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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遇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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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客,征骑远闽州。路入江南春信未,日行北陆冷光浮。还揽旧貂裘。
——《望江南·过分水岭》李纲
三日后,朝叹便动身归国了,衍国的皇帝吾夜为示友好,赠予颛国许多布匹金帛,珠石玉器,以及一干随从方便路上照拂。朝叹也答应,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放颛国的质子吾长笠回到衍国,衍帝吾夜大悦,再三承诺两国今后同仇敌忾,互不侵犯自不必说。
只说朝叹一行人跋涉十日有余,途经一处竹林,此时路程已然过半,再不出两日便可到达颛国国都伏余。
那日天刚擦亮,朝叹便起身赶路,以免夜长梦多。抬头望天,天空有些蒙蒙的灰色,仔细辨认还能看到白昼的圆月掩映在竹叶之后,竹林里雾气很重,深处目所不能见,只能听到风过时林间刷刷的声响,间或有几声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叫声,这景象透着一种诡秘。
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朝叹下令继续行进,不要等到傍晚雾气更重时,还没有走出竹林就糟了,而后命魏初带领一小队人马护卫皇辇周围,时刻警惕,以防生变。
等到行至林子中央,魏初先是听到一声诡异的唿哨,随即响应之声从四周云集而来,那声音绝不像是鸟类发出的,更像是某种暗号。于是,当下断喝一声:“来人,保护圣驾!”霎时,几十个鬼魅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林中闪现出来,手中剑芒森寒,破空而来,直指皇辇,竟是已成合围之势!
同行的侍女仆从,有的还未对陡然生变的情形做出反应,连声音都没发出便被一剑封喉。剩下的见此惨状,腿都软了,恨不能连滚带爬地四散逃走。顷刻之后,魏初环视一周,发现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还是开始吩咐保护皇辇的一队人马,这是吾公子为防患未然派遣的暗卫。可敌我数量实在悬殊,心下一计较,魏初不禁冷汗涔涔,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这群出手如电,身形鬼魅的黑衣人,打算誓死保卫主子。
还未来得及多想,两个黑衣人已经近了身,那剑尖直指魏初身上要害,去势凌厉,不留后招。魏初侧身闪过刺向小腹的一剑,另一个黑衣人的剑就缠了过来,那第一个人一击不中,本是去势未尽,却生生在空中打了个旋,扭转身形,而后腕子轻抖,调转了剑尖,回刺过来。这种阴狠毒辣,不顾一切的招式,以及鬼魅无声的身形魏初再熟悉不过了,分明是宫里的死士。当下决定速战速决,这群人根本罔顾性命,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只要能哪怕剜去敌人的一块肉,就是死了也在所不惜,到时候一个个缠上来,拖得越久消耗越多,那就后患无穷了。
思及至此,魏初当即足尖轻点,纵跃而起,竟凭空腾起一丈多高。两个黑衣人反应不及,魏初后招又至,运起轻功,飘至一人身后,只见剑光一闪,身前那黑衣人的颈侧动脉已被划开,顿时血喷如注。这一招看似轻巧,却猛如迅雷,一击必杀。
另一个黑衣人对同伴的死状以及魏初狠辣的剑法视若无睹,提剑就刺穿了同伴的身体,直取其身后的魏初。魏初心下一惊,侧身闪过,将手中横着的剑身立起,手臂一震,“呛啷”一声拍向那黑衣人的门面,那黑衣人受此一击竟当场头骨爆裂而亡。
虽眨眼之间解决掉了两名黑衣人,魏初仍发觉情况不容乐观。吾公子派来的这一队人马很是精良,但无奈敌我悬殊,而这群黑衣人好像对我方的招数了若指掌,招招压制,我方根本难以施展。恐怕只撑得住一时半刻,败下阵来是早晚的问题了。
周围的黑衣人见此态势,又见到魏初那雷霆若钧的一击,彼此使了个眼色,收剑脱离了缠斗,几个纵跃,整体向后撤了几丈远。看到黑衣人不知收到了什么命令开始撤退,有几个护卫不免暗自轻舒一口气,看来事情还有所转机。
魏初心中却疑窦丛生,宫里养的死士怎么会突然放弃任务?莫不是有诈?直至他看到黑衣人脚下井然一致、机械有序的步法,才恍然大悟,暗道一声不好,这怕是朝廷用来打仗的某种阵法,看来是想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了。
