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玉汝成》莫维萋

3、重逢

　　此刻，陆晋瑜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明明早已经做好了选择、刚刚还豪气冲天，一到剧院门口却突然认了怂，恨不得落荒而逃。还好，也只是恨不得而已。
　　她特意到的比较早，离开始检票还有一段时间，精心地找了一个比较隐蔽却能暗中观察到剧院入口和整个大厅的位置，然后开始漫长忐忑的等待。
　　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她只是带着隐隐的期待和些微焦急有些坐立难安，随着时间一点点移向19点，就开始感受到备受煎熬。漫无目的地看着一对对父母和孩子们欢乐地检票入场，听着孩子们充满期待和童趣的叽叽喳喳提问，然后父母耐心地用孩子们能理解的语言进行回答。
　　其实这些年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自己早已麻木，但或许只是因为这一天，这一场音乐剧可能的意义，她又感受到了这些场景可怕的杀伤力。
　　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是一切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人家苏珩只是单纯地送张票而已……可是哪有送成人看《狮子王》的！
　　也许他对自己不够了解？可是就算再不够了解，自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幼稚的人啊！所以可能性只有……
　　突然，她又意识到，就算自己不是自作多情，但纵使见了面之后，她又能怎样
　　她没有勇气更没有能力也不可能选择去冲破自己与那个孩子之间的那些障碍和阻隔，她自己一个人真的承担不起任何一个可能的后果。
　　正在胡思乱想到快要把控不住自己的思绪时，真的仿佛有心有灵犀，像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似的将目光转向大门，然后一眼就看见大门里正走进来的那个孩子。和身边的那些活泼吵闹的孩子比，他真的有些太过安静和克制。
　　孩子们在经过狮子王的立体海报前时都会欢呼驻足玩闹，苏誉经过时立体海报时，她看见他看向海报的目光明显亮了亮，但见身边的大人不感兴趣没有停留，他也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眼神暗暗地盯着立体海报，甚至在走过之后，仍回头充满留恋地看了海报一眼。
　　只这么一个细节就让陆晋瑜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不自觉地站起了身，跟了上去。
　　快要走到检票口时，苏誉犹豫了下，还是停了下来：“王伯伯，我们还是等一下再进去吧。”脆生生的清脆孩童嗓音听的陆晋瑜的心都酥了。
　　孩子口中的“王伯伯”听了，便弯下腰笑着问苏誉：“小誉，你告诉王伯你是不是还想等等小叔？”
　　苏誉仰着头，大而明亮的眼睛透着奕奕的神采，他迟疑了一下，复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王叔的神情也有了软化，他慈爱地摸了摸苏誉的头：“小誉啊，你看你小叔叔今天刚回家，家里那么多客人在等他要他招待，你说当主人的是不是要好好地陪客人呀？”
　　苏誉却是冒出了难得的固执和坚持：“可是小叔叔他也答应过我今晚会陪我来看狮子王的，这是他送我的礼物。他和我说过男孩子一定要说话算话，所以他答应过我的他就一定会来。”
　　王伯蹲了下来，以便目光可以和他平视，继续劝说道：“小誉，那你想想看，小叔叔他今天刚回国，坐了很久很久的飞机，飞了很远很远，他其实也很累的。小誉这么乖，是不是也希望叔叔今天能好好休息呢。”
　　苏誉低下了头，真的在叔叔来陪我和叔叔要休息之间开始了斗争进而抉择。不一会儿，他便做出了决定，抬起了头然后牵起了王伯的手：“伯伯你说的对，小叔叔他一定很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我能和王伯一起看《狮子王》也很开心的。”
　　纵使是见惯了苏誉的懂事的王伯，此刻也不禁心软了几分，真心实意地夸赞到：“我们的誉哥儿果然是要长大一岁，又懂事了些，都知道心疼小叔了。小叔他明天一定会好好陪陪你的！”
　　听到最末一句，苏誉的明亮的眼里立马散发了光芒，脆生生地应了声：“嗯！”，他终于放下最后一点介怀，开心地和王伯一起进了剧场。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陆晋瑜看着孩子又焕发了光彩，笑容在不经意间也爬上了自己的脸。
　　其实她设想过太多种第一次见到孩子后自己可能有的反应，却从来没想到原来她会是这么平静。所有的忐忑不安、万马奔腾在见到孩子的那一眼便都消散了。此后，她只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全心全意专注地看着孩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苏誉便是她双眼中世界的所有焦点。
　　全心全意地只是看着，怎么看都不会够。原来之前所有的想象在真实的苏誉面前是那么的苍白，原来无论她在脑海里把儿子想得再乖再美好也不及真实世界里他的完美的十分之一。
　　苏珩给的票的座位就在苏誉的斜后方，在这个位置上，陆晋瑜可以明目张胆又清清楚楚地看见苏誉的脸和神情。随着剧情的发展，她收集了他专注的表情、开怀大笑的表情、焦急揪心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鲜活美好立体，显得曾经她脑海中的想象在真实的苏誉面前是苍白得多么不堪一击。
　　此刻她才明白原先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只是仗着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儿子，她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娃娃，而她尽己所能地想象，尽职尽责地伴随着他成长。
　　而此刻她能如此平静地看着苏誉，是因为她在看见真实的孩子的第一眼时，就已经明白：对这个鲜活而真实的孩子，她完全没有尽过一丝母亲的养育责任。
　　在这个孩子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她的位置，她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她缺席了那么多孩子成长的日日夜夜，此刻又哪来的资格插手搅乱他的世界呢。
