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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再见内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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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止歇,随着众人的阵阵欢呼,弘百胜踏前三步,朗声说道:“众位英雄,弘某见礼了,请坐!”他内力极是深厚,加之有意炫耀威慑,是以这两句话语调不高,却在一片嘈杂声中,力透众人耳背。群雄立时停住说话,席地而坐,朝他看去,顿时满场寂静。
忽然听得一人笑道:“兄弟,他向我们见礼,足见我们两人是要高出他一筹。”另一人拍手道:“他见我们两人器宇轩昂、英伟不凡,论武功和智慧,都要胜他半分,所以就免不了要向我们见礼,这就叫做‘慧眼识得英雄’。”先前那人奇道:“我们两人武功比他高一些,这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弘老弟又不是瞎子,看出来了也不稀奇,只是说到智慧高超,他如何能看出来?”另外那人道:“他又不是糊涂蛋,自然是看得出来——弘老弟,你说是不是?”说话的这两人当然就是花春风和花流水,最后一句话是问向弘百胜。
弘百胜听他们左一个‘弘老弟’,右一个‘弘老弟’得叫唤,恢恢然大有浮滑之意,心中好是恼怒,只是碍于当着诸多外客的颜面,不便发作,只得强忍怒气,偏生又不好答花流水的问话,要知他这一问话是大有文章,倘若弘百胜回答‘是’,那便是说他们智慧要高出自己,倘若弘百胜说‘不是’,又落入‘糊涂蛋’的称谓,当真是进退维谷,当下只装作没听见,心中却是恨恨道:哪来的两个三寸丁,竟敢对我语出不敬,嘿,待此间大事一了,我决不让你们活着下了龙门山。
花春风道:“弘老弟不说话,算是赞成你的高见,还是反对你的低见?”花流水道:“不说话就是默认,默认就是赞成,赞成就是不反对,不反对就是……”弘百胜身后一名剑客喝道:“住口,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哪轮得到你们两人在这放肆。”花春风笑嘻嘻问道:“轮不到我们两人放肆,那又轮得到谁在这放肆?”那名剑客脱口道:“自然是我师父……”心想不对,急生生收住口中的话,怒目横向他们,花流水点头道:“原来如此,弘老弟,请尽情放肆!”
丘长生心下奇道:两位花兄虽说爱凑热闹,却也决计不会无端端寻人晦气,不知弘百胜甚么地方得罪了他们,使得两人不断在挖苦他。
弘百胜铁青着脸,冷声道:“两位怎么称呼,请赐教。”花春风道:“你是向我们请教?好,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把我们的尊姓大名赐教给你,你听好了,我叫花春风,这是我兄弟花流水。”花流水得意洋洋道:“我们两人的大名,比你的好听多了,是不是?”弘百胜冷冰冰道:“请……请坐。”这几个字几乎是强挤出来,算是已经客气之极。
花流水向低头向四周看了看,道:“你是要我们坐在地上?不成不成,你这是甚么待客之道,我们两人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几多波折、几不欲生、几次三番地赶来给你助阵……”弘百胜身后另一名青年剑客道:“两个老不死的怪物,再要胡言乱语,钟某便要你血洒龙门山。”花春风道:“我们两人只是不肯坐在地上,你便要我们血洒龙门山,弘老弟,你这个不肖的钟徒儿心胸也恁地狭窄,一点没学到老弟你的气度,孽徒啊孽徒!”花流水跟着道:“可不是,不长进的浑小子,龙门山是佛门圣地,天下英雄来到这里,有哪个不是虔心向善?你却偏偏要鸡立鹤群,满嘴地打打杀杀,足见你这人邪心满肚,实在是江湖的一大祸害!”
龙门山多佛雕窟龛,众人上来之时均已见识过,虽然花流水将它与佛门圣地连及起来,不免显得有些牵强,但终究还是有三两分道理,是以有部分人听他这么一说,还是点头表示赞同。
姓钟的那名剑客气炸了肺,见师傅没有阻止,当即拔出手中长剑,正要向他们叫阵,却听得木天智道:“无极贤侄且住手,何必争这一口气,正所谓来者是客,这两位花英雄既是开了口,遂了他们意就是了。”钟无极道:“木……”木天智一摆手,转身对身后一人道:“不虚,你吩咐人摆两张椅凳给他们。”那名叫不虚的弟子应声道:“是。”
丘长生心下奇道:两位花兄故意找弘百胜的茬,明眼的人都瞧得出来,木天智却令弟子搬座,待之如上宾,明摆着是在和弘百胜暗中较劲,看来这二人的关系大不简单。偷眼向司空佩瞧去,只见她狡黠一下,大有等着看热闹的意思。
花氏两人悠悠往椅上一坐,花春风道:“钟小儿,看看木老弟的风度,比你师傅还高出不少,我劝你还是早日换个师尊,免得终生被人耻笑。”花流水道:“话虽这么说,只不过照我看来,木老弟,你眼前这人资质极是愚钝,可以说得上是世上百年难得一见、不折不扣的烂淤泥,绝难扶上墙壁,所以说就算他有心要改拜你为师,你也不须理会他,大可拒他千里之外,否则你这半生的英名,就要败在竖子之手了,切记、慎重!”
