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

  •   一场秋雨,细细密密地,又下了一天,到黄昏时分,终于停了,一直阴沉的天色却没有放晴,天是空蒙蒙的灰白,雨后的庭院,粉白的墙皮水渍斑驳,湿漉漉的碎石子路,爬满青苔的方砖围起的花圃里,花是早就谢了,旁边几棵小树,枝桠间稀稀落落,积了一地残败的落叶,窗前的廊檐,有水滴落,一滴,又一滴,天就渐渐黑了。
      唯一拧开墙边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从灯罩下透出来,照亮了一屋的黑暗。
      灿颜还蜷在沙发里,抬头望过来,说:“唯一,你走吧,我没事,想一个人待一会。”
      唯一迟疑着,还是说:“季毅还在外面等着,和他谈谈吧,毕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灿颜没出声,转头望向窗外,依然是沉默的拒绝。
      唯一默默起身,拿了外套离开,打开房门前,就听到灿颜带着倦意的声音:“你让他走吧,明天再过来,我会和他谈的。”
      唯一接到电话赶过来时,房门外的那一个就一直在等着,长途飞机的风尘仆仆,外套都皱巴巴的,一脸掩不住的疲倦,眼里都布满血丝,胡子拉茬的,连头发都凌乱,这样的憔悴邋遢,是她头一次见——印象里的季毅,即使是在家境贫窘的中学时代,也是干净齐整无一不妥的。
      她开了房门出去,季毅靠在门边的墙上,马上就直起身,望过来,眼神焦急地:“她怎么样?”
      唯一摇摇:“没事,”看着他,临到嘴边的话就转了:“她让你进去。”
      房门掩上,唯一等了一会,听里面没有闹出大动静,松了一口气,走出去,吴非还在廊檐下等着,还穿着饭店的黑西装制服,带着蓝牙耳麦,自顾自说着什么,要再加一副黑色墨镜,就是标准的保镖打扮,他一见唯一走出来,张口就说:“她出来了,你自己跟她说吧。”随手就摘下耳麦递过来:“刺猬哥的。”
      唯一不接:“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脚步都不停地往外走。
      吴非追上来:“哎,你就这样走了啊,就把那两口子扔里面啊,不怕又闹到许灿颜昏过去?”
      “怕的话你就留下来等着,别出了乱子就只会打电话找人。”
      “谁知道许灿颜见了人会那么激动,一句话还没说,人就要昏过去,就跟演电影似的,又死犟着不肯去医院,还把毅哥往外赶,闹到都要打校园110了,谁架得住她这么折腾啊?我知道你大病初愈心情不好得养着,但我不是没办法了么,要不也不能惊动你,你消消气,别气上来又发烧,我回头和刺猬哥就难交代了……”
      唯一在院子门口停住了:“吴非,你大小也是个饭馆老板,注意点影响,张口闭口叫什么哥的,你当你是混□□当人马仔呢?”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还有,既然我之前说的话你没听进耳里,那我再郑重地告诉你,过去的事早就过去,我和江劲,现在,将来,都不会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把我和他连在一起,你不怕别人多想,我还怕别人误会,请你顾全一下我的名声。”
      吴非怔住了,上下打量一下唯一,才慢慢笑了:“阿嫂,你明知道刺猬哥在听,就算气他这两天没空过来照顾你,也不用这样放狠话吧,男人总有工作要忙嘛,但你这两天,三餐都是他亲自打电话到我店里按你的口味订了送来的,冲这份上,你就原谅他吧。”
      唯一也笑了:“那我真谢谢他了,不过跟我无关的人,没什么生不生气原不原谅的,但要是我原谅了,他以后就消失在我生活里,那我就原谅吧,我实在是烦够了,算我怕了,只要他以后不再来烦我,他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他了,这样总行了吧?”
      吴非看着唯一,那眼神就象她是外星生物:“你们女人在气头上都非要说这么伤人的话吗?”
      “我没在气头上,只是说实话,你要觉得伤人也没办法,”唯一顿了一下,说:“而且,我这辈子听过最伤人的话,是从你们男人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不要动不动就上升到男人女人的,这跟性别没关系,只跟人心狠不狠有关。”
      吴非沉默了一会,才说:“过去的事……你不要太怪他,他也是不得已。”
      唯一就笑了:“他是不得已,那我就活该要承受?吴非,就他是人,我就不是人了?”
