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复国不走心》猫腿子

9、范蠡借粮

　　冬去春来，花开满枝，在吴宫最绚丽的时节，范蠡来了。

　　越国年成不佳闹了饥荒，勾践派范蠡赴吴国向夫差借粮一万石。

　　一万食粮对国力正盛的吴国而言如同九牛一毛，但却遭伍卫胥反对。伍子胥坚持认为勾践野心未熄，不应助长越国势力，力谏夫差不可借粮。夫差虽不认同伍子胥所言，但之前因减赋一事已闹得臣民非议，为保民心夫差此时不得不三思而行。

　　夷光对此毫不上心，悠闲地浇着桃树，见地上有一徐徐黑影靠近，依然镇定自若，道：“大王怎么又来了？”

　　夫差背着手走近，听了伍子胥一耳朵的牢骚，除了这座竹苑怕再没别的地方能躲清静了。夷光虽是越人，却从不会似郑旦那般旁敲侧击，企图影响自己对越人的管治。她总能活得自在洒脱，仿佛她既不是越女也不是他的妾，而是天地间单独存在的旁观者。

　　他拿过夷光手上的水瓢帮她洒水，说道：“寡人还不能来看看你？”

　　夷光掩面打了个喷嚏，心说夫差这一国之君可真清闲。夫差眉头一紧：“你的风寒怎么还没好？”夷光可真是多灾多病，好容易脸上伤痕痊愈又染了风寒，两三个月过去，医师都换了六人，竟还治不好。

　　她这病自然是不好医的，为了再病得久些，夷光每晚睡觉都将被子丢到地上，半夜实在冷得厉害才捡回身上盖着。

　　“快回屋里去。”夫差命令她，自丢了水瓢监督她回屋。见桌上摆着一碗汤药，伸手一摸已然冰凉，不禁生怒：“来人！”

　　夷光被他这一声怒吼吓得一颤，月灵更是站也站不稳，直接摔跪在他脚下。

　　“你是怎么伺候施夫人的，药都放凉了！”

　　月灵浑身瑟瑟，舌头打了结。夷光忙上前说：“是我自己不想喝，不怪她。”

　　夫差绕过她，依然只责备月灵：“照顾施夫人的身体是你的职责，施夫人久病不痊，你难逃疏忽之罪！”

　　夫差面目威严，声音凌厉，一副要将月灵问罪的模样。夷光又再绕到夫差面前，挡住月灵，怯怯说道：“妾身以后一定趁热喝药，请大王饶恕月灵。”

　　夫差忍下笑意，面上依然庄严：“爱姬可得说到做到，若再让寡人发现，竹苑所有宫人全数杖毙！”

　　夷光吓出一身冷汗，夫差不愧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君王，不怒自威。他的手上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杀人大约与除草无异吧。夷光忽犯心疾，捂着心口霎时面色惨白。

　　于是，又换作夫差惊出一身冷汗。他本以为夷光心疾已愈，便放心与她玩笑，哪知又将她这病吓出来了。夫差将她拦腰抱起，送到床榻上，见月灵还傻跪在那儿又怒然发令：“还不快去请医师！”

　　他话方喊出口，便发觉怀中的夷光在颤抖，立刻收敛了怒气，换回了温和平静的模样：“别怕，寡人说笑而已。”他轻柔地抚着她的鬓角，耐心向她解释：“你的宫人寡人不会动的，寡人可不是个暴君。我知道，在越人眼中，寡人凶残成性，是个嗜血的魔头。可是你在吴宫住了这么久，可曾见过寡人大开杀戒？我连野猫都肯养，你还不信我？我待你如何，难道你就半点也感受不到吗？”

　　夷光慢慢缓了过来，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眼前的他与方才判若两人，满目尽是担忧。平心而论，他待自己的确极好，好到她时常忘了他是吴王夫差，那个史书里穷兵黩武、骄奢淫逸的夫差。

　　“寡人真恨不得替你受这苦。”每次见夷光犯病，他亦心痛不已，“还疼吗？”

　　夷光轻缓摇头，挪出了他的怀抱：“大王回去吧，我想休息。”

　　夫差怀中空荡，心里更是失落，好容易得来的亲近却被自己一个玩笑打回了原形。夫差无奈，对夷光他总是无计可施，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寡人帮你盖被子可好？”

　　夷光怯生生点头，乖乖躺好。夫差抖了抖棉被，发觉被角有块污迹，形状竟与床脚一般无二。

　　“爱姬夜里踢被？”

　　夷光暗暗抱怨月灵打扫时偷懒没擦床脚，如今行迹败露，只好乖乖认下。夫差总算明白了为何区区风寒这般难愈：“以后寡人会来巡视。”

　　“别。”夷光蹭地坐起来，“我不踢就是了。”

　　夫差挑眉：“你是故意踢的？”

　　夷光心虚不敢答他，夫差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半晌终道：“以后别踢了，寡人不是豺狼虎豹。”言罢径自离去，不希望影响她休息。

　　夷光望着他渐远的背影，五味杂陈。

　　夫差对她，似乎真的与别不同，往后她该如何自处？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夷光以被蒙头，不久便入了梦乡。

　　梦醒之时已是次日清晨，鸟鸣清脆如淙淙泉水，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不太怡人的是，范蠡托人来传话，请她今夜秘密相见。

　　她和范蠡没有半点私交，范蠡要见她无非是为了借粮的事。此事已有郑旦在夫差耳边吹风，夷光觉得自己实在不必搀和，可却也不得不去见一见范大人。

　　虽然吴宫没有严苛的宫禁，但范蠡毕竟是外臣，而夷光又是夫差的姫妾，他们见面也不能太过光明正大，于是便约在了偏僻的一处枯井边。

　　范蠡等了许久才见到夷光提着宫灯款款而来，远望似一颗璀璨的星辰。

　　夷光欠身失礼，道：“范大人久等了。”

　　“劳施姑娘远道过来，是范某思虑不周了。”范蠡仍称她为施姑娘，他并不愿承认夷光这般晶莹剔透的女子嫁给了夫差。

　　“范大人客气了。”夷光不愿逗留过久，开门见山，“不知范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范蠡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给夷光：“这是令尊令堂托我带来的家书。”

　　来吴国借粮之前，范蠡特地去了一趟苎萝村，将她生长的地方走了一遍。又去了西村施家探望了她的父母，帮他们写了家书。

　　夷光接过竹简道了声多谢，虽然他们不是自己的父母，但这皮囊终究是他们女儿的，她不可能没有半分动容。然而打开竹简后她却看懵了，范蠡写的是越国的文字，而西施以前并不曾读书识字，后来在土城学的也是吴国的文字。

　　范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便又拿回竹简一字一句读给她听。

　　施父、施母思念女儿，叮嘱她春寒未褪莫要贪凉，照顾好身体。