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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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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一月份,张定都赖在父母家里。
她妈到了35岁才生的她,父母年纪都偏大,三十多岁赶上公司破产双双下岗,爸爸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当临时工,妈妈就在家里专门负责带她。
她父母没什么大本事,对她的希望最高不过是能有个收入稳定的工作,找个家里条件不错的老公,她能混成今天这样完全是意料之外。有时候她回家,听到邻居们嚼舌根,说老张家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这样的家里还能飞出凤凰。
是怎么样的凤凰呢?
张定上学时一直兢兢业业,她能感觉到家里生活压力大,平时放了学就钻进自己屋里学习,不敢给家里人制造一点麻烦。当初住她家对门的邻居家的女儿早恋,她妈也被打了预防针,说你家张定长得又好看,应该格外注意些。
她妈想也没想,直接说,她心里有数,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做出格的事情是需要底气的,她妈料定,她是没有这个底气的。即便动了心思,她也会把心思妥善安放,不会给它生根发芽的机会。
好好学习考大学这条路,即便不适合她,她也得走,不得不走,还要走的远,因为除此以外,她没有任何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想依靠美貌来改变命运更扯淡,她甚至都没有真正接触过家底殷实的人。
所以没人会真正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羡慕林未雪。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出淤泥而不染,莲花在扎根于淤泥的那一刻起,就无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污。她羡慕的不是林未雪比她漂亮,或者能和卓青云在一起,而是她的底气,她没有必要像自己一样,做任何事都要先权衡利弊,也不会有人拍着她的肩膀说,我们家以后就都靠你了。
而张定不同。她的人生里有很多很多需要守护,需要在意的东西,卓青云之于她,说到底不过是置于生活天平上的一块砝码,无非是质量重一点而已。
她第一次把卓青云带到家里见父母的时候,她爸爸在饭桌上吃饭,拘谨到只敢夹面前的菜,她妈妈把她偷偷拉到厨房问她,要怎么做,才能显得他们家,能稍微体面一点。
到后来她几乎从来不带卓青云回家,只因不愿看到父母战战兢兢的样子。
这个月她没事就出去闲逛,关于她的闲话也听了不少。每每听到她都会忿忿不平,她寒窗苦读十几年,高考前每天温书到两点半,整栋楼里她家的灯灭得最晚,考上了好大学,还自己买了房,也没人夸她是凤凰。凭什么等她找到一个条件好的对象了,才有人这么说。
凭什么。
不过待了一个多星期,她都感觉,回家于她而言,不是休养,是折磨。越休养戾气越重,她整日坐在房间里,要靠听大悲咒,才能平复自己时时刻刻想要出去手撕那些嚼舌根的人的冲动。
她没办法了,跟自己的心理医生谈了一次以后,正儿八经从琴行挑了把大提琴,报名大提琴班,成天背着琴出去上课。
她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见林未雪。
其实也算不上是碰见,只能说是她单方面认出林未雪。张定报的大提琴成人班楼底下,是大提琴幼儿班,整个兴趣班租了商业中心的两层楼,环形设计,站在楼上,能看到下一层的走廊。
张定是在那里看到的林未雪。
她也背着一把大提琴,径直走进幼儿班教室。不能怪张定神经质,林未雪这么多年几乎没变化,无非是把校服换成大衣,依旧是那张恬静的脸。
张定看到林未雪的瞬间,第一反应,竟然是背过身子,防止被她发现。
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在心虚什么。
林未雪既不是卓青云唯一的前女友,也不是他最惦记的人。张定其实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卓青云过去的花边新闻,他那些前女友大同小异,美得无可辩驳,清一色的大眼红唇,肤白貌美,张定有时都会奇怪,一个人的审美怎么就能千帆过尽而岿然不动呢,卓青云可能是有什么集邮癖。
胡明亮跟她说起卓青云,说卓青云换女朋友换到他自己都搞不清,连微信头像都大同小异,导致他常常把消息发到前女友那里去。
无可辩驳的还有一点,她们长得都像林未雪。
张定安慰自己,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有了一次成功经验之后,就会下意识地,选择自己比较容易搞定的类型,何况是卓青云那么怕麻烦的人。
可是再怎么自我安慰,她看着那些个千篇一律的照片,都很难不多想。
所以她总觉得,自己是撬了林未雪的墙角。
张定看她,就跟农奴看到自己旧主子一样,农奴虽然翻身把歌唱了,看到曾经对自己颐气指使的人,还是下意识低下头来。
商业中心的楼下,有家星巴克,张定习惯在下课时到那里买咖啡,她从四楼坐电梯下来,一出电梯口,就看见从一旁的楼梯下来的林未雪。
林未雪和她往同一个方向去,张定心想她还是别和林未雪打照面了,打算转头就走,原路返回前,扭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比后悔,当时没有直接走,而是回头看了这一眼。
大学时候上刑法课,老师说很多事情都是好奇害死猫,知道的越少,与别人的牵连就越少,被害的可能,也就越小。
那节课在一个焦灼的午后,张定满心想的都是,如果再不下课,她就赶不上接下来的兼职了,于是早早收拾好书包,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耐地抖腿。
老师后来说了一句话,就宣布下课。
当时她已经站起身来打算冲出教室了,却莫名地,把老师最后的那一句话记了很多年。
老师说,所以你们记住,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
