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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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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春风沉醉的晚上,但是“星二代”“长得很成熟”“咆哮教护法”“表情包之王”“装逼犯”“艺术人生”何时终于红了。
红了的最直观表现就是他本来计划能在某品牌活动结束后赶在最后时刻登上去北京的航班,却因为路上遇到粉丝追车司机自作聪明绕路被堵在高架上长达一个小时,困扰何时一生的“墨菲定律”此时再次发威,北京天降暴雨,所有之后的飞往航班全部取消。
此刻深陷“我太红了”烦恼的何时,需要乘着公司上个月刚给他配备的保姆车连夜往北京赶。毕竟经纪人陈月乔给他制定的职业生涯目标是“德艺双馨”,连夜赶也要赶过去拍新电影定妆海报。
雄心壮志的陈月乔躺在保姆车双层床的上铺睡得天昏地暗,何时坐在下铺和助理姜明扬抱着手机玩得天昏地暗。
“小姜!几点了!”陈月乔从床上弹了起来。
“还有五分钟。”姜明扬放下手机开始活动筋骨。
“今天发什么想好了吗?”陈月乔快速地下床。
“早就弄好了。”姜明扬退出手机游戏,把相册里的一张图片给陈月乔看。
图片里是一张记事本的截图,主要内容是看新电影原作之后的一些感想,字数不多,也就两三百字。
“谈天运是个很迂腐的人,前半生过得非常潦倒。”陈月乔飞快地读出来。本来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何时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到抱枕里高声抗议:“你不要读!”
“好好好,”陈月乔连声答应:“小姜,快给他把脸整理一下。”
姜明扬伸手就把人高马大的何时扯起来,推到窄小的洗手台前,熟练地开始用打泡网搓洗面奶。
镜子里的人眉毛长而整齐,五官都往尖处收,幸好两眼下的泪沟比较深,还留着有些杂乱的胡子,掩盖了本来有些削尖的下巴和薄唇。泪沟和胡子带来的疲惫感恰到好处地减弱了他本身长相的凌厉和锋芒。
影评人都说:这是何时最好的时候。
何时是个没有少年期的人,他出演人生第二部作品时十八岁,还在戏剧学院念大二,父亲的老友找他去演一部电视剧的男二号,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本来是个不错的角色,结果换来铺天盖地的差评。最多的评价是:“那个叫何时的新人,哪里像个大学生?!”
何时的后台很快被扒出来。他的父亲,德高望重的实力派演员何一君备受连累,几次采访都直接被问“您儿子长成这样您有什么感受?”
何一君礼貌微笑很多次后,终于忍不住自信回答:“我儿子长得很帅啊。”
这句话成了何时的新黑点。他在电视剧里对着女主咆哮“我哪里不好”的截图被配上“我儿子长得很帅啊”的大字四处流传。何时那时候走在校园里,都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看,就是那个何时。”
“是啊,我就是那个何时。”何时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何时洗完脸,看着镜子里那张明明熟悉得要命却又陌生的脸,高声朗诵了一句台词:“我前半生哪怕活得像条狗,今天也要站出来为这不公狂吠不休!”
姜明扬噼里啪啦鼓掌。
陈月乔就在此时从他背后跳起来,拿手机拍了一张他镜子里的脸。
“我发了我发了我发了!”陈月乔拿着姜明扬的手机,检查再三,确定连一个标点也没有用错后,用何时的账号发了一条微博。
两张图片,而文字只有一个简单的“早”。
发布时间是早晨五点零一分。
几乎是在瞬间,大量的转发评论和点赞飞快地涌来,陈月乔刷新了几次页面,把账号退掉才把手机还给姜明扬,感叹道:“你真的红了。我也是有点没想到。”
“我们何时,当然会红啊。”姜明扬拿了把小剪刀凑到何时跟前,一根根地给他修剪过于旁逸斜出的胡须,何时正配合地抿起薄唇,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精益求精的姜明扬屏住呼吸修剪了十分钟,才算大功告成,拿化妆刷把他的胡渣扫掉:“还是不留胡子好看,拍完这部戏就赶紧剃掉,不然刚吸的粉要跑光了。”
何时凑到镜子前去看:“我留胡子比不留胡子帅啊。”
“你做梦。”姜明扬打消他的痴心妄想。
保姆车到达北京郊区的摄影棚时,比预计的时间刚好提前五分钟。大雨仍旧没有停,一路跟车过来的粉丝撑着五颜六色的伞围在车门口叽叽喳喳地等。陈月乔戴上墨镜,把自己捯饬得从头到脚一身黑比自家艺人还像个明星。她拍了拍正仰着脖子让姜明扬用围巾抝造型的何时:“打起精神来,微笑,大明星的一天开始了。”
何时顺从地跟在陈月乔身后下车,姜明扬紧跟在后面撑伞。扑面而来的冷风顺着姜明扬刻意给他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灌进去,冷得他胡子都要炸起来。
“微笑。”何时对自己说。然后他控制住了自己要炸起来的胡子,潇洒地任羊绒大衣的下摆飞扬在风雨中。
“何时加油。”“何时好帅啊。”“每天都起得那么早,可要好好休息啊。”“何时注意身体。”
“微笑。”“微笑。”“微笑。”
几百米的路,何时进换衣间后十分钟,整个人还是僵硬的,咧开的嘴角尤甚。
陈月乔把门一关疯狂地打电话,指派留守的宣传立刻开始写通稿,报道何时如何敬业,再次一大早提前到达现场,顺便吹一波昨天的活动图,留着胡子的何时是何等的帅气迷人,新戏如何备受期待,还能腾出手来找了件棉被羽绒服把何时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怎么样?会感冒吗?”陈月乔终于结束了她的电话。
“应该不会。我带药了。”
