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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历史尘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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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梁希找到蓝乙的时候,她独自一人盘坐在银杏树下,树影稀疏,金黄的落叶铺了一地。
梁希摘下落在蓝乙头上的一片银杏叶,两指捻着叶柄转动,她轻快地跳到一侧,俯下身问:“那包曲奇……交给他了吗?”说着凑近蓝乙坐下,一低头就看到了那精致的嘴角挂着的饼屑。
“老实交代,你吃掉多少了?”梁希就不明白了,长得这么仙儿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个吃货呢?
“一半。”
蓝乙仰面躺倒在地,直顺的马尾如墨一样铺开,铺成一把打开的折扇……不,更像是一片巨大的黑色银杏叶,“叶尖”微翘,泛着柔柔的光。她眯着眼直视着上空太阳模糊的光影,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我的风信子,会在哪一块土地上长眠呢?”
风信子,是近代才传入华夏大陆的一种单子叶植物,向阳而生,夏季休眠,秋冬生根,早春萌芽。据说,受到风信子祝福而生的人,人生洋溢着生命力。蓝乙说,风信子出门游学之后,她就没有了他的消息。蓝乙还说,风信子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出世必流传千古……然而梁希翻遍五国时代的野史正史,都没有风信子这个人一丝半毫的记载。
历史的洪流之中,每个人都不过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沙,在时间长河的前浪后浪中翻滚,滚着滚着,细沙聚到一起,压成土,化成石,这便是时代。
从岩石中找出一粒沙来,也太不容易……
十二月初,秋去冬来,曦城下了一场薄雪,日出即化。曦城的初冬不算太冷,但潮湿的冷空气还是将人冻到骨子里。
梁希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走进厨房;蓝乙也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走进厨房。当梁希做好第二份水果沙拉的时候,蓝乙已经吃了第一份的一半。
“姑奶奶,大清早的你是有多饿?”梁希解下围裙,看着嘴唇肿成香肠的蓝乙,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又把辣椒酱当番茄酱涂在面包上了?”
作为家里的小幺,梁希向来是被捧在手心里照顾着的。可现在,梁希总算明白当初蓝乙说出“你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的考量了:若是没人管她,不是饿晕就是吃撑,天气凉了不知道添衣,把脚都冻伤了还光着脚丫满地跑……这分明是三岁小孩嘛!
梁希拿毛巾倒了点凉水给蓝乙敷上,见蓝乙披散一头凌乱的长发,又蹭蹭蹭跑回卧室取来梳子和头绳来替她梳妆。
梳着梳着,梁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古代的小丫鬟。她松了扎了一半的头发,俯下身问:“你的头发太长了,不好打理,剪短一些好不好?”
蓝乙没有动,敷着毛巾闷声淡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你真有原则。”
不管了不管了,爱披头散发就披头散发吧!那么长的头发,浪费她时间啊!梁希暗暗下定决心,可是再看一眼蓝乙,刚刚建立起来的决心瞬间崩塌——实在是没法容忍不整洁的存在啊啊啊……
于是,等阿轰阿隆下楼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一个光鲜亮丽的蓝姑奶奶。
然而,当看到餐桌上打包好的便当时,阿隆的脸垮了下来:“希小姐,又要给那个弱鸡送餐啊!我可不可以不去?”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梁希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懒洋洋地坐进沙发里。
再说一次他不想去?阿隆表示,他的脑子没被门夹过。
“没什么。”阿隆讪讪一笑,“就是……这一次要用什么理由送呢?”
道歉礼,交友礼,重阳节,花神日……还有隔壁老张教授的狗过生日都已经用过了。这一次该说什么呢?
梁希眼皮也不抬道:“这我不管,那是你的事,你只要给我盯着封辛止吃下去就是了。”
阿隆领命,骑上小电瓶驶向历史学院。
——我是美味小便当的分界线——
舞台剧选题敲定之后,结合电视剧,剧本很快就出炉了。很快又是周末,教学楼的一个空教室里,众人就剧中人物的社会关系再次展开讨论。
《呼邪岐王妃》讲述的是五国时期,东林国丞相白术之女白九歌与北泽国质子邂逅,被卷入北泽国皇储之争,历经艰难险阻,最后幸福地在一起白头偕老的故事。而事实上,史书中关于丞相白术的记载不过寥寥几笔,他究竟有没有女儿还两说……至于岐王妃,历史上是有这么个人,是个平民女子。但岐王回国即位时,并没有带上那位王妃。
考虑到收视率,他们并不打算换掉女主。
“《王妃》篇幅太长,我们要演出的只是岐王助东林国文德帝平乱那一段。”大罗往嘴里扒拉了一勺蛋包饭,有些含糊地说道,“人数不足,就拜托你来凑个数了。”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只是演一个小兵,一句台词也没有。”
封辛止正低头翻书,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是一本又厚又旧的装订书,大罗歪过来迅速掀开书封又放下,清楚地看到四个繁体大字——“巫史怪谈”。
随后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讶地敲着书叫道:“你居然看这个?”