两人说的有声有色,面色凝重,像是在商量一件重大的要事,说不出的滑稽可笑,旁人大都对弘百胜有所忌惮,是以虽是想乐,却要尽量忍住,一时之间,人人憋的面红耳赤,忽然木天智身后一人‘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紧跟着那人身旁又有几人也跟着发笑,这一笑不得了,就好比炎炎烈日下的干柴,遇到了一抹火星,霎时间便将干柴尽数点着,座下一两千名赶来看热闹的人,再也忍俊不禁,捧腹哈哈狂笑不止,就连六大堂主身后的武士,也是人人脸上有了笑意。弘百胜目露凶光,恶眼射向木天智,连道三声‘好’。
钟无极剑尖朝前一指,喝道:“两个老匹夫,上来跟我决一死战!”花流水道:“我们是两人,你不说‘决二死战’,而说‘决一死战’,看来这个一字嘛,当然是说你自己了,原来你还早有自知之明,心知若要与我们两人较量,定然是输多赢少,啊不对,是有输没赢、有嘴没心、有天没日、有我们没有你……总之你是必死无疑。”花春风道:“照啊,想不到你这不成器的小子早就对你师傅心生不满,想趁今日他的大好日子,以死相挟,难怪你刚才说甚么‘血溅龙门山’,多半是你早就想好了的预谋,这接任大典上见了彩,实在是大大地不吉利,啊呀,好是歹毒,弘老弟,你可要多长个心眼,提防身边人才是。”又有部分人点头称是。
钟无极气得牙关直咬,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他们,厉声喝道:“你们……你们……”耳中听得师傅说道:“无极,你先退下。”钟无极一怔:难道师傅真的信了他们的话,对我生了嫌隙?侧眼向弘百胜瞧去,见他脸上无半分表情,无法猜透他心想,惶恐道:“师傅,我……”弘百胜一摆手,显得不耐烦的样子,道:“退下!”钟无极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原来弘百胜另有心计:这两个疯子虽然惹人憎厌,这句话倒说得也有道理,今天是我接任的大好日子,见彩终归是不祥,好,就让你们多活一时半刻,也教你们死而无怨。当下继续朗声道:“承蒙众位英雄朋友赏脸,远道惠临敝庄盛典大礼,敝庄上下,实感荣幸之至。”
众人见他说话之时,左手微扬,一言一行中,隐然透出一股的霸气,许多人不禁暗自悔道:刚才我不该鲁莽笑出声来,要是因此得罪了他,那可大不妙。有数百人趁机示好,高声叫道:“弘长老客气啦,只要你老一句话,大伙岂有不来的道理。”
弘百胜面露一丝笑意,微微点头道:“众位厚爱,弘某感激不尽。今日请各位英雄前来,是有关敝庄的几样大事要宣告。”顿了顿又道:“敝庄自天圣五年至今,已历经二十载,其间有兴有衰,难表一致,幸得近些年来,敝庄得益良策,广纳天下豪士,共举武林大义,时至今日,多蒙江湖朋友的抬举,冠以敝庄世家的称谓,此种种功劳卓绩,非大智大贤之人不可为。众位英雄朋友想必已经猜到,弘某口中这位大智大闲之人,正是敝庄的司空庄主。”
丘长生奇道:弘百胜满嘴措辞,说了大半天弯话,原来是在极力捧赞司空见惯,这厮假仁假义,何不痛痛快快地说你要做庄主?
