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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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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大西北夜里本就很凉,程沅沅被饿了两顿又在冰窖一样的黑屋子里冻了一宿,如她娇生惯养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等人晕了一摸额头,滚烫。
底下的人从镇上请来大夫,骆冰把病情由来一说,听得陈家洛心里一阵心疼和愧疚。他素来心性沉静,生气难受都闷在心里,这会儿只想在屋中照顾病人不想去理会旁的。更何况,他既然把佳宁放在心上,眼下若太过追究反而为她惹来麻烦。
兀自守在床前,等心砚熬好药端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药喂了下去。
心砚在旁看着,心想自己从小跟在少爷身边可从没见过他对谁像对佳宁格格这样,想必他家少爷是情根深种了吧。可是,就算少爷不反清也不当总舵主,和佳宁格格能成吗?
“少爷,您刚才对文四爷他们说的话,是真的还是随口说说的?”
陈家洛苦笑地扯了扯嘴角,“那是气话,可我也确实那么想过。”他答应佳宁要回西北也答应乾隆放弃反清,可会中兄弟若逼得太紧,他左右为难,恐怕也当不好红花会的家。
心砚瞧他家少爷眉头都拧成了‘川’字只好劝道:“少爷你就别多想了,等格格醒了肯定不会怪你的。”
不会吗?陈家洛想起之前佳宁朝他大发脾气指责余鱼同和徐天宏的彪悍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必那才是她一个格格该有的样子。即使想来有些后怕,却依然觉得鲜活有趣,他对着她的睡颜微微一笑,让心砚先下去了。
……
程沅沅迷迷糊糊地渐渐醒来,只觉得浑身肌肉酸痛,脑子里全是负面情绪。想她一个格格,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自讨苦吃。当初但凡心狠手黑点,说不定早就完成任务了,哪像现在……她睁开眼,看见的是低矮的房梁、土墙,以及陈家洛。
“佳宁,你醒了?”他带着惊喜轻声问,想伸手试一下额头的温度却又生生把手缩了回去。
程沅沅眨巴着眼睛盯着他,对他明知故问犯傻的行为很是不满。而且特别想问他为什么让她那么倒霉,他手下人凭什么误会她是红颜祸水!
哪知刚一张嘴就喉咙发干扯得没完没了地咳嗽起来。
陈家洛想去倒水突然发现她眼窝里滚落出眼泪,顿时坐立不安、手足无措起来。
“佳、佳宁……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哭……”
程沅沅勉强压住咳嗽,“给我水!”
等她咕咚咕咚把一碗水都喝了又顺了顺气才总算舒服些。一抬眼,发现陈家洛炕沿儿也不敢坐就杵在旁边立着看起来很受气的样子,心里顿时又平衡了几分。
不过这么一打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纠结‘红颜祸水’的问题,如果向陈家洛求证那不就等同于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一样吗?答案是与否都会让她很尴尬。而且,他很可能是因为身边没有合适中意的女子才会对她有所移情,大可不必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再说,与他相配的是霍青桐,就算不是霍青桐也还有个香香公主嘛。
想通之后,程沅沅开口的话变了调子,“你说不当总舵主是气话吧,这招不能总用,不然没了威信也就不灵了。”
陈家洛没想到她刚醒来就是挂着自己的事,心里越发感慨和不好受,随即慢吞吞地在炕沿边坐下,“佳宁,你不用为我担心,会中诸事我尚能应付。”
程沅沅撇了撇嘴,嗔道:“瞧你这话说的真没志气,如你这般的世家公子当一帮之主怎能是应付,应该游刃有余才是。你义父将红花会交到你手中,如何治帮、约束手下总该有个章程且要注意分寸。我猜你大概太过与他们推心置腹,倒是忘了该怎么当好一个总舵主了。”
这话有几分数落的意思,不过因为程沅沅在病中说话有气无力听起来反而像苦口婆心的埋怨。
陈家洛听了不仅觉得贴心更着实被提了个醒:佳宁说的正是他忽略的地方。他之前总是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如今看来却是不得其法。众位当家大都是粗人并不能完全理解体谅他的意思,就算他有意放弃反清也该徐徐图之。
他们之间有多少次意见相左、话不投机,他心里都明白又为何非要与他们讲理且急于求成,如此岂不成了强求和一意孤行吗。
“佳宁,谢谢你。”他舒了口气由衷道,眉间的浮躁一扫而空,神思也恢复成往日的平和清明。