封辛止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问题吗?”
“没有,没问题。”大罗吃掉最后一口蛋包饭,赞叹一句,“嗯,梁希的手艺真好!十二月十四日是拥抱情人节,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啧,拥抱情人节啊!你和梁希实在是太低调了——哎,告诉哥哥一声,像梁希这样大神级别的博士女,你是怎么泡到的?有没有妙招啊?”
梁希这是要把流言坐实了呢还是坐实了呢?封辛止完全猜不透梁希究竟是怎么想的,变着法儿的给他送早餐就算了,每次送的人都要看着他吃完满意离去,那饱含怨气的小眼神盯得他差点消化不良。
这一回刚好被叫过来跑龙套,才逃过一劫。
可是……明明解释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大罗又是这种八卦前台有戏看的贱笑?封辛止有种自戳双目的冲动,随手翻了几页书,忽然道:“大罗,你相信吸血……血族的存在吗?”
话题一下子跳跃度有点大,不过粗线条的大罗并不在意这个,只见哈哈笑道:“哦,我差点就信了!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外婆经常给我讲吸血鬼的故事,吓得我晚上都不敢去尿尿哈哈哈。”
好吧,他就知道他不信。看着笑得前仰后翻的大罗,封辛止不禁羡慕起他的没心没肺来……其实,他自己也不信。
“嗯,我也不信。”封辛止合上书,“就营养价值而言,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里面还含有那么多废物毒素之类的东西。”
“那可说不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啃煤块的,嚼玻璃的,把石头当花生豆儿吃的,甚至还有喝核废料的……那些异食癖者,可不讲营养价值追求。”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脑勺,大罗猜测道,“说不定啊,还真有人喜欢喝血吃肉的,毕竟我们的老祖宗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想了想,有道,“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回祖?不对,是返祖,返祖现象。”
“呵,你想象力真丰富。”封辛止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地说。
“科学始于大胆的猜想嘛!”大罗哈哈一笑,随即起身离开,因为,又要开工了。
封辛止打了个哈欠,指尖抚过书皮上凸起的四个大字,低声轻喃:“送礼啊……也对,礼尚往来。”
……
黄昏,云层像一团团晕开的淡墨,慢慢聚拢起来。
晚饭过后,阿轰和阿隆并排站在楼顶上,靠在栏杆上吹风。
楼下,梁希时而恼火时而紧张地大呼小叫起来。
“啊啊啊——你你你你给我放下!”
“喂!小心脚下!”
“手手手,袖子……啊啊啊你衣摆、衣摆挂到了!”
话音落下,随即就是玻璃器皿碎了一地的清脆响声
阿轰阿隆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无奈耸了耸肩,心中默念:“三,二,一……”
数到一时,梁希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蹦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你看你干的好事!别碰!那是汞……都说了没我同意不许进实验室!危险知道吗?隐私懂吗?姑奶奶!闲着没事干看电视剧去啊!”
自始至终,蓝乙都没有出声,梁希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良久,阿隆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阿轰瞟了他一眼:“好好的,你叹什么气?”
“唉,晚餐又是外卖。”阿隆背靠栏杆仰头望天,晃了晃脑袋,忽然舔了舔唇,眯起眼道,“那家伙吃了希小姐这么多好东西,他的血味道一定很不错。”
阿轰斜睨他道:“喂,你的想法很危险。”
“知道啦,我就是想一想而已。雷,你说,希小姐的实验会一直继续下去吗?”
“不知道。”阿轰望着远方的电塔,声音里带着些许沧桑,“连白先生都放弃了的。负零反应不是单纯的机体病症,几千年来都没人能彻底解决。希小姐已经很努力了,她还这么小……就算哪一天她放弃了,也没关系的。”
阿隆侧头注视着阿轰下巴未刮净的胡渣,没有再说话。
天上的墨团越来越浓,楼下的路灯陆陆续续亮起,远处,广告牌上,荧光品上,高楼大厦的墙面上,七彩霓虹开始闪烁。城市,很快又要由白天进入黑夜——哦,这夜也不算很黑。
万家灯火皆通明,不辩何处是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