      吴非急急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便吧,”唯一无所谓地笑:“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不想再记起来了,只要他不再揪着过去不放,我不怪他,我原谅他,他还想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他,行了吧?”

      终于甩开吴非,时间已经晚了,过了食堂开饭的时间,唯一在超市前的小摊买了煎饼,就拦了出租回公司。
      这一周实在请了太多假,她的手头积下了不少工作,进度已经落后了项目组里别的同事,不得不加班。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开了角落的灯,一边啃着煎饼,一边敲着总结报告,煎饼上的酱象是刷多了,吃得嘴里咸得发苦,她不停喝水,很快杯子就空了,饮水机的水罐已经没水了,长假前的最后一夜,后勤自然不会还有人送水过来,她只好拿了钱包去走廊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换了硬币投进去,却没了动静,等了又等,奶茶还没掉下来。
      她忽然就气起来,提脚去踹,一脚又一脚,鞋跟踹在金属柜面上,发狠了一样,空荡荡的走廊上全是回响,最后,“咣当”一声,又一声,两罐奶茶接连掉下来。
      她楞住了,停了动作,一时还没想起要弯腰去拿,就听有人在身后带着笑的声音:“我说呢,大晚上的老远就听到有人在破坏公物,还想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就为了罐奶茶,又踢又踹的,你丢不丢脸?”
      一听这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蒋延钧,唯一没好气的:“怎么丢脸了?我投了钱,它就该给我东西,没给我,就不让我想办法要啊?”
      “没人说不让啊,就是你这办法也太暴力了,你不想想走廊里有摄像头,你这样子被拍下来,值班的保安可是早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吧,”唯一弯腰伸手拿了奶茶,回头就扔了一罐过去:“见者有份。”
      蒋延钧轻松地接了,就笑:“就一罐奶茶想贿赂我,也太便宜了吧?”
      唯一甩他一个白眼:“不喝就还我,罗嗦什么。”
      “给我的就别想拿回去,”蒋延钧把手背到身后,凑过来:“你今天不对劲,遇什么事了?”
      唯一推开他,往办公室走:“什么事也没有,我加班,忙着呢,没空给你八卦。”
      蒋延钧还跟在她身后:“哎,苏小兔,我明明是关心你,怎么就是八卦了,你怎么老冤枉我?”
      唯一横一眼过去,根本不想搭理他那满嘴胡话。
      他竟然还跟着她到了办公室,拖了张椅子坐她的工位边上,不知道从拿变出个公文包,拿了份资料出来:“反正我也要加班,干脆我们俩凑一块加,还有点人气。”
      他说完,就随意往椅背上一靠,仿佛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很专心地看资料,唯一也没工夫撵他,只好随他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轻轻敲打键盘的声音,唯一做着报告渐渐专注得忘了身边有个人,冷不防就看电脑屏幕上映出一个人的影子,惊得吓了一跳,回身就看蒋延钧悄无声息地就站在她身后,火气就上来:“你没事吓人很好玩是不是?我这辈子胆子就这么小,谢谢你,不用费心帮我练了。”
      蒋延钧象是被她骂懵了,怔怔望着她,隔了一会才能笑出来:“我看你胆子大了不少啊,以前你哪敢跟我这样发脾气啊?”看唯一又要发作,他连忙举起手来做投降状:“好好好,不开你玩笑了,我就是看你奶茶喝完了,问问你要不要再来一罐。”
      唯一狐疑地:“就这样?”
      他很不屑地回她:“不然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赶紧谢绝:“不用了。”回身继续写报告,却留了一分心,注意身后的动静,他倒安分起来,没再来吓她,坐回椅子继续看资料,相安无事到她写完报告,电脑里的时间已经走到十一点。
      蒋延钧送她回学校,一路上难得正经地劝她:“小兔,怎么说你都只是个女孩,还是不要太好强,该让人照顾的时候就让人照顾,何必让自己太辛苦。”
      唯一诧异极了,左右打量蒋延钧一眼,确定他不是说反话,才回他:“你怎么忽然这么正经说话,我还真不习惯。”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说话?”蒋延钧打了方向盘,眼睛盯着后视镜,嘴角还含着笑:“就是你从来不正经听我说话……”他忽然顿住了,没有说下去。
      唯一看他还紧盯着后视镜,就问:“怎么了?”
