉眼角，拿下来自己的手一看，手背上全是鲜血。

　　阿饭被手上的血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身侧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正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口中大叫着：“上船！都给我上船！”

　　那把剑的剑口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鲜血，只是男子并未在意到这些，甚至都没有看一眼。

　　阿饭一手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脑袋，一手在擦着被鲜血迷住的眼睛，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中被赶上了船。

　　——送他去死的船。

　　每只船上都满满的全是人，船头皆站着一名白衣男子。

　　阿饭被挤得差点掉进水里，只好不再捂着脑袋，而是牢牢抓着船边。

　　有个男子哭喊道：“我们不会打仗啊，也不会什么仙术，我们都是普通百姓啊......”

　　船上的人都跟着叫喊起来：“是啊，放我们走吧，我们不会打架的，打不赢的......”

　　有个女子尖着嗓子哭道：“对面都是魔鬼！是鬼修！让我们手无寸铁的人去打鬼修就是让我们去送死啊！我们不能去送死！”

　　白衣男子听完愤然回头：“闭嘴！给我安静！”

　　人群被吓得安静了一瞬，但是这暂时的安静瞬间便被更大的轰动打破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啸声。

　　白衣男子顺着呼啸声向天空望去，只见数百颗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巨大火球正向湖面上的小船队砸过来。

　　人群惊得瞠目结舌，怔怔望着那数百颗火红的烈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原本并肩而行的一艘船被一颗火球击中，霎时间炸成了碎片，血水和肉末在火光中腾然而起。

　　阿饭看着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了，愣愣看着一船人在眼前化作碎片，几只断臂短腿带着血水劈头盖脸砸过来。

　　船上的人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空中的呼啸声越来越密集，成千上百的火球不断地在水面上炸开，时不时便有几只载满人的小船被火球击中，在熊熊火光中沉没。

　　“不准哭！都坐好！”白衣男子拔出长剑，指着慌乱的人群。

　　有几人爬上前，拉住了白衣男子的衣摆，跪下求饶道：“仙师，求求你带我们回去吧，我们怕死，我们不想死，那都是鬼火弹啊仙师，被鬼火烧到会蚀骨蚀心，死后也会永世变为厉鬼的，我们都是老实人......”

　　白衣男子吼道：“给我起来！你们的骨气呢？那些魔鬼占了你们的家、杀了你们的亲人！你们不去报仇雪恨，难道等着他们再次杀过来，将你们统统杀光吗？”

　　人群不再说话，依旧啼哭不止。

　　白衣男子将剑猛地插回了腰间，望着对岸的漫天黑雾：“既然都是死！为何不拼命一搏之后再死！”

　　船上陷入了安静，可是四周的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一颗火球忽然炸在船侧的水中，巨大的冲力几乎将整个船掀翻，冲天的水柱砸进船中，整个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刚刚镇静下来的人群瞬间再度将惶失措，不少人吓得慌不择路，纷纷跳入水中：“不行、我们不行的、不能死在这、我们要回去......”

　　有人开了头，随即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跳入水中，想要游回岸边。他们不愿意死在船上、更不愿意去到对岸，成为恶鬼们的口中餐。

　　白衣男子大喝：“不准跳船！都不准跳！你们现在是大楚的战士！不准临阵脱逃！”

　　人群才不顾这些话语阻拦，争相跳入水中逃命。

　　阿饭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被撞得东倒西歪。

　　“违令者射杀！”白衣男子从背后取下了弓箭，利落地拉弓放箭。

　　只听“嗖嗖”几声厉响，刚刚跳入水中的几人便动作一滞，沉了下去，周身漫开一层暗红。

　　“叛徒不配活着！”白衣男子眉头微皱，转身对船上的人喝道：“临阵脱逃者，死！”