“谢我什么,你真能明白我的意思?”尽管心里有埋怨,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头号帮扶对象,程沅沅怕他会错了意又不放心地多问一句。
陈家洛眼中蕴起笑意,灼灼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会好好想该怎么当这个总舵主方能不辜负了……”
又来这些文绉绉的,程沅沅说了太多话头又开始疼起来,没耐心再听他的下文,赶紧掏出一封折纸塞给他就往外轰人。
等陈家洛走了,她蒙头一盖又昏睡了过去。
……
程沅沅的风寒甚是熬人总不见好,骆冰和心砚一直轮番照顾。她这头病着,却不妨碍给红花会找不痛快,甚至还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起因就在她给陈家洛的那叠纸,上面详述了杭州分舵主石元田的生平且事无巨细,包括生意往来、结交应酬、有几房妻妾多少儿女、亲眷都是什么德行以及打着红花会旗号做下的‘丰功伟绩’。
其实程沅沅当初查他纯属好奇,就想知道抱着真金白银吃香喝辣的富贵盐商何以有那么高的境界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反清。查来查去,发现此人实在了得,不仅贿赂官府偷税漏税而且借着红花会的势打压漕帮盐帮等帮派,可谓是叱咤风云黑白两道通吃。
会中出了这么个‘人才’,自无尘以下的众当家竟无人能辩驳。不只因为详述内容有理有据,关键在于他们这些甩手掌柜失察失职,于红花会这么个庞大的组织没有半点整肃的概念以至于让人浑水摸鱼。说白了,红花会众遍天下说得好听,但其中多少真心假意谁都说不清,长此以往恐怕不用朝廷剿灭就该自己土崩瓦解了。
陈家洛经过深刻自省和反思,发现长久以来他于红花会顶多算个精神领袖,既无实权也无财权,甚至连有多少分舵多少会众都不知,实在是有些失败。诚如佳宁所说,义父已将红花会交给他,红花会的将来该由他来决定,现在要做的绝不是执着于跟文泰来等人表明立场而是让他们完全信服臣服于自己。
思及此,他借由石元田一事着实警醒敲打了众人一番,更借此岔开了之前因是否反清造成的针锋相对的局面。而后,或彻夜恳谈或逐一击破或广纳建议,总之经过几次验证方知只有用对了心思和方法,才能事半功倍。
事情得以解决,陈家洛深觉都是佳宁的功劳,她就像是专门来帮他的,总能为他化解难题和烦恼。
月上中天,他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一处屋前,刚要敲门,里面传出了说话声:
“佳宁姐姐,我觉得我家少爷突然像变了个人。从前他跟当家们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现在……有些不一样了,不过怎么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屋内,程沅沅喝完药,对着心砚挑眉道:“你是想说你家少爷越来越有总舵主的威严了吧。”
虽然她病的这些天没出过屋,但从骆冰那里多少听到了些事。其实陈家洛本就文武出众,只要肯多花心思,何愁对付不了几个草莽。
心砚忙点头,“是有点这个意思,听说少爷让各位当家学帮务,有的已经开始叫苦连天了。”
程沅沅:“他们活该。你家少爷这次算是做对了,他要想管好红花会就得抓好权还要用好人,不然连帮里一年进多少银子都不知道,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心砚抓了抓头,“佳宁姐姐,你怎么懂这些?我可听不明白。”
程沅沅:“这有什么难的,就跟我在将军府管家一样,都是一回事。”
心砚:“可我怎么觉得,少爷是因为你呀。”
“我?我怎么了……”程沅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知道是心砚拿她打趣想算账,他却跟只猴子似的一下子窜到了门口——
“少、少爷!”刚要推门而逃却差点撞个满怀,心砚孩子气地挤了挤眼睛,“那少爷,你和佳宁姐姐说话,我……先走了~”
然后,门口就只剩下呆愣愣站着的陈家洛。
陈家洛看着窝在床上脸色还很苍白的程沅沅,感觉有许多话一下子涌上来,却不知该说哪句。
程沅沅尴尬了一会儿,看他就那么站着,只好道:“你还是进来吧,我病还没好怪冷的。”
陈家洛讷讷地关门进屋,又在屋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最后通知程沅沅:等她病好了,他们要前往天山。
至于去天山的原因,正是为了找他师父天池怪侠证实身世一事,这是他给文泰来回西北的理由。红花令下落不明,比起给乾隆一个交代,他更想查明真相。
只是,若证实他与乾隆的关系,要如何说服文泰来保守秘密、从此不再反清是摆在他面前的又一个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