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从和》林书音

34、交代

　　听说住院的人都会受到特殊优待，看来是真的。
　　恭良接过那一颗削得干干净净的苹果，一瞬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啊和。”她唤。
　　杨和抖落果皮的动作有明显的停滞，她把刀小心地搁在果箱上，应。
　　“嗯。”
　　“我想吃蛋糕。”
　　“……什么味儿的？”
　　“巧克力。”
　　“我问下医生能不能吃。”
　　“我就是医生。”
　　“……”

　　杨和记得以前抱怨过她。
　　“哪有女友从来不撒娇的。”杨和委屈巴巴地看着恭良。
　　“你这不是在撒娇么？”
　　“撒娇”、“女友”，全都符合了，杨和哑然。

　　“啊和，我想吃橘子。”
　　黄澄澄的橘子滚来了。
　　“啊和，我不想吃橘丝。”
　　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呈来了。
　　“啊和，我手没有力气。”
　　“……”
　　杨和按住太阳穴，咬着牙把橘子送入她的口中。
　　她分明听见她清浅的笑。
　　这两天有不少人要来探望，都被杨和堵在门外。
　　“现在不方便见客，抱歉。”
　　甚至颜齐。
　　于是她每日来，每次来，必定携上果篮、鲜花，将歉意藏在卡片里，溜进病房。
　　阳光从窗台雀跃地跳进来，落在恭良的银边镜框上。
　　恭良在看医学周刊，见着源源不断的水果，推一推眼镜。
　　“跟她说没必要记挂在心上，这段时间跟着其他医生好好学就行了。”
　　“她会听？”
　　恭良浅笑。
　　“也是，这个小姑娘和你一样倔。”
　　杨和向她靠拢，双手撑在恭良的身侧，面颊则靠近她的耳畔，侵略者的气息裹住她，后者不自觉地低下头，白色的床单上放着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恭良一瞬间思绪迭出，一瞬间又都烟消云散。
　　“恭良，当年我要是不死缠烂打，你肯看我么？现在我没了这份倔，你为何又来纠缠不清。”
　　叹息。
　　零碎的片段在眼前流转，恭良在她身下也长叹。
　　“要是我会喝酒就好了。”
　　你滴酒不沾。
　　“要是我不要脸面就好了。”
　　“要是我会喝酒，就能够装疯卖傻，趁你靠近我……”后半句没有延续下去，可她的眼神柔成一团水。
　　那气息一下子离开，快得带起一小阵风。
　　颅内有回音。
　　“你还是想的，对吧。”
　　“反正都改变不了，不如让你负担小一点。”
　　“我从没见你走过那么快啊，跟找杀人犯似的。”
　　“恭良……”
　　杨和搭着窗台，注视着窗外橙黄的银杏，微风卷起一片，飘飘摇摇地在空中转出一个弧度，这才向下落去。
　　顾左右而言他。
　　“很久没见你戴眼镜了。”
　　“嗯，总不能再戴隐形。”
　　这是什么蠢问题。
　　杨和攥紧双拳，又松开，决心不回身。
　　她清一清嗓子：“我……”
　　“嗯？”她静卧在靠枕上，语气是十足的耐心。
　　口将言而嗫嚅，足欲进而趑趄。
　　“我去一趟单位，有事你就按铃，会有护士来。”
　　她听她说那一套早已背熟的话，点头：“去吧。”
　　微笑。
　　某人连外套也没拿，在这天气怕是要冻着，可她悄悄地不着提醒，说了后又要见到微红的耳根了。
　　落荒而逃。
　　她下一个定义，心满意足地拾起书，继续细看起来。

　　——立警为公，执法为民。
　　经过那一墙奖牌勋章，还未入内就听到王兵的大嗓门。
　　“杨姐，可算见着你人了，这么久不见你，想死你了！”
　　“别贫，”杨和打住他，“今天没出任务？”
　　“这不是刚回来嘛，”王兵笑嘻嘻地搓手，“杨姐，你要不要考虑回来？我们正缺人手。”
　　杨和弹他一脑崩儿，疼得王兵嗷嗷叫。
　　“杨姐你这就过分了啊，咋一见面就打人呢！”
　　杨和不理他，迎着或惊喜或疑惑的目光，和碰面的熟人一一招呼。
　　最后把他拉去警局边上，寒风裹挟着碎叶袭来，王兵呛进一口尘土，冲着白墙直咳嗽。
　　“我本来没打算回来，这回来送你一样东西。”
　　王兵愣住。
　　杨和从背包里摸摸索索，掏出一本笔记本。
　　“我从警这五年来，经手的每一个案子我都记，总结、照片、奖章、经验教训，都写在里边儿了。”
　　翻开笔记本，有一张照片落出，王兵迅速地蹲下拾起，小心地吹开尘土，然后观察杨和的表情。
　　杨和瞥他一眼，示意他拿着，接着说：“你小子悟性不错，就是心急，总想立个大功，大案子哪儿那么容易碰上，这五年我碰上的大案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你还年轻，得沉得住气。”
　　“出任务的时候翻墙爆破你总跑第一个，没人跟你抢，但你得分清鲁莽和勇敢的区别，不是说今天我冲在前边儿被人打死了就是勇敢了，你得看敌我双方的实力，你这次走位有没有暴露队友的位置，能不能推动案情进展，获取了多少信息，看看你死的价值，再跟我谈立不立功的事儿。”
　　“别拿你简单的价值观世界去评判别人，这么跟你说吧，一个老人，七老八十了，一个人住单身公寓，子女都不在身边，打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基本处于失联状态，可怜吧？”
　　王兵皱着眉思考，小弧度地点头，又小弧度地摇头。
　　“那我要再告诉你，这个老头儿年轻的时候无恶不作，靠钻法律漏洞骗走了子女手下的两套房子，再把房子卖了去赌得一干二净，可恨吧？”
　　王兵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个年轻人也有故事，他小时候父母离异家破人亡，老妈跟着其他男人跑了，老爸每天出去花天酒地，他半个月没去上学待在网吧打游戏，玩儿得没钱了才回来，没人发现，最后进少管所了，也没人来认领。”
　　王兵眼神有明显的转变，最终抿抿嘴，什么也没说。
　　杨和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又可怜上了？”
　　“别被你眼前的景象蒙蔽了，冰山见过吧——没真见过电视上总看过吧？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凡事别那么倔。”
　　“我以后不干警察了，不放心你，回来再跟你说这么几句话。”
　　“你好好干，以后苦劳功劳都是你的。”
　　王兵看着她，突然“啪”地一声并拢脚跟，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