      他没答,抬眼望向前方,开口说的,还是接了前面的话:“我是真的认真跟你说,小兔,女孩子青春有限,你今年本命年,没几个月过了年就25了,一直荡着也不是办法,你要是不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话,就趁早有个新开始,”顿了一下,他偏过眼看她,笑了:“虽然你拒过我,但我说过的话是认真的,现在还算数。”
      他虽然是在笑,眉眼间却少了惯常的轻佻神色,望住她,眼里因为多了某种情绪而深邃起来,她在他的目光里有些心慌,转脸避开,望向车窗外,深夜的马路,街灯只是寂寥地亮着,一盏又一盏,抛在车后,抛进无尽的夜的深处。
      唯一再转过头,蒋延钧早就转眼望向前方,专心地开着车,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师兄,我……”
      到了嘴边的话,她忽然说不下去——刚进公司的时候,她总是必恭必敬地叫他“师兄”,后来被他整得多了,才有底气跟着别的同事一样没大没小地叫他的名字,倒渐渐忘了,其实他比她大了很多,这些年来,不管他有心无心,总是他在照顾她。
      蒋延钧又转头看她一眼:“好多年没听你这样叫我了,怎么,拒了我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多叫几声‘师兄’,我就原谅你。”
      唯一没顺着他的调笑说下去,还是下了决心,说:“师兄,我也是认真地跟你说,既然这么多年心里都还有一个人,要么你就去找回她重新开始,要么你就忘了她再和别人开始,别再这样不上不下地游戏人间,你说的话算数又能怎么样,我们俩就算凑一起,谁也帮不了谁,只会拖着对方沉得更深,何必呢?”
      蒋延钧很久都没有出声,再开口,就问:“谁告诉你的?于茉还是于歆?”
      “用不着她们告诉我,”唯一微笑,“就象你说的,我们认识的年头不短了,算是知根知底了,你这么穷讲究的人,什么衬衣搭什么裤子配什么手表都要搞个半天,可脖子上挂的那个东西,就从来没拿下来过,看起来不象祖传的,又不是于歆姐送的,那就是有这么个人,有那么点事,一猜就猜出来了。”
      蒋延钧笑了一声:“看不出你倒挺会猜的,聪明劲都用这上面了。”
      唯一看过去,他是上班的打扮,比私下里端正了不少,立领衬衫的领扣都扣紧了,只露了一截麦色的脖子,颈间的黑色皮绳藏得深,只隐约露了轮廓,那个吊坠,她知道是银子铸的子弹,她认识他多久,他就戴了多久,他从不提来历,也没人说起,她也没问过,可她就是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个故事,有那么个人,这样的直觉,大概是因为所谓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蒋延钧笑着,就空了一只手,随意地解开领扣,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得整齐干净,唯一看着,忽然就走了神,想起了另一双手,也是这样的手指,修长,干净,用力的时候,指节都发白。
      她转开视线,勉强地笑了:“这哪要用聪明劲来猜,我看过的言情都有千八百本,里面你这样的一抓一大把,心有所属而不可得,所以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小说也不是编来哄小姑娘的。”
      他听得来了兴致:“是不是真的?那小说里,我这样的,最后一般什么结局?”
      “这可说不准,小说的结局有好有坏,好的不就是你最后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人,坏的也就是你最后得不到那个人,不过那都是作者写的,放现实生活里,得到得不到,总还是要看老天高兴,也看你自己怎么做,努力去争取得到了当然好,就算得不到,也对得起自己的心,将来放下了,又找到新的人开始,也不能不算好结局。”
      他听了,半晌才出声:“小兔,你看个言情小说都能有这么多感悟,不错啊,我以前就只觉得你不笨,今天才觉得你还挺聪明的,既然你都能看得这么明白,怎么就只会劝我?”
      她自嘲地笑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呗。”
      他很赞同地点点头:“这倒是。”
      远远地,前方的黄灯亮了,蒋延钧就缓缓松了油门,慢了车速,旁边车道,却有一辆车从后面呼地飙过,抢在红灯亮起前一秒,冲过十字路口。
      蒋延钧吹了声口哨:“那车开得还真够猛的,开车的人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唯一闻言望过去,红灯已经亮起,路口车流横过,阻断了视线。
      等红灯的时候,蒋延钧还在回想:“我认识的有谁开黑色陆虎的?”
