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从和》林书音

30、来访

　　这是杨和搬家后第一次有访客。
　　一个年轻女子在飞快地奔跑，喇叭和狂风交错，砸在地上的马丁靴掷地有声。
　　听着按铃的架势像是要来讨债。
　　杨和皱着眉走到可视电话前。
　　几个月没有见的一张脸，既熟悉又陌生，似乎比上次见到的更要清瘦，穿着一件她从没见过的针织毛衣。
　　她穿米色真好看——她想。
　　“怎么。”她的语气平铺直叙，好似已经知道了结局，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过场般的迎送。
　　那方气势汹汹：“杨和，开门。”
　　“我家不欢迎陌生人。”
　　“我有事要和你说。”
　　“电话里说就可以了。”
　　“杨和，两个月前我睡着了，你算是性骚扰。”
　　“是你勾引我”——她差点脱口而出。
　　她通过一条花木扶疏的甬道，在高大的防盗门前站定。
　　她最终开门迎进她。

　　“到底什么事？”
　　偌大的客厅和厨房，对杨和一个人来说，有点过于空荡了。
　　恭良随意地扫了一眼，没有植物，没有装饰，没有生气。
　　灯光旋转着落下，她走到她面前五厘米的距离。
　　杨和眼都不眨。
　　她穿着睡衣，却无比的坦然。
　　换做她的话，一定会是无法遮掩的羞赧，即使言谈间可以掩盖，但耳根一定会悄悄红起来。
　　生锈的链条静悄悄地落下。
　　恭良开口：“现在换我追你，不行吗？”
　　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学会伪装，有时甚至可以以假乱真，但这种伪装在亲近的人面前并不奏效，因为她知道你任何细微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撩发、抚摸、抱胸，一呼一吸都暴露在监视下。
　　就比如现在的杨和。
　　她看见她睫毛轻微的颤抖。
　　杨和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深呼一口气。
　　她说：“为什么你觉得，我就一定得在原地等你？”
　　“……什么？”
　　“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把我当什么？”
　　她双唇发颤，像是失声，因为体瘦而凹陷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回避她的目光。
　　恭良轻声细语：“杨和，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来。”然后她说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留长发比较好看。”
　　之前的短发已经能够扎起来，现在她用一个黑色的发圈随性地绑着短短的马尾，杨和的五官，即使是长发也有种难以言说的英气。
　　“我接受你的赞美，恕我不回谢。”
　　进退。
　　“这些年你谈过多少次恋爱？”
　　“两次。”她回得很快。
　　“我也是两次。”
　　“……！”杨和眼中有明显的惊讶，但除了放大眼眸，什么也没有说。
　　“一次是十八岁，和你，一次是二十八岁，和你。”
　　像是有人在演奏欢快而热烈的purple passion，急促的鼓点和快速拉动的琴弦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杨和尽力保持平静。
　　“那当年你和我说的男人呢？”
　　“如果我不那么说，你肯走么？”
　　“你骗我？”
　　“我没有办法……”
　　“所以你是要和我说你的不易吗？”杨和把手中的书抛开，封皮和书分离，如果书有生命，现在应该在痛苦地嚎叫。
　　像是进行到一半就仓促打下休止符的舞台剧，她又缓缓欠身拾起它，上面已经有一条重重的褶皱。
　　“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原因吗？”
　　“是，你永远有理由，错都在我。”杨和把书搁在桌角。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谈话演变到这里已经变成了激烈的质问。
　　本不该这样。
　　说实话，委屈有过，难过有过，愤怒有过，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
　　原来没有。
　　那些原以为被时间冲淡的事实，只是自己寻了个罐子潜藏起来，在里面蛰伏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迅速钻出。
　　恭良左手垂下，右手弯来搭着左臂。
　　没有经过草稿阶段的话语基本会引发无尽的后悔。
　　“我还爱你。”
　　恭良低着头，说这句话给谁听？
　　杨和冷笑，吐出的气息绕在她的脸颊。
　　“你敢看着我说这句话吗？”
　　恭良抬头，看得出来明显想躲闪却克制的眼神。
　　“我……”
　　“你在害怕什么？”她开始明显的嘲笑，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不留破绽，又或许是为了打断这句会让她心跳加速的话。
　　杨和倚靠在身边的沙发上伸出手：“手机。”
　　恭良犹豫地握紧手机。
　　“怎么，不敢给我看？”
　　恭良阖眼，把手机送到她怀里。
　　最上面那条，收件人是杨和。
　　她和她抗议过，哪有情侣用对方的全名作备注？
　　恭良说：“你的名字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她没有问，现在也不得而知。
　　打开，一并是发件人的短信。
　　杨和点开那个联系人。
　　是她曾经用过的号码。
　　是了，上了大学后她就换了当地的手机号，毕业后又换过一次，才沿用至今。
　　她没有换手机号，她换了。
　　返回，回到短信界面，划动。
　　魔术师帽中的彩带似乎从来没有结尾。
　　「今天从研讨会回来，有些无趣，不如待在家里」
　　「室友养的多肉死了，早就告诉过她，再说仙人掌也不会吸收辐射」
　　「给你买了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
　　大致是几百条，具体几百条无法计算。
　　某天那方有了回音。
　　「手机号码已经换人，别发了。」
　　演出结束。
　　她没有试过拨打吗？杨和想。
　　片刻后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她当然试过，不过那时大概只有机械的女声重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

　　有一类app，会记录事件到来前或经历后的的天数。
　　里面只有一条孤零零的纪事。
　　——距离「杨和生日」还有87天。

　　杨和默不作声地把手机还给她，她趁机迅速地抓住她的手。
　　杨和轻微地挣扎，她便放开。
　　“恭良，我没有答应。”
　　“你的心在我这里。”
　　“……”
　　“我要去开会，在我回来前你要待在哪，随便你吧。”

　　你的名字里承载了我所有的欢喜，我不愿让给别人看。
　　我爱你是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