“你上一部戏为露肉疯狂健身到底有没有效果?怎么还是这么体弱多病?看着你我就觉得我不去健身房是特别正确的选择。”同样一件衬衣加一件风衣的陈月乔捏了捏何时冰凉的耳朵,再次坐到沙发上打另一个电话。
“宝贝,你起床了?早饭吃了没有?”她柔声细语地说:“嗯,妈妈已经开始工作了。”
何时裹着他的棉被羽绒服抓过桌上的烟灰缸踱出去。
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摄影棚,有些年头了,外墙爬了一片紫藤,现在光秃秃的。何时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给自己点了支烟。他二十五岁之后就非常怕死,也怕生病,已经戒烟很久,现在也只是点着拿在手里。但谈天运要抽旱烟,用长柄烟袋,抽得很凶,枯坐在油灯下替人写信,写状词,肺不好,会拼命地咳嗽。
何时看着已经烧了一半的烟,还是放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呛进去,他拼命压抑住自己要咳嗽的欲望,憋得脸色通红。
谈天运应该这么吸烟,消耗生命,却又不想死。
“你在干什么?”正在入戏的何时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一抖,烟灰掉在端着烟灰缸的另一只手上。反应过来才发现声音来自旁边关着门的楼梯间。现在确实太早了,整个摄影棚都没有什么人,只有雨声和楼下车子进出装卸器材的声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颇为活泼跳脱,一听就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另一个人很久没有答话,然后发出了一声轻笑的鼻音,才说:“随便看看。”
“你在看何时的微博?这个装逼犯又装作不知道微博可以超过一百四十个字,还在发截图呢。对了,他要拍方导新戏你知道吗?班底很强。爸爸是李刚确实不一样啊,当年演得那么烂都能资源不断最后翻身。”
“嗯。”
“我这讲大实话啊,当年你俩不是都跟方导合作过?你拿最佳男配,他扛差评。话说回来,他这么多年坚持发微博就是五点左右也是厉害,我都怀疑他搞了个定时发送的软件,为了造人设也是拼了。”
“他是起得挺早。”
又是很久没有人讲话。
“好来,那我就不搁您这自讨没趣了,我先出去溜达一圈,刚才知道今天他们那部电影也要来这个棚拍定妆,清场,我们要等在人家后面,我再犯贱问一句,你跟我一起吗?”
“我不去。”又是极为简短的回答,毫不掩饰的敷衍和应付终于让最先开口的年轻男孩失去了耐心。
“你这下了床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我服,看来人品决定前途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活该你现在还在演偶像剧。”快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又是只有雨声和车子进出的声音,然后何时又捕捉到一声带着气音的轻笑。
有很长一会儿,何时都如在梦中,直到那支烟灼到手指,他才恍然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何时死死地盯着通往楼梯间的那扇门,看着它被拉开,走出来的人看到一手举着烟灰缸,一手攥着羽绒服领口的何时,噗得笑出了声。
“没想到啊。”来人身高腿长,颈背笔挺,拇指和食指间夹了支已经燃得极短的烟停在唇边,瞳色很浅,眼睛在烟雾背后亮得吓人。
是啊,真是没想到。何时有点咬牙切齿。预想中本该何时春风得意的场合并没有出现,他没有高举着影帝的奖杯俯视全场,也没有光鲜亮丽地坐在时装发布会头排,更没有和各方面都合心意的爱人并肩走。
又是一阵寒风,何时突然打了个喷嚏。
来人哈哈大笑着走过来,向何时伸出夹烟的手,浑身僵硬的何时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把烟蒂摁灭在自己手中端的烟灰缸里。
“好久不见。”那人收回手,却仍旧站得离他极近,俯视着因为旧伤有些驼背的何时:“师兄早啊。”
胡子拉碴的何时,孤身一人披着黑色的棉被大羽绒服,举着烟灰缸,流着鼻涕,于初春的凄风苦雨中,再次见到了宋思沉。
娱乐圈说大不大,但说小倒也不算小,至少你不想见到一个人时,他就真的能不出现在你的面前。这件事情在何时不想见到宋思沉的日子里一直发挥着顽强的作用,哪怕宋思沉最后时刻空降的活动,陈月乔都能在确定发给媒体名单前的一秒钟突然给他接到一项无法推脱的新工作。何时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好运大概都用在不见宋思沉这件事上。
现在,是他的好运用完了。
宋思沉还是那个样子,穿了件米色的长风衣,腰带松松垮垮地垂着,一边比另一边长出一大截,里面穿件白T,多半是短袖,牛仔裤斩了两道,露出膝盖。
“胡子真的假的?”他抬手就摸何时的下巴。
何时反应了三秒钟才想把他的手打开,宋思沉倒是反应极快,何时还没碰到他,他就把手抬到半空中,露出何时最不喜欢的那种笑容。
婚姻失败却事业成功的金牌经纪人陈月乔在这个时候再次拯救了何时,她站在更衣室门口叫他的名字。何时不再看宋思沉,低着头快步往更衣室走。地板是木制的,踩上去总是有点声音,何时心里有点着急,他不想这么咯吱咯吱地离开,可明明只有十几米的走廊突然变得格外漫长,总是拯救他于水火的陈月乔也不肯近前几步来和他说话。而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身后楼梯间门被打开又关掉的声音。盘踞在何时性格中的脆弱与敏感再次从本已埋葬它们的泥土中萌芽,顺着“宋思沉”三个字攀援而上,绊住何时逃离的脚步,让他回头望去,看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