只见一个黑衣人为中,剩下的人在其身前两侧横向展开,梯次排列,形成一个“V”字。整个阵形像雄鹰张开的双翼,向皇辇快速欺压过来。恐怕一旦被围拢,朝叹一干人等只好任其宰割了。这种鹰翼阵,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其中的每一个人各司其职,不能踏错半步,一旦踏错形成豁口,再加上后防空虚,很快就会溃不成军,所以只有在万无一失,处于绝对进攻的情况下才能使用。这种阵型也最适合死士训练,以图鹰击无悔,永绝后患。
情势急转直下,只怕是这一时半刻也无法拖延了,魏初兀自焦心,双眉愈促愈紧,手心里竟沁出一层冷汗。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其势汹汹而来,听声音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但还不知是敌是友。
马群疾驰踏过竹叶和泥土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击在魏初的心上,回响在这寂静的竹林中,显得尤为震撼。一时间,没有人再动作,都侧耳静听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猜测着这一队人马的身份。
竹林中渐渐显出为首几个人的身形,但不甚清晰,朝叹撩开帷裳,只看到这一队人身披银铠像是军队。待得更近了些,朝叹看到正当中的人骑一匹赤目赤髯的红鬃烈马,狮盔兽带,白袍银甲,威风凛凛,啸风而来。
“莫相在此,汝等贼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闻得这一声断喝,在场的所有人具是一怔,那群黑衣人唿哨一声,不作耽搁,直奔皇辇而去,妄图趁人不备,攻取先机。
“找死!”莫易轻叱一声,挥起长戟,那长戟不费吹灰之力便突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莫易再趁势将其尸体挑出,在旁的两个黑衣人只感到一阵劲风袭来,便被自己同伴的尸体打出几丈来远,筋骨尽断而亡。
观得此情此景,队伍士气大振,霎时宛若进入无人之境,银风到处,黑衣人纷纷溃败。不消片刻,几十个黑衣人就只剩下了苟延残喘的一个。
一个将士下马,走到这人跟前,看着他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估计也是活不长久了。于是厉声问道:“谁指使你来的?说出来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免受这将死之苦。”
这黑衣人诡异一笑,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从胸前的黑衣中射出几枚暗矢。电光火石之间,莫易嗤笑一声,长戟轻挥,将暗器尽皆挡下,再反手一送,将长戟插入那黑衣人的咽喉中,结果了他的性命。
“啊……”一声惨叫,从皇辇之中传出。莫易眉头轻蹙,提气运起轻功,转眼飞身到了那皇辇之上,抬手就拂开了帷裳。这本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在场的没一个敢吱声。一是现在情况紧急,顾不得繁文缛节。二是那可是莫相,生杀予夺,只手遮天的莫相。但凡他想,别说规矩,就是经天纬地,君临天下都行!
莫易狭长的双眼细细地审视着皇辇中的情景——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面色苍白地倒在座位上,双手紧紧地捂着右侧肋下的伤处,伤处上赫然是刚刚黑衣人射出的暗矢,但即便死死捂住,那伤口还是兀自汩汩地冒着鲜血。
扫了一眼皇辇上暗矢造成的缺口,莫易伸手向少年的患处探去,约莫那伤口很深,又或这少年并未吃过这番苦头,那青稚的脸上已无甚血色,额头亦已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被碰及痛处少年瑟缩了一下,勉力睁开眼,窥着莫易的神色。
看到莫易一脸神秘莫测,讳莫如深,似是在思索什么困涩的问题。朝叹心中不免惶惶,仓猝地四下打量一番,一把抓住了莫易按在他患处的手,压低声音凄然道:“莫易?莫相!莫相!救救朕吧,朕本是要回来继承大统的,谁知竟遭了这样的横祸。朕还年少,不想死呐。丞相……丞相……只要救得朕这一次,朕定念丞相……念丞相济困解危,绝渡予舟。为丞相……加官进爵,隆以冠荣……”少年越说到后面呼吸越急促,字句也开始断断续续的,终于像是难以忍受这样无限的痛楚,脑袋一垂,昏死过去。
莫易睨着晕倒在座位上的朝叹,将沾满了鲜血的手从朝叹手中抽出,脸上似透着隐隐的愠怒,不知是厌烦这黄口小儿给添的这诸多麻烦,还是气愤这小皇帝刚刚的一副贪生怕死,虚与委蛇的姿态。
“莫相,情况怎样?奴等接下来该怎样打算?”魏初阴柔的声音从皇辇外传来。
莫易一边拮起朝叹黄袍的下摆擦手,一边不以为意地说到:“圣上无妨,只是受了惊吓,加上受了暑热,一时身体难以招架。圣上希望快马加鞭,火速回宫,以休养生息,免误了登基大典。还有,圣上不希望有人再提起今日之事,更不希望回到宫中听到一些碎诟谣琢,蜚短流长。”
魏初心下生疑,鼓起勇气问了声:“圣上怎么不亲自下令?”
