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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别急 ...

  •   夜长欢以为,那日过后,皇后娘娘很快就会请她进宫喝茶的。

      再不济,也会知会她母妃一声,让她好生管教管教自己的女儿。

      谁知,一连等了好几日,都没有下文。没有中宫含光殿的传召,也没有明妃娘娘的怒火。夜长欢便以进宫看望母亲为名,试着探一探火候。明妃娘娘依旧热情似火,追着问她在皇后的赏花宴上,可有相中的儿郎,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四月里的春狩出行,可得加把劲,重新来过。又让她别灰心,天下何处无芳草,总有一个识货的。

      由此可以判断,她那没心没肺,妖娆多姿的母上大人,似乎压根不知道这回事情。

      再硬着头皮,晃晃悠悠去了含光殿。本想着,横竖都是挨刀,还不如她自己送上门来伸出脖子,显得态度端正。哪知,皇后娘娘竟如忘了这茬儿,一贯的和颜悦色,慈爱有加,叙些闲话,对那日的事情,居然只字不提!

      于是,夜长欢出宫时,心都快焦烂了。

      她不知道,她是该把心放下呢,还是该加倍地小心?其实也明显,肯定是后者,以裴皇后多年傲视后宫的战绩来看的话。

      乾祐帝多情重色,后宫采女三千,美人无数,但晋封妃嫔之位的,却只有两位。一位是皇帝龙潜时期就跟随在身边的侍妾,一位就是她那仗着明家在军中的势力,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母妃娘娘。

      盛年的皇帝,雨露丰润,膝下公主无数,皇子却只有两个。除却太子之外,只有一个漏网之鱼,那就是裴皇后入主中宫之前便已经出生的皇长子承显,如今的宁王殿下。

      有时候,夜长欢想着都可怕。那得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压制住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们,一点点爬上来;又得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精准地阻止那些皇子们,不从娘胎里出来。

      可以说,裴皇后想要对付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偏偏人家又没有表现出一点点要对付她的意思,这就更让夜长欢寝食难安了。

      心中有事,又不能与人诉说,最是消磨身体。

      “怎么这些日子还瘦了?是我让你很操劳费心吗?”裴煊来公主府,勾着她的下巴,左右掂量细看一番,便得出这个让他颇为不满的结论。

      “没有啦……”夜长欢矢口否认。又鼓起腮帮子,显示自己的脸庞丰润。她在裴煊面前夸过海口,说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如果在这个时候露怯,多扫兴!多添堵!

      裴煊日日都来。通常是府衙里公务一完,就上她这里来,也不做什么,就是与她说说话,或是地席上将就打个盹,消磨片刻,见着日头偏西了,便起身回裴国公府,侍奉他母亲的晚膳去。

      当然,多数时候也要犯些贱。大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男子都爱犯贱。

      比如,夜长欢喜欢坐在窗下那张小案边看书。先是跽坐在锦垫上看,坐得累了,就伸直腿,拿个软棉包瓷心的腰枕,半靠了腰身,踞坐着看,再是倦了,就干脆滑至地席上,那拿瓷枕搁头,侧躺着看。这懒散读书的法子,颇能打发些午后的无聊时光。

      裴煊来,头几次尚还在小案对面正襟危坐,与她说些不痛不痒的正经闲话。可是,偏偏人家府尹大人在衙门里拿腔拿调作威作福惯了,还真不太会讲些软和的闲话。经常说得夜长欢不知如何接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冷了场,怪尴尬的。多几次,她就索性捏本书在手当幌子,喜听的,竖耳听了,兴许还接两句,不喜的,便埋头书里,装聋作哑。

      哪知,这倒是遂了裴煊的意,省了些笨拙口舌。也不再装模作样在对面枯坐了,直接绕至小案后面来,与她并肩,共读。

      到得后来,便发展成为,夜长欢捧着书看,裴煊就抱着她看。也不知他是在看书,还是在看什么。亦或,什么都没有看,光顾着在她耳侧颈边,浅嗅轻闻了。然后,夜长欢就被那灼热而妖娆的鼻息,熏得晕头晕脑,浑身软劲,总是特没骨气的地,往地席上滑。

      那人也就顺势跟着躺下来。

      当两人齐齐躺倒在窗下地席上之时,夜长欢看着眼皮边上的红木小案,那猛虎噬鹿形的脚座,被窗外花树缝隙间投进来的碎屑阳光,照得栩栩如生,恍若动景。再看看从身后缠抱过来,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安阳公主便绮念上脑,生出想要在这地席上跟他滚一滚的隐隐冲动。

      再转头去看身边的人,人家已经长睫盖眼,眉心舒展,呼吸匀净,气息绵长……睡着了!

      敢情,当个制辖帝京的玉京府尹,就能累成这样吗?