只听得弘百胜接着说道:“司空兄高瞻远瞩、雄韬伟略,高出我等不止三分,实在是当世了不起的人物,弘某对他是十二万分敬仰,倘若能鞠躬尽瘁、任凭他驱策,实乃弘某毕生所愿。唉,只可惜……”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脸上现出遗憾之色,扼腕叹息不已。
众人纷纷高声问道:“弘长老,可惜甚么?”“司空庄主怎么了?”“是啊,他老人家出了甚么事?”“你快说啊,等煞人了。”
丘长生侧眼向司空佩望去,见她凝神沉思、若有深忧,不禁大感怜惜。
弘百胜道:“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司空兄在一月之前不幸身染重疾,兄弟几人遍寻天下名医,可始终难以推断病根,更是无所着手治此怪病,只怪弘某无能,唯有乞盼天见可怜,只是……唉,司空兄如今已是神志不清、卧床不起,莫非真是天忌英才,难容世上才智之士?”这番话说得悲天悯人,大有此公不在,普天恸哭之情,群雄不自禁垂首思哀。
丘长生心下冷笑道:病重也好,病逝也好,还不是你说的算,亏你还能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你不去做个戏子,还真是埋没了栋梁之才。
忽然两人嗷嗷失声痛哭,众人循着哭声望去,不是花氏二人还有谁?花春风斜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转个不停,口中兀自哭道:“司空老弟啊司空老弟,想你我二人神交已久,我敬重……敬重你……那个……啊哇哇,你敬重我武艺高强、见识不凡、才高十五斗、学富九车,又敬重我喜欢杯中物,喜好美味佳肴……哇哇,想不到你竟然失了清醒,从此世上还有谁能跟我把酒言欢,畅谈天下大事。”哭声真切,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失去了一位至交好友。
花流水更是夸张,双手不断锤敲椅背,头部猛摇,不时擦拭鼻涕,也囔道:“司空老弟,你尸骨未寒……啊,不对,你病倒还不及一个月,就有人用心不良,想夺了你这个庄主的位子,怎不叫我这个做哥哥的心寒——阿嚏,谁在骂我?”收住哭声,四下张望。
弘百胜本拟好了一番台词,接下来便是宣布旧庄主病重、新庄主继位的事宜,谁知竟被花流水说些‘用心不良’、‘夺庄主的位子’话语,倘若自己继续提这事,反倒是成了司马昭之心,一时把摸不定,不知说甚么才好,气的他五脏六腑翻腾不已,恨不得立刻上前去,割下他们的舌头,让他们从此不能再说只字片语。
他身后一人说道:“众位英雄请了,方才弘长老已经说过,敝庄的每一分兴隆,都是由司空庄主领着大伙博回来的,所以说‘司空世家’四个字,实在是庄主倾毕生心力而获,现在他老人家重病不起,我们大伙伤心之余,更是应该将司空世家发扬光大,才能对得住他老人家的苦心经营,大家说是不是?”
群雄中大多认得说话这人,是弘百胜手下第一门客,叫做汤仁,一对判官笔使地出神入化,善打人周身三十六大死穴,称得上是杀人不见血,这人不止武功高强,心计也是百出,他猜到弘百胜有所忌讳,便想法替他道出口来。众人听他说得句句在理,纷纷点头称是。
汤仁又道:“俗话说‘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正值是非多乱之际,敝庄上下人等,不止要齐心协力,更须有一位英名神武、德行兼备的人物来统领大伙,才可确保司空庄主的一番心血不致付诸东流。经由敝庄众人商议,一致推举弘长老接任庄主之位,今日请诸位英雄前来,正是见证敝庄的接任大典之礼,也好教江湖朋友都清楚,司空世家庄主从此就是弘百胜弘庄主。”
花流水在人群中高声问道:“兄弟,说话的这人是谁?”花春风道:“他以前是姓汤,只是近日换了名姓,你自然是不知道了。”花流水奇道:“好端端的为甚么要换名字?”花春风道:“多半是他觉得有些名不符实,所以就换个贴切一点的。”花流水继续说道:“这位前汤姓人氏现在姓甚名谁,你说出来,好让大伙记在心里,免得日后见面叫错了。”
丘长生心中暗笑道:你们两人一唱一和,十之八九又想出了挖苦人的主意,这个姓汤的可要倒霉了。
群雄听到他们二人说话,也是暗地里偷偷发笑,有些爱看热闹的人叫道:“换了甚么名字,说来听听。”“不错,大伙可以评评理,看是不是名不符实。”“这位仁兄,不必卖关子了。”
花春风见众多人不断向自己垂询,得意之心大起,朗声说道:“这名字大是不雅,我本来不打算说出来,只不过大家既然盛意拳拳,那我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地讲个明白,这叫做众望所归、众口一词、众……那个……他现在是复姓胡说,名叫八道,表字一派胡言,号‘说十句话,有九句不能信’,武林中人称‘脸皮天下第一厚’。”花流水道:“果然是实至名归,只不过让他得了个天下第一,也太便宜了这小子,他既然号称‘说十句话,有九句不能信’,那刚才这番话里头,有哪一句可教大伙相信?”花春风道:“他一开口便说‘天下英雄请了’,这一句是至真至切,没掺半点水分,兄弟你想想看,我们两个大英雄坐在这里,旁人沾了光,自然也变成了小英雄、中英雄……”
两人话还没说完,群雄早已将先前那些‘不可开罪弘百胜’的想法抛诸脑后,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乐不拢嘴,龙门山顶上,只闻得哈哈声来回荡漾,良久不歇。
弘百胜耐性再好,也无法克制住怒火,只感到气往头顶冲,喝道:“南先生,赶这两个疯子下山。”他身后一人应声道:“是。”这人叫南逐新,也是门客之一,为人极是阴沉、狠辣,他见弘百胜眼皮微眨,已揣度出其意,心中暗道:弘长老明着是说赶这两人下山,实则是要我在半路上结果了他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