莫易眉峰一挑,声音薄凉如刃:“怎么?魏公公不信?圣上疲惫,圣意自然由易代劳,若魏公公不信,大可入皇辇一探究竟。不过届时若是龙颜大怒,责备公公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莫怪易没有提醒公公。”
魏初眼光微动,意识到莫易整段话竟没用一个“臣”字,咬了咬牙还是道:“奴……不敢。”
莫易不再理会魏初,厉声呼喝一句:“启程!”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向颛国皇宫而去。
是夜,四皇子府。
朝稷看着桌上的雁帛,食指有意无意地一下下敲击着桌子,仔细思索着刚刚收到的雁帛上的消息。
须臾,书房里悄无声息地闪进一个人影,跪于案前,轻声道:“主子千岁。”
“免了。”朝稷一挥手,“重月啊,做得好。得手了?”
那名唤重月的人,顿了顿,才说道:”禀主子,奴等还未出手……“像是怕朝稷发怒,赶紧继续说道,”昨日,奴等依计埋伏于城郊的竹林中,刚要出手,便听一阵呼哨,林间窜出几十黑衣人奔那皇辇而去,奴等只好见机行事。但眼见那群人要得手的时候,莫相带着一队人马赶到,解救了圣上。莫相本想留下一个俘虏,逼问出幕后主使,未成想那人身上有暗器,圣上可能是中了暗矢,莫相入皇辇中查探后没再出来,只说圣上无碍,吩咐大队人马快马加鞭向伏余而来,不消一日便可抵达。见此情状,奴等自知不敌,未再动作,只火速归来回禀主子。“
朝稷将拳头捏的嘎嘎作响,残烛跳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的脸更加凶煞,那不停跃动的烛火仿若昭示着,朝稷内心的怒意与愤恨就要蓬勃欲出了。”莫易!莫易!又是莫易!“他眼光狰狞地盯住重月,狠声道:”这么说那小皇帝如何,只有莫易一人知道咯?“
重月不敢直视头顶森幽的目光,闻言马上诚惶诚恐地道:“不过昨日奴等有人听到,皇辇中传出了圣上向莫易的求救声,还应允加官进爵什么的,估计圣上十有八九是不行了。”
朝稷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发出两声如释重负的干笑, “好!好!向莫易求救?简直丢尽了我朝家的脸!给丞相加官进爵,赐他做皇帝吗?”蓦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目光灼灼地望向重月道:“你刚刚说是另一队人马动的手?对于他们的身份可有什么眉目?”
“莫相昨日翻查的时候,说是这些黑衣人都长得眉目深邃,不像是本国人,倒有些衍国人的模样。可奇怪的是,这些黑衣人的剑上都刻着颛国的青龙图腾,奴怀疑是衍国有人心存不轨,想祸水东引,坐收渔翁之利。”
朝稷的脸上依然挂着僵硬的笑容,唯有一双眼睛透出前所未有的奕奕光彩,思索片刻,便以一种怪异的语调呐呐自语道:“哈,八弟啊,看来你在衍国的日子也并不太平啊,既然这么多人要你死,还妄图将这罪名栽到我头上,那我就只好敬谢不敏,却之不恭了。”
疏星朗月的夏夜,四皇子府里除了阵阵忽高忽低的蝉鸣,一片静谧,听不到任何响动。晚风吹来,暗香浮动,那风裹挟着花香,吹得书案上的雁帛上下翻飞。那雁帛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两句诗:“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