      安阳公主只能翻个白眼,吞口闲气,复又抓起扔在身边的书册,举在手上混眼睛,一边维持着那被拦腰抓揽的姿势,充当他的抱枕,陪着他打盹儿。

      等裴煊一个囫囵觉醒来,还是要翻身压过来,或是将她扳过去,怎么着歪腻一番的,不过,每次皆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然后,起身,整衣,告别,出门,清贵得很。

      夜长欢就被逗得,心里如有猫爪子在挠。

      那一日,她终于忍无可忍了,在裴煊起身之时,飞起一个扫堂腿,将他重新勾回地席上,翻身上去压住。

      “阿奴……”裴煊猝不及防被她这样野蛮一摔,索性散了力道,躺回去,又抬手扶住她,轻笑着问来,“你要做什么?”

      “我……”夜长欢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瞳眸,突然又胆怯了。她本想像个勾人的妖姬那般,把说得妩媚一些,哪知出口却变成了小孩儿讨糖吃的语气:“今日要不就在我这里过夜?”

      说完,居然连裴煊的脸都不敢看了,埋脸在他胸腋下,在那衣香体息中,狠狠地检讨自己。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曾经芝兰馆都敢去的女霸王,怎么如今连说句留人的话,都要脸红心跳了。

      藏了脸,也不知裴煊是何表情,亦未听见他有何作答,只有一双大掌,在她腰背上,一下一下地按抚。

      这是在用行动回答她吗?那是留还是不留啊?

      夜长欢终于硬着头皮抬起头,却看见那人已经笑得眉眼灿烂,竟还反过来打趣她:“你就这么着急吗?”

      “我……”夜长欢被呛得一口气上不来,猛地撑了身子,撤了手脚,翻身下去,起势要远离这个不解风情的人。

      她急!她心中有片阴云,越来越浓!她想的是,在皇后的五指山压顶,裹挟着宫里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总得先做点什么吧,至少,赴一场巫山云雨,才不枉空背一张皮。

      裴煊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住,抱回怀里来,当个娃娃似的,又是搓,又是亲。又像是有些情动,心急,越来越发狠,愣是将她的松挽乌发搓成了一团乱窝,将她的双唇吃得鲜艳欲滴了,才附耳低低地说了句话,却又不等她反应,起身整饰,径直走了。

      留了夜长欢在那地席上,顶一头蓬发,翕两片肿唇,满脑子的浆糊,空寂。

      只有那人刚才的话,如天幕上的鹰一般,在脑海中盘旋,一圈又一圈。

      裴煊在她耳边说的是:“别急,我是要娶你的,等我。”

      她都不贪心了,只想着,已得良人心,不求白首约。哪怕是露水情缘,暗地偷欢,她也愿意。可是,这个拒她多年的人,为什么突然如此较真?突然对她这样好?好得,让她觉得太过虚幻。

      她自小认识的裴煊,难道都是假的?还是说现在认识的裴煊,是假的?

      安阳公主抓头发,敲脑袋,抚心口,揉脸面,仍觉得无解。

      紫苏撩开珠帘进屋时,就看见她家主子,仪容惨烈,面色呆滞,正坐在窗下神游太虚。赶紧招呼半夏进来,两人一起,帮着她梳头,洗脸,整饰。

      一边快速整理,一边禀话:“公主,内宫的梁大官来了,在正堂侯着呢。”

      安阳公主没有反应。

      紫苏抬手在她眼前虚晃了一下,也没将她召回来,不觉在心中埋汰,虽说每次裴大人来过,都如狂风过境,把她们的公主弄得跟个稻草人一般,可毁形不掠心,公主总是一脸的得色与满意,跟吃了糖似的。这一次,这光景,是不是下手狠了点?遂又扬了声音,把要紧的事,重说了一遍:

      “公主,内宫的梁大官来传陛下旨意,召公主即刻进宫面圣。”

      就这模样,还如何见接御谕,见圣驾?那唇上,比刚出水的红菱还润色,嘴角还挂一丝儿血迹,一看就不正经!紫苏都替她主子着急。

      “啊?”夜长欢不自知自己的模样,但先回了神,本能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都这个时点了,有什么急事吗?”

      其一,此时已是酉时过半,晚膳时分,又不是宫宴,宫里通常不会传人去叙话的,因再过一个时辰,宫门便要下锁,进出不便。

      其二,父皇勤政,国事繁重,通常也没个闲心,随便喊个子女到他跟前去聊些闲话,甚至连太子都不例外。

      其三,梁大官是总侍,随侍御前,不是重量级的大事,不会轻易出宫跑腿的。

      也就是说,这个时点,梁大官亲自来传她,到皇帝跟前去,必定是十万火急之要紧事!

      可她一闲散公主,能有什么不容延缓的军国大事,等着她去议?

      安阳公主心头的疑云与阴霾,都快要凝结成黑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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