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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卫立行从杨四平住所走后,杨四平的心似乎比先前放松了一些,然而他自己也不敢这样肯定,也许比原来更沉重一点也说不清,他心里一个劲的乱。外面还在下着雨,他站在窗口,望外面黑乎乎的城市,黑暗的深不可测,不管什么东西扔进这不着边际的黑暗中都不会激起半点声响。这给了他莫大的诱惑,特别他看到街道上一闪而过的飚车党车灯刹时消失不见,这更激起了他的渴望。他提一把小小的百折伞出门下了楼,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他没有想过要去何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地方值得做为一个人的终点站。他只是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到了一条小河边,他知道,朝前一直走是明日酒店,管它的,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他走了不知道多久,抬头望已经看到明日酒店高耸的楼宇了。他又转过步子,绕过了小河,走到了另一边去。
      雨下得无声无息,河水静静的流淌,这个城市似乎已经死了,而那些飚车党轰隆隆而起的加油声,就像一场葬礼敲响了最末的丧钟。杨四平心中感觉坏极!坏极!这是怎样的一种天气,糟透!糟透!他打着伞,可是衣服已经湿了一大半,皮鞋里满是水,他真想索性把这雨伞给扔进旁边的河里,把这一身衣服也全扔进河里,了无牵挂的跑在雨里。雨下得不够大,真见鬼的不够大。像那六月的暴雨,把人一下子从头淋到脚才好。所有一切都那么糟糕,真让人不想睁眼看一下。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城市。糟糕透顶!糟糕透顶!
      杨四平静静的走着,他走过不知多久,也不知道多远,四下里已经有点陌生,这让他心里略有些想法。这是哪儿了?他平时少走到这地方来,这正是值得庆幸的地方。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是,他要的正是陌生。四下里一片阴影重重,那些房子里连最迟睡的灯火也没有了,这是什么时辰了?管他的。他走过一条狭小的街道,这里的屋檐下睡着好些乞丐和流浪汉,可是,他实在不想去管他们,更不想让自己的到来打搅了他们。他静静走过他们旁边,甚至可以听得到他们有均匀的呼吸声,这是一种教人羡慕的声音,他也想窝在他们旁边,和他们一样天亮了爬起来,天黑了躺起来。
      他走尽了那条街道,在转弯时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他苦笑起来,想这将是怎样一个无聊的人啊!他不去管后面的跟随者,只是像原来一样慢慢朝前方走。但是一个跟随者的脚步声让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思维混乱,他不断的想着后面的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无聊,空虚,心情坏透?他不想转身证实自己心中的想法,他怕失望,怕这一回头自己又将陷入原来的那种糟糕心境。
      “儿子!”他在又走过不知多长一断路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老女人苍老而又颤抖的声音。他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继续走下去,他明白那不管自己的事,原来后面跟着自己的是一个女人,他想。
      “儿子!”那个老女人又唤了声,这声音比原来那声大多了,在寂静的夜空里空荡荡的回响着,“他不是我们的儿子。”又一个男人苍老的声音沮丧的说道。
      杨四平想着跟着自己的不止是一个人,在这样的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夜里,他们为着什么胡乱的认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他转过身,远远看着两个人打一把缺了一角的雨伞偎在一起,站在街道昏黄的雨夜里,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他们一定很老了,他们一定就是那睡在街道上的其中之一。他们明明睡得好好的,是自己刚才从他们旁边过把他们吵醒了。
      两个人影见杨四平停了下来,那矮个子——那个老女人率先跑了过来,口中叫着“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那老男人撑着伞也追跑了过来,口中说:“他不是,他不是。”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站到了杨四平面前,他看到两个老人觉得应该很老了,满脸爬满了弯弯曲曲长长的皱纹。一定是生活的风雨让他们变成了这样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可是他们的脚步却还矫健,仿佛只有这点脚步还能让人觉得他们不能让人轻易抛弃。
      老女人伸着脖子看看着面前的杨四平,灯火下的她眼中满是期盼。她的衣襟褴褛,可是不知为什么,杨四平竟然很自然的让她盯着看。老男人扯着老女人的手说:“回去吧,老婆子,这不是咱们的儿子。咱们的儿子明天就会来了。”
      老女人看了良久,终于很不愿意的把眼光低了下来,失望至极。“你看他多像啊!我们的儿子走路也是这样子的!”她说。老男人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胳膊上,又把伞朝她那边挪了挪。杨四平看到,他的那身衣物更褴褛,几乎到了衣不蔽体的程度。“他们是怎样两个人啊,深更半夜还在寻找自己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又是怎么啦,深更半夜了还在让自己的父母担惊受怕?”他心里这样想着,就想弄个明白。可是他不知道怎样开口。“我们再等一等,再找一找,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他了。”老男人边安慰自己的女人,边挽了她转身往回走。杨四平突然也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妈妈,那两年,她也一定在家里这样等着自己的儿子回家。看着他们就要走了。他叫道:“两位两人家,能告诉我你们的儿子长得怎么样吗?也许我能帮上一点点忙。”
      两个老人停了下来,又转身看着他。老女人说:“我们的儿子长得像你一般高,长起路来像你一样不急不慢。”
      “您们的儿子怎么啦?他和您们走丢了吗?”他走上前来,望着两个老人问。
      “他不见了,已经整整两年了。我和他爸爸找了他整整两年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看到过他了?”老女人满是期待的看着他。老男人拉了拉她的衣服。
      杨四平摇了摇头,问:“您们有他的相片吗?我在这个城市很多年了,也许我在哪个地方见过他。也许我有朋友在哪个地方见过他。您们住在哪里?”