张定在回头,透过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追寻到林未雪落座的地方,以及坐在她对面的,卓青云。
张定其实有点轻微近视,不严重,她也懒得戴眼镜,如果是在往常,离这么远的距离,她是根本看不到对面坐着的人是谁的。
但是卓青云跟她太熟悉了,毕竟是在一起住了这么久的人,他的每一个习惯动作,都让张定在第一时刻断定,那个人就是他。
又或许,她这段时间的惴惴不安,只是在等待这一刻。
她的头顶时刻悬着一块大石头,她曾经焦躁得,走个几步就要抬头查看,绳子拴得稳不稳,石头有没有在晃,现在这块石头轰然落地,她感觉到失望的同时,也安心。
你看,我也想相信你的,我不是没有努力过。
张定直接打车回了家。
她在一路上,非常冷静地思考了几个现实问题。比如事情也没她想象得那么严重,卓青云也许只是和林未雪谈点事情而已,这个推论很快被推翻,他能找林未雪有什么事呢,总不会是他能有什么把柄在她那里。
思绪繁杂,她反复设想,反复推翻。到最后,已经开始想,卓青云跟她住在一起时,应该是没有机会出轨的,如果现在她提出离婚,他肯定不会同意。
她还在盘算,卓青云现在估计还住在他父母家,她要不要趁这段时间回家一趟,看看卓青云有没有在私底下转移财产。
张定尽量摒弃感情因素,用职业本能考量,在这段婚姻关系里,她到底能获得多少东西。
想到最后,她自暴自弃地捂住脸,心想,她还是别怪卓青云有别的心思了,她自己也没纯粹到哪里去。
是她觊觎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她妄图把自己当作筹码,去换那一支玫瑰。结果标的物都丢了,她还用计较个屁的损失,她又不缺那些钱。
卓青云提前五分钟到的银泰城楼下。
他十分困倦,他这个年过得鸡飞狗跳,回家了以后,他父母之间不对付,搞得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他时常都会扪心自问,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安稳了,搞得他脑子进水,居然真的会回家住,他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
三个一年到头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坐下来吃顿饭的人,突然被按到一个屋子里,还被迫在外人面前扮演家庭和睦,简直要人命。
所以胡明亮打电话过来,说自己搞不定林未雪时,卓青云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我求求你了,你见见她吧,色诱也好补偿也好,赶紧把她打发走,我他妈要被她玩死了。”
卓青云是躲到厕所里打的电话,门外还有人索命似的在敲门,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嘴里夹着烟,含含糊糊地冲外面喊:“没事儿。”
他伸直胳膊把厕所通气窗打开,顺手打开水龙头,坐在浴缸边上打电话,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他的说话声:“我要能搞定她,我至于丢给你?”
胡明亮那边环境嘈杂,他走到一个僻静点的地方,跟卓青云倒苦水:“昨天,她哭哭啼啼地给我打电话,说什么都不行,非得要见我一面,见了面吧也不说正事儿,就给我说道你们原来那点破事,我都跟她说了,都是卓青云不好,他就一王八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不干,非要见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行行好,饶了我吧。”
“那我能怎么办呢……”
“哦,还有一件事。我听说,林未雪之前在外面一直是有男朋友的,前一阵子分手了,因为嫌人家买不起房。估计是在外面碰壁了,才想起你这个冤大头呗。”
卓青云看着空荡荡的左手,若有所思。
他和张定本来是买了婚戒的。他有一次戴着戒指回家,他妈直接伸手把他的戒指摘下来,说小孩子还是不要戴戒指的好,不然显得太死板了。
赵丽云女士一辈子说了算惯了,戒指不让戴就不让戴,直接扣下来了。他解释了半天,根本说不通。
他只能联系了当初买戒指的店,让人家再订一个,他过几天过去拿。
结果当天晚上回家就露馅了。
张定瞥了眼他的手,问:“你戒指哪去了?”
“……丢公司了。”
“今天你回家了吧。”张定刚洗好澡,正坐在沙发上涂身体乳,卓青云在旁边挖空心思想要怎么编个合适的说法,就听到她说:“算了,不用带戒指了,我也觉得挺麻烦的。”
他很多时候面对张定,是真的有些心酸,这种心酸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也觉得,张定跟着自己,活得也够窝囊的。
卓青云想,必须要了断这件事,否则他也忒不是东西了。
所以张定不知道的是,他后来还是把那枚戒指拿了回来,放在床头柜深处。在去找林未雪之前,他特意回了趟家找到那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林未雪告诉他,她成天呆在家里也没事干,就在家附近的教育中心找了个兼职,教小孩子拉大提琴。
林未雪找到他时,他正困倦地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微微阖眼。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卓青云抬眼,嘴角挤出一个笑来。
他们现在见面,就是说什么话都别扭。而且他也确实不像小时候那样脾气好,有耐心,一会儿林未雪又作天作地,他害怕招架不来,只能速战速决。
“我结婚了。”卓青云扬了扬左手。
没等林未雪开口,他又补充:“就和张定,你认识她吧。”
“所以这个你看啊,咱俩以前,现在再见面,还是不太方便。这样,你想去哪里玩,找胡明亮或者胡斐都行,不用客气。”
林未雪不说话。
卓青云很快就不耐烦了,张定的电话救命般地响起。
他很快拿过来,跟林未雪打了个招呼就往门口走。
一面接通电话,张定好像精神状态不太好:“你现在在干嘛?”
她问得突然,吓得卓青云赶紧朝四周张望了一圈,确定没有她以后,才无所顾忌地撒谎:“我还能干嘛,在家陪我爸妈呢。”
张定停顿片刻,不死心一般再次确认:“真在家?”
可能他脑子是真进水了,也没听出来张定的语气异常,还一如往常开玩笑:“问那么仔细干什么,你想我了啊?你多长时间没给我打过电话了,你知道吗?”
张定钱包深处摸出家里的钥匙,开门,说:“行吧,你回家,我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