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妇》宁桐桐

10、应对

　　也就一顿饭工夫，李淑容挨了贵妃训斥这消息就传遍了后宫，等到了午后，更多的内情也漏了出来，李淑容是因擅自张罗皇长子亲事被贵妃训斥的，一来皇长子还没到议亲的时候，二则就算皇长子议亲，也是宗正寺先拟定名册由皇上亲自指定，李淑容连边儿都挨不上，如今李淑容胆大妄为私自行动，贵妃只是口头训斥已是格外留情了。
　　“听说贵妃娘娘让廖侍中去垂杨阁传话，李淑容这两个月三番四次越了规矩……”
　　翠浓馆的后殿，季云婵小憩刚起，书桃让人去唤红绵来侍候梳头，回转来见她正坐在窗下醒神，便走过去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宫中今日方起的传言，“……李淑容自己也承认明知故犯，甘愿领罚闭门思过三个月。”
　　“甘愿领罚？这倒是稀奇。”季云婵半眯着眼还有些睡意未净，听到这话，不禁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睁眼看了看明亮的窗外，颇有些诧异。
　　闭门思过对承宠的嫔妃而言是重罚，但皇帝早就不去垂杨阁，这四个字对李淑容来说更大的意义在于三月之内不能再见皇长子，以皇长子生母自居的李淑容一向自诩要压宫中其他人一等，可这次不仅对此不哭不闹，居然还会在贵妃面前自承过错甘愿受罚，委实让人猜疑不已。
　　“可不是，”梳头的人还没到，书桃便先拿起梳子一点点梳理她的头发，“李淑容从元安宫出来时气色不好，连洒扫的小奴们都说看上去垂头丧气的，怕是贵妃娘娘动真火了。”
　　动真火便不止是闭门思过了，只怕是小惩大诫的多，季云婵想起上一次和李淑容说话的情景，心里轻轻哼了哼，淡淡道：“这些事听听就罢了，告诉其他人，不要多嘴打听不相干的事。”
　　李淑容仗着膝下的皇长子居高临下不是一日两日了，宫里五位公主也就贵妃膝下的五公主她会和颜以待，其他四位都够不上李淑容的眼界，书桃晓得她和李淑容不甚和睦，忙垂手低头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这当儿，书梨端着东西和红绵一前一后进来了，见书桃让到旁边，红绵忙上前来接了梳子开始梳头，书梨将端的汤钵放到桌上，笑道：“公主晨起有咳，喝点玉耳梨汤罢。”
　　“先梳头罢。”季云婵不大爱那梨汤的味道，皱了皱眉。
　　书梨不敢多劝，站到旁边，忽然想起先前听到的事，“公主，奴婢方才听说李淑容今日惹恼了贵妃娘娘，被罚闭门思过呢。”
　　惹恼贵妃被罚与自承过错受罚，这可是含义截然不同的两番言辞，只不知书梨听到的是不是从垂杨阁传出来的，不过不管内情如何，季云婵都不打算花心思，“我先前和书桃说了一次，现下也和你们再说一遍，李淑容之事与翠浓馆不相干，听听就罢，不要多嘴。”
　　书梨虽然个性跳脱淘气，但很是听话，季云婵这样交代，她立刻就撇开了此事，“公主，外头的小丫头们说长陵亭那里的白蟾开花了，公主一会儿要不要去瞧瞧？”
　　季云婵对花草兴致平平，对赏花这种事无可无不可，换作往常也就随口应了去看看，但如今她适逢议亲，若是出去遇到宫中其他人，定会有试探口风或是打趣取笑的，加上她又有心事，便摇摇头，“我懒怠动，你去寻后苑司的人剪两枝回来插瓶罢。”
