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非梦》一只秋

2、织梦人-画殊

　　梅香淡淡，琴声悠扬，落花纷繁，隔岸的流萤点点，明明灭灭，流动如织。
　　正是月出天山之际，树下一袭大红长裙的女子踩着琴声起舞，足下银铃叮当，裙摆扬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三千青丝散开镀了一层月色，被风带起，一扬一扬的，额间点着一朵梅花，眉毛纤长，眼波流转，一颦一笑，明明打扮得浓烈似是浴火凤凰，一身气质却恬淡如水，美得无法收敛，仿佛整个世界都为她的舞动而静止。
　　一曲罢，君梧放下琴，笑道，“此舞只应天上有，殊儿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姑娘回过头来，歪着脑袋一笑，飞身上了大树，晃荡着两条小腿，“君复近日过得怎么样呀？还很畏寒吗？”
　　“可我记得不曾跟殊儿提过我自幼畏寒之事。”
　　“哈哈，你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呀？”姑娘咯咯地笑着，“那么多姑娘喜欢你，君公子为何至今尚未娶妻呢？”
　　“你明明知道的，为何还问。”君梧拨了一下弦，焦尾古琴发出低低的悲鸣，“殊儿，告诉我，我要去哪里找你，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去的。”
　　“其实吧，我觉得，君公子若是娶了九嶷公主，也还不错的。”姑娘枕着右臂仰躺着，眼底看不见悲喜，“王就两个女儿，你有雄韬伟略，娶了九嶷，将来继承王位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其实我知道这是个梦。”琴声低沉，流萤也变得缓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自打我记事起，你就在我的梦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梦到你，但我想，你一定是个极为重要的人。”
　　“对呀，我知道你知道。”姑娘折了枝花，轻轻嗅着，“今晚的梅花也很香呢。”
　　“君梧近来一切都甚好，春天马上到了，畏寒症并没好上多少，但是也没有比去年糟糕。”修长的指尖拨弄着琴弦，似是要把半生悲喜都弹进曲子里，“平生没有可怕的事情，所畏惧的是，穷极这一生，我都找不到那个叫梅画殊的姑娘。”
　　“倘若这个姑娘不是人呢？”
　　“也没关系呀，我喜欢的是这个姑娘，我不在乎她是什么东西。”花瓣落在肩上，落在发上，落在衣襟上，“殊儿，梦到你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是不是，你要去哪里了？距离上一次梦到你，到今天，已经有半个月了，我很担心你。”
　　姑娘拿指头戳着那根花枝，“听说临安的梅花开了，我很想去看看。”
　　琴弦应声而断，“好，那我们便去临安。”
　　君梧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窗外还可看见尚未褪尽的月色，霜一样在芭蕉叶上铺了层朦朦胧胧的银白色。
　　书案上的新画墨迹未干，画上老树开着繁花，红衣的女子掂着足起舞，眉间描了朵红梅，虽唇角弯弯笑起来甚是张扬热烈，一双凤目却淡如止水，全然不见悲喜，想来生平必定是十分洒脱自在的，想来必定是心无挂碍的，这样的姑娘，想来必定是，没什么弱点吧。
　　其实我倒宁愿你不那么无懈可击。
　　君梧轻抚着姑娘的脸庞，“倘若你不那么完美，倘若你也有贪嗔痴怨，那你必定能懂我。”
　　“我懂你呀，天上地下，再没有人比我更懂你啦。”姑娘透明的身体趴在案上，双手托着腮，画得长长的远山眉皱了起来，“其实吧，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洒脱的，倘若有一半也是挺好的呀，那你也就不至于沦落尘世受这情爱之苦，剜心之痛了。”
　　“其实我时常想着，我这样子是不是在害你，太一妖皇昨日又来了。”姑娘看着君梧，凤目微微弯着，睫毛覆下一小片阴影，“他说我这样子消耗自己的法力，是会折损寿命的，在尘世使法术本就是不允许的，我想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了，你肯定很伤心，我最最见不得就是君复伤心了，所以思量着，梦里不和你见面了。”
　　“可如今，君梧还是因我而伤神了......怎么办呢。”姑娘犯了愁，思忖片刻，抬起手臂，水袖轻轻一拂，画像上出现了一首小诗，“无由起相思，落花知君意。只恨缘未至，不是相守时。”
　　“殊儿......是殊儿，”平素以风雅无双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君梧公子看到画上突然出现的歪歪扭扭说不上清秀的几行字，霎时竟泪目，“其实殊儿你一直都在对不对？”
　　“不是相守时......不是相守时，今日不是，那我便等到明日，不管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只要能等到殊儿，君梧永世孤寂，也是无妨的。”
　　画殊仍是歪着脑袋痴痴看着，沉思了一小会儿，化作一阵红烟消失了。
　　刹那间天光大亮，清晨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棂斜斜倾泻下来，柔柔落在画像之上。
　　“你会在临安等我去找你的，对吧？”裹着大衣的公子笑颜逐开，突然觉着今年的冬天，也算不得太冷，敲了敲墙壁唤醒隔壁书童，“鹤宁，收拾一下，我们今日便启程去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