　　人们的眼神充斥起了浓浓的绝望——去到对岸是死、回去也是死！

　　要杀他们的不仅是敌人，还有自己一直依赖的人。

　　原本浩浩荡荡的船队，到了对岸只剩下了不到一半。阿饭混在人群中，被驱赶到了岸上，黑烟迷得人看不清三丈外的事物。杀戮之声离得很近，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排好队！排好队！不要乱跑！”远远有几人站在高处指挥着人群。

　　“兵器紧缺！每三个人一把刀！排好队！不要抢！”

　　人群听了这话，炸开了锅，哭喊之声四起：“我们本就是平民百姓，什么都不会，再不给武器，真的会死的！”

　　站在高处的人身着相同的白衣，冲人群高声喊道：“如今天下大乱，四国纷争，鬼道横行，先前出征的仙门弟子无一生还！同为大楚的子民，你们忍心看他们为你们送上性命而坐视不管吗！如今只有全民齐心，才能夺回我们失守的城池......你们不用怕！他们虽有鬼修，可来打仗的也都和你们一样，是普通人，不要轻信谣言以讹传讹！”

　　人们扑过去疯抢着为数不多的兵刃。在这个地方，没有兵器，就是死。

　　“三个人一把刀！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就捡起他的刀继续前进！”白衣男子一边发放生锈的兵器，一边重复着相同的几句话，“三人一把！前面的死了，后面的就捡起他的刀继续！”

　　阿饭排着队，跟着人群缓慢地移动着，他心里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他需要一把刀！

　　他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想要活下去。他怕死，他第一次这么怕死。

　　阿饭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衣男子的手，计算着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轮到那把刀。

　　人们一个个从白衣男子面前经过，每隔两个发一把刀，到了阿饭的时候，恰好是有兵器的。

　　阿饭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有刀！他说不定不会死在这里！

　　只是白衣男子却手上一顿，迟疑了一下。

　　阿饭抬起头来，头上的血水已经凝固了，在眼角结成了一大块血痂。

　　男子换了只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跟着你前面的人！跟好。”

　　阿饭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推了过去。他不甘心地回头一看，只见白衣男子将刀给了身后的人。

　　阿饭有些不明白，说好的三个人一把刀呢，他为什么没有？他现在算怎么回事？跟着前面的人？难道是四个人一把了？为什么穿白衣服那个人不给自己刀？难道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小有刀也不会砍？给了自己就是浪费了？

　　阿饭怎么都想不通，再一抬头，前面的那个高个子男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此时，号角声忽然响起。

　　身旁的人听到这个声音，都拿着刀向一个方向冲过去。

　　阿饭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冲，两手空空地向前冲。

　　浓雾之中，阿饭只觉得耳畔有阵阵疾风，紧接着身旁的人纷纷怪叫着倒了下去。

　　阿饭吓得不敢再跑，他想哭，无助地想哭。

　　阿饭抱着头在原地蹲了下来，看到脚边摞着几个人面目狰狞的尸体，身上插着几根箭。

　　阿饭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去够尸体手里的刀。

　　只是还没等他抓到刀柄，身后便有更多的人奔过来，一拥而上夺走了那把刀。

　　阿饭愣了愣，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继续向前跑。

　　只是他越跑越觉得天地昏暗，像是遇到了日食似的，瞬间天便黑了下来。

　　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乌鸦来了！”

　　阿饭抬起头，只见天空上盘旋着几只乌黑的巨鸢，像是变异的巨型乌鸦，翅膀遮天蔽日。

　　“我们没有希望的！快撤回去！”

　　“是乌鸦！是鬼修来了！我们死定了！”

　　“我们死定了！”

　　“快撤......”