　　书梨觉得自己很理解大公主不愿出去的心思，整个翠浓馆乃至整个内宫上下都在猜大公主会闭门不出多少天，毕竟谈及婚事，哪个女子不含羞，而且议亲名单上都是少年才俊，贵妃又表明要听大公主自己的意思，大公主定然要细细思量比较才有决定。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次日一早，众妃至贵妃处晨省方毕，德妃贤妃等人还留在元安宫尚未离去，有内侍进来禀报，大公主在外请见贵妃。
　　姜贵妃诧异之余照例令洪姑姑出去迎接，洪姑姑前脚一出去，在座几位嫔妃中最口直心快的袁淑仪便忍不住拊掌笑道：“哎呀，倒没看出来大公主如此果断，才一夜工夫便定下驸马了。”
　　这话与其说是袁淑仪直爽，不如说这正表现出她对大公主轻视之至，德妃轻咳一声，抬袖掩去嘴角的讥笑，贤妃却一眼见到贵妃蹙眉不悦，忙抢着开了口，语气一贯的厚道和煦，“袁妹妹可不好说这话，兴许大公主是有别的事来求见娘娘呢。”
　　她没出声之前德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她一开口，德妃就决计不会让她专美在前，而且德妃自己膝下也只有一个四公主，虽说袁淑仪肯定不敢以如此轻慢的态度对待四公主，但宫中又有几人会人前人后一个样呢，这样一想，德妃的呵斥里倒多了两分认真的意味，“袁淑仪慎言！大公主乃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经得起你这么口无遮拦！”
　　袁淑仪这才想起来德妃膝下也是女儿，脸色一白，自己是言者无意，焉知德妃会不会听者有心生出物伤其类之感呢，贤妃有儿子傍身，自然不惧德妃，自己却是无儿无女又无宠，哪边都靠不上。
　　贤妃看到她被德妃斥得呐呐不敢言的样子，自然要于心不忍，温温和和劝一劝，“周妹妹消消气，袁妹妹平素还是有分寸的，方才只是一时口快，好在咱们这几人也不会传出去。”
　　德妃从入东宫那日就与贤妃站不到一头去，倘若贤妃不劝，袁淑仪不敢顶嘴，她也就罢了，反正袁淑仪说的是最不受皇上喜爱的大公主，可贤妃偏偏还紧着要做好人，德妃看着那张温婉和善的脸便心头冒火，再一想到有人背着自己也如袁淑仪一般轻藐自己女儿，贤妃定然也是像现在这样惺惺作态假意劝慰的场景，那股躁火便愈发难耐，冷哼道：“程姐姐还真是事不关己轻飘飘，照你这样说，袁淑仪平素都有分寸，那为何这会儿在贵妃娘娘面前反倒没分寸起来了？”
　　贤妃脸上浮出一丝无奈，宽厚地笑笑，“妹妹误会了……”
　　德妃最厌她这种做派，不等她说完便嗤声道：“得了吧，我和你又不是才认识一日两日……”
　　“够了！”
　　上首方一声轻喝，屋里霎时安静。
　　姜贵妃的目光从不甘不愿收了口的德妃身上一掠而过，扫过依然含笑自若的贤妃，最后落在低着头交握双手一副惶惶不安模样的袁淑仪身上。
　　都不省心。
　　这样类似的场景不知看了多少回了，姜贵妃掩下心中的厌倦，淡淡道：“公主和皇子的议亲自有成例参照，何时主持何人决议皆有规矩，此攸关终身的庄重大事，袁淑仪，像方才那等轻浮之言，以后不要再有了！”
　　袁淑仪早已面容苍白，听她点到自己，忙不迭站起身唯唯应诺。
　　姜贵妃示意她坐下，深深看了程贤妃一眼，“先前是本宫疏忽，没有及时提醒，此次就不作罚了，如往后再有不知身份不分轻重的，便不止是闭门思过了。”
　　这是对她们三人的告诫，也是对整个内宫的警示，按贵妃一贯严谨的行事，袁淑仪和德妃对这番告诫并不意外，唯独程贤妃被贵妃格外看了一眼，心里打了个突。皇子要到十六岁宗正寺才会初提议亲之事，冠礼之后议亲的皇子也有先例，她膝下的二皇子今年才将满十四，亲事再快也是两年后，且她心底另有成算，根本不急于儿子亲事，宫外程氏一族也在她严令之下很是安分守己……程贤妃想到前一日宫中骤起的传言，稍一转念，立时知道是李淑容惹的祸，不禁心中大骂：“这个蠢妇！”