      唯一心里一动,没有搭腔,绿灯很快就亮了,蒋延钧就把这问号抛开了。
      夜已经深了,蒋延钧一直把车开到宿舍楼楼下,唯一在阳台上看着他把车开走了,才又披了外套下楼,下楼的时候遇到丁丁从实验室回来,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去哪?”
      “我饿了,去买点吃的。”
      出了宿舍楼,她没有张望,直接朝小北门走去。
      学校里国庆长假放得早,不调周末就直接放了,校园里这两天冷清了不少,又是深夜,这一条路上,前面一直没人,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走,她走得很慢,渐渐就听清了身后的脚步声,于是就一盏路灯下停住了。
      那个脚步声也停住了,她转身回头,不远处,果然站着那个人。
      她看着他:“这么晚,没那么巧我们又遇上吧?说吧,跟着我有什么事?”
      他默默走过来,停在她面前,望着她,一瞬不瞬地,抿紧了嘴,就是不出声。
      她笑起来:“你跟着我,不是就为了在我面前扮哑巴吧,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没本事跟你心有灵犀一点通,有什么话你还是直接说吧,你要不说,我就回去了,你不睡我还得睡。”
      他终于开口了:“你上次问我的问题,还想知道答案吗?”
      上一次,她问他,为什么还要出现?他只是一直沉默,她再也不会耐着性子,一直等他,推开车门,就走了——其实,她在乎的,一直不是答案。
      “上次我问你什么了,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她轻描淡写地笑着带过,“江劲,你为什么非要揪着过去不放呢,你看,你做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你让我当做不认识你,我也照做了,可是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我知道你是觉得对不起我,心里有愧觉得不安,我不是说你不欠我什么吗?以前的事说起来全是我自愿的,跟你没关系,真的,我以前说不原谅你,是还没想明白,可发过一场烧也烧明白了,过去那点破事,真怪不了你,你有你的苦衷你的不得已,我都理解了,原谅你了,吴非的电话里你是没听明白吗?非得我当面说,你才能心安是不是?那好,我……”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看着他眼里映着路灯光,两簇小小的黄色光亮,幽幽地浸在慢慢浮起的水光里——那是眼泪?
      她微微一恍神,就被罩在他的黑影里,才感觉他的呼吸拂在脸上,他的唇就压下来,狠狠地,压在她的唇上。
      那个瞬间,心底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所有的过往排山倒海涌过来,那些痛苦那些快乐那些怨恨那些甜蜜,席卷而过,几乎要把她淹没,她只是本能一样地,紧紧抓住他,疯了一样,纠缠,啃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在那些以为已经遗忘的回忆里,沉沦灭顶。
      他只是紧紧地抱住她,象是从来没有放开手,就抱住她,放任着她对他的折磨,纵容着她对他的狠厉,只要她还在他怀里。
      一直到,她尝到了血的腥甜,才如梦初醒,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不动,不肯松手,还是紧紧抱住她,她也不挣扎,扬起手,就要扇过去,他就直直看着她,连躲都不躲,反而收紧了手臂,迫她离他更近,她盯住他,一反手,“啪”一声,打在自己脸上。
      打得并不狠,她还不觉得疼,他却震动了一下,象是打在他的脸上,眼里满是惊怒,伸手狠狠拉下她的手:“你疯了是不是?”
      她不说话,只是瞪着他,他的嘴角还带着血,是她给他的伤口,她慢慢地,要举起了另一只手,却被他先一步抓住,她开始挣扎,更加凶狠地瞪住他。
      他眼里的怒火一点一点就熄灭了,猛地就松了手,放开她。
      离开他的怀抱,她几乎要站不稳,连着退后几步,然后,掉头就走。
      他忽然在身后大声喊她的名字:“苏唯一。”
      她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沙哑地,问:“你电话里说的话算不算数?”
      她回过头:“什么话?”
      他迎着她的目光,说:“你说的,只要以后我不在你的生活里出现,我要什么,只要你能给的,都会给我。”
      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开口问:“你要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