      “我们有,我们有。”她迫不及待的从那身破烂的衣服内口袋中掏出一堆用纸包了好几层的东西,颤微微的打开来,里面装着好几张她儿子的相片,已经发黄变了颜色。看起来有过好几年了。她显得非常珍贵的递到他面前说:“这是我们的儿子,你看他是不是有点像你。这是他四年前的照片了,他多像你。”这时老男人又扯了扯女人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看着照片,老男人把头别向一边去,看起来,他很难过。
      “您的儿子是很像我。”杨四平把那几张相片放在路灯下看了又看,他不认识照片上的那个年轻男子,也想不起在这个城市的什么地方见过他。“可以让我明天再去复印几份吗?让我的那些朋友也看看,也许他们会在哪个地方见过他。您住在哪里?找到了我她联系您们。”
      “我们住在城外,从这里走路去要四个多小时,我们来找儿子,一个礼拜回一次,不回家时就顺便在哪个屋檐下将就一个晚上。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回家的路上,今晚上我们就在那家屋檐下。你来的时候,老头子刚刚睡下,我还在想着明天该去哪些地方找。我看到你了,把老头子拉起来,觉得再不用去找了。可是我们又看错了一次。我们已经看错很多次了。你要告诉你的那些朋友,要把你所有的朋友都告诉个遍,一定要帮我把儿子找到,我们太不能没有他了。没有儿子,我们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下去。”
      “我一定让我所有的朋友都来帮着您们找,一定可以把他找出来。你们今晚也不要睡这里了,我家很宽敞,足够我们三个人睡。把您们的行李都搬过来吧。”
      “不,谢谢,年轻人,我们不能打扰你,我们从来不打扰别人,我们已经为别人添过很多麻烦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那老男人抬起头来,坚定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可是,不这样,我要如何才能找到您们,我联系不上您们,你们的儿子也会联系不上您们,您们就不可能找到他,您们一家人如何才能团聚?来我家吧,这样方便。”
      “不,真的不,看得出来,你是个有身份的人,你也是个好人,我们再也不想给像你这们的好人添麻烦,你能为我们找儿子,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再让我们住在你家里,我们实在不能。”
      杨四平见老头子态度坚决,就向老妈子说:“大妈,你是不是觉得住在我家要方便许多,你劝一下老爷子,住我那里一点也不会麻烦”老女人抬头看着老头子,在等他拿主意。老头子倔强的一言不发,而后,他把伞让给自己的女人,拉过杨四平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一点。杨四平发觉他的脸色凝重,就明白:他会告诉他不去的真正原因,而这原因可能不是一般的原因。他拉着杨四平走了老远一段路,又转过头看了好几次身后的老女人,在确定她已经不可能听得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时才停下来。他们站在一棵榕树下,他站在杨四平面前,低着头,显然在这个时候他仍然不想说出他心中的那个理由,他的神情太沉重,以致让杨四平不得不往一些坏的方面想去。过了一会,老人抬起脸,望着杨四平,声音很轻,定定的说:“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在他来这个城市的第二年就已经死了,她还不知道。我想让她永远不知道。她受不了,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说这些话时一定很痛苦,因为他的嘴角在禁不住颤抖,每说一个字,他的牙齿就嗑一下,但是他还是忍受住了那种痛苦,把他的意思完整清楚的表述了出来。
      杨四平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想过一些不好的念头,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他看着老人说完这些话时,头又低了下去,他想自己勾起了他的痛苦,这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是怎样一种折磨,是一种怎样的残酷?他为着自己这个错误深深的自责起来。老人不再说话,他在期待着一种安慰吗?可是杨四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树叶上的雨水滴在老人破烂不堪的衣服上,又从衣服上滴落到地上,杨四平用伞把老人遮住,送他回去。他已经看到老婆子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来面对她,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但是老头子,他却已经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杨四平看到了一个坚强的男人的无畏与责任。看到老男人的神情,杨四平也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像从前一点。他走近老婆子,把老头子送到她伞下,拉着她的手,不知为什么,他竟说:“妈妈,我一定帮你把儿子找回来。”
      老婆子应该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妈妈了,激动的老泪纵横说:“我们的儿子在面前,也是这样叫我的,你一定帮我找到他。我太想听到这个声音了。”
      杨四平不住的点头。看着她的样子,他也想哭。这时候老头子抢过他的手,紧紧的握住,重重的点头。杨四平觉得:仿佛是这个年迈的老人给了自己坚强。他也抱以更大的力度握住对方的手。然后送她们回到原来的那个屋檐下。
      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老婆子一个劲的求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给找回来,他把她给的相片郑重的收好,并叫她们明天还在这个地方等他来还它。临行时,又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一分不剩的拽给老头子,然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小小的街道。
      这个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他是为着什么走进这条浅浅的街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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