　　姜贵妃一番敲打完毕，这才朝着门口点点头，众人这才发现洪姑姑早正悄无声息等在隔间门口，“请公主进来。”
　　洪姑姑应了，站到门口一侧，“公主请。”
　　季云婵冲她点头致意，款款走进里间，先上前朝姜贵妃请了安，又转身朝德妃贤妃一一行礼，再与袁淑仪互见了半礼，落座在德妃下方，谢了芳春奉过来的茶，微笑道：“娘娘这里好热闹。”
　　她进来得如此快，分明是方才就已经到了外间，袁淑仪顿时有些不自在，季云婵刚说了一句，她便抢过话道：“公主想必是有事来见娘娘，嫔妾就先告退了。”
　　姜贵妃也拿不准季云婵今日来所为何事，正想应许，不想季云婵微微一笑，开口道：“我今日前来并无甚私密事，淑仪不必特意回避。”
　　足见她听到了袁淑仪刚刚背后说的那些话。
　　袁淑仪脸上发烧，又听到德妃轻轻嗤了一声，更是难堪，可季云婵乃是公主，生来尊贵，成亲之后品级更可与四妃平起平坐，以她膝下空空的一个淑仪，即便心中十分轻藐季云婵不得皇宠，此刻当着面也只能勉强笑笑佯装无事。
　　贤妃见袁淑仪脸上不好看，叹了口气，便要开口打个圆场，还未开口，就见季云婵起身朝着姜贵妃盈盈一拜。
　　“今日前来，是想请娘娘恩准，许我前去东郊清净园小住半月。”
　　在座诸人闻言皆面有讶色，德妃忍不住道：“大事未定，公主怎么想起这时候去那里？”
　　清净园位处都城东郊，原名清净庵，早前只是一处小庵堂，因前朝有位皇妃为寻清静带发修行于庵堂而得名，辗转数代，到如今已成了皇家园林，园内有佛堂静室，专供皇室中人礼佛敬拜舒散，名字也改作了清净园。后宫中人去过的不少，德妃也曾带女儿去过，季云婵去当然可以去，但问题在于时机。
　　季云婵垂眸望着身前洁净发亮的地砖，心知在座不止德妃，只怕连姜贵妃也有同样的疑问。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天子之女，亲事都乃攸关终身慎之又慎的大事，任谁看来她都会留在宫中随时关注应对才是。
　　尤其是她的生母刘婕妤已经病故不在，皇帝对她冷漠，宫中掌权的贵妃和她也不算多亲近，其他嫔妃更是心思不明。
　　季云婵当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正因清楚，所以她就更坚定了先前的想法。
　　“周娘娘的好意我明白。”她抬起头，感激地朝德妃笑了笑，十分坦然，“但终身大事本就由长辈定夺，而今有父皇和姜娘娘在，我只安心等候结果便是，反而是近来宫中因我之事不甚安宁，去清净园一来可以避开流言乱心，二来……”她顿了顿，难掩羞涩，“也想请姜娘娘允准洪姑姑和尚宫局的卢司赞随我一同前去……”
　　德妃犹在不解，但贤妃听到这里已是明白过来了，定北侯府和阎县主的传闻她也听说了，这才议亲刚开始，谁知道接下来人前人后还会冒出多少流言蜚语，季云婵留在宫里，再是心境平稳也难保会受影响，还不如一早避开风头。带上姜贵妃身边的洪姑姑，不怕别人疑心她与贵妃因亲事起嫌隙，带上尚宫局的人，就不用担心有人挑剔她在宫外的礼数规矩，且这位尚宫局的卢司赞据说也是前去讲解议亲名册的人手之一，带上她，也可对名册上的几家了解更多。
　　顾虑周全，话也说得漂亮，看来这位大公主倒是长进不少。
　　贤妃能想到的，姜贵妃自然也明白，因而沉吟片刻便应允了季云婵的请求，“寿宁殿的方太妃和吴太妃后日照例要去清净园礼佛，大公主便随两位太妃一同前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