　　阿饭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望见前方的浓雾中，众多刚刚冲过去的人此时正惊慌失措地往回跑。

　　阿饭不敢耽搁，立马掉头，跟着他们一起向回跑。

　　只是跑着跑着，身旁的人却越来越少。阿饭又跑了几步，忽然被一汪鲜血溅了一脸，他有些吃惊地扭头，只见两侧的人中箭摔进了血泊里。

　　“不准叛逃！不准后退！违者射杀！”

　　直到这时，阿饭才听清了己方阵营的喊话。

　　阿饭心中的惊恐到达了顶点——上前是死、回去也是死。

　　阿饭原地纠结了片刻，一咬牙一狠心，还是转身向着对面冲了过去。既然现在回去是死，那还是向前冲吧，万一自己能捡到一把刀呢。

　　空中的巨鸢阵阵长啸，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铺天盖地。

　　阿饭看见黑衣人落地即幻化成一团魔魂，无数幽幽惨光迅速在战场上游走，寒光闪过时，便有惨叫响起。

　　阿饭不敢再看，只得闭上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

　　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耳边一阵冷风，像是有什么擦着自己的身子落了下来。阿饭惊得叫了一声，随即睁开了眼睛。

　　只见面前立着一个黑衣人，黑纱遮住了面容，黑纱下是一张银色的面具，手中握着一把玄剑。

　　阿饭怔了一瞬，大叫一声，转身便要跑。

　　谁知黑衣人动作迅速，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

　　阿饭哭喊着，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黑衣人蹲了下来，凝视着他，一双眼眸透过面具和黑纱落在他的脸上。

　　阿饭吓得哭都不敢了，战战兢兢地看着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猛地放开了他，一把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黑纱，食指微弯放在唇边，向着空中吹响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来回盘旋的巨鸢缓缓消失了，露出了几缕昏暗的日光，照亮了鲜血横流的战场。

　　阿饭想要跑，却被黑衣人抱了起来，再一回头，只见自己双脚离地腾空了起来。

　　黑衣人抱着他登上了一只巨鸢，居高临下，俯视着惨遭屠戮的尸群。还有，驱赶他们来到这里的那群白衣男子。

　　“你们真是让我恶心透了。”黑衣男子对着下方的白衣男子们低声道。他的声音出奇得清秀好听，语气却是说不出的轻蔑厌恶。

　　一名白衣男子闻言，放声大笑：“就你？也凭恶心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世人皆唾弃的魔鬼、杀人无数的魔鬼！总有一天你会被天下名士联手诛杀！挫骨扬灰！你等着吧！你这名声坏透了的垃圾！”

　　黑衣人声音微有些颤抖：“你这个骗子。”

　　白衣男子笑得近乎放肆：“哈哈哈！不出三日，普天之下的人士都会知晓，在上弦湖，你莫沉央在一瞬间便整整屠杀了近万名无辜百姓！我倒要看看，到时候的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黑衣人猛地拔出了自己的剑，指着下方的白衣男子们。

　　白衣男子道：“杀了百姓还不够、还要屠杀仙门名士，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占尽多少罪名？你们本来名声就臭，再加上这几桩，到时天下名门正派都会对你得儿诛之。唉，可惜这近万百姓都成了亡魂，也没个人能替你说句话做个证，可惜，可惜啊，哈哈哈哈哈。”

　　黑衣男子呼吸急促了起来，拉着阿饭的手猛地缩紧了，几乎要将他的手骨捏的断掉。阿饭一声惨叫，几名白衣男子闻声，神色一紧，皆往此处望来。

　　“把那孩子扔下来！”白衣男子吼道。

　　黑衣人连忙将阿饭搂在怀里，拔剑挡住了几道狠戾的剑芒。

　　阿饭不敢看，将脸埋在黑衣男子的胸口。起码在这一刻，他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在保护他的。

　　黑衣男子边向后退，边笑道：“谁说都成了亡魂？”

　　几个声音喊追来：“他活不过今天！”

　　阿饭刚想抬起头，便觉得后背猛地一痛。一把长剑穿心，剑锋甚至刺进了黑衣男子的前心。

　　阿饭想哭，张开嘴却涌出了一大股铁锈的腥甜。

　　阿饭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