　　那些原以为的惊涛骇浪，只是因为她始终心有不甘；而此刻的平静，却是无奈的绝望，原来没有她这个母亲的参与，他仍旧成长得比她能想象的最好还要好。
　　她会平静是因为她只能平静，因为在苏誉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一丝陆晋瑜的影子。那么陆晋瑜除了贪婪地看着，多看一眼是一眼，她哪里还能做些什么。
　　苏誉成长的那么好，一个缺席他生命的她，哪里有资格去扰乱他的美好。
　　美好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仿佛上一秒才刚落座，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看看孩子，而下一秒，大家却已经开始起身离场了。一场音乐剧，就这么短暂地结束了，而陆晋瑜仿若浑然未觉，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苏誉和王伯身后，眼里满满的全是孩子。
　　却看见走在前面的苏誉突然发现了什么，突然雀跃了起来，向前方跑了出去。伴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小叔叔！”传入耳际，她的目光也随着奔跑的苏誉跃入了苏珩的怀抱。
　　即使是隔着不进的距离，她也感受到了苏珩对于她而言一瞬间那致命杀伤力。她觉得脑袋一瞬间爆炸了，刚刚的冷静自持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也就是在看见苏珩的几乎那一瞬间，身体便下意识地自己做出了反应。转身、躲避、落荒而逃。
　　等苏珩抱起苏誉，直起身子，抬眼看见的便只能是陆晋瑜离开的背影。他下意识地微挑起了眉。
　　其实等在门口当看见苏誉的那一瞬，他也顺带着一眼便看见了跟在孩子背后不远处的陆晋瑜。其实今天他的原本计划全被打乱了，这远不是他原先打算的局面和结果。
　　按他原来的打算，本应该是自己带着孩子来见陆晋瑜的。刚刚他在门口等待的时候，他也不免会预想许多她的反应和可能发生的状况，设想各种状况下自己应该有的应对方式。却没想到陆晋瑜的表现却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想过陆晋瑜很可能会选择沉默，也知道这是一个更为明智和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却没有想到会见到她如此风平浪静的沉默。除了全心全意地看着孩子都没发现自己外，她完全就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也正是如此，素来机警的王伯都没发现她这“居心不良”之人。
　　却没想到下一秒因为苏誉也注意到他后，她就这么没出息地跑了。
　　苏珩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转回了怀中的苏誉身上。苏誉最像她的就是那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了，陆晋瑜绝不会知道他其实经常会透过苏誉的眼睛，想到她。此时，他直视着苏誉，很认真的和孩子说：“小誉，对不起。叔叔之前没有陪你看狮子王，而且现在叔叔也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送你回家了。”
　　看着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光芒瞬间暗淡了，苏珩也是觉得自己的心揪了一下。如果不是必须立刻给陆晋瑜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绝不会连着第二次辜负了孩子的期待。
　　却见苏誉即使是脸上带着难掩的失落和伤心，但还是乖乖地瘪着嘴巴点了点头。苏珩不免觉得更心疼了，他摸了摸苏誉的头，夸赞道：“我们小誉要长大一岁真的更懂事啦，明天小叔叔一定好好陪你。我们打勾勾。”
　　看到孩子眼里一瞬间重回了光芒，立刻伸出了小指和他拉钩：“小叔，一百年不许变哦！”苏珩也笑了，忍不住亲了苏誉一口：“好，你和王伯伯先回去，要听妈妈的话，早点睡觉哦！”
　　得到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再将孩子交给王伯：“王伯，今晚真是麻烦您啦，没想到最后竟是劳动了您的大驾。”
　　王伯却也不动声色，像是没听出苏珩的画外音似的，笑着说：“可不敢当麻烦二字，小少爷他这么懂事的孩子，可省事啦。”伸手接过孩子，看孩子也有些累了，正亲昵的靠在他的肩窝上眼巴巴拿大眼睛不舍地盯着苏珩，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了。“如果小少爷这算麻烦的话，拿我这老头子巴不得天底下的麻烦多点呢。”
　　随着这句调侃，王伯的笑也多添了几分真心，转而抬头意味深长地对着苏珩说：“这么些年，小少爷的优秀和聪明懂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太爷和我都不年轻了，现在只是一心想着大家和和顺顺的，把日子过下去。”轻拍了拍苏誉的背安抚了下好奇的孩子，复又道：“能睁只眼闭只眼的，老人家自会当没看到的。”
　　苏珩自是知道苏老太爷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颐养天年，但沉浮官场几十年练就的本事，着实厉害，对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定是门儿清。只是没想到王伯身为苏老太爷的心腹，自己稍加试探，竟会将话讲得这么明白。
　　“那就多谢王伯啦。”
　　“你就放心去忙你的吧，我会把小少爷毫发无伤地还到少奶奶手里的。”
　　听到这，苏珩像是突然想到似的，随口加了一句：“那王伯顺便帮我和大嫂说一声，我晚点回家还有事要找她商量一下。”
　　那边王伯也只当寻常地应了下来，带着苏誉和苏珩道了别。
　　看他们俩的身影转出了大厅正门，苏珩便也转了身，向刚刚一瞥中瞧见陆晋瑜离开的偏门跨步追了上去。
　　一出偏门，看见人潮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果然耽误了这么些时间，想要再找到陆晋瑜怕是有些难度了。
　　他掏出了手机，打开了通讯录，翻到了一个并未存联系人姓名从未拨打过的号码，稍犹豫了下正打算摁下拨打按钮，却无意间看见 一直在找的人正失魂落魄地又从眼前晃了过去。
　　他感受到笑意不自觉地漫上了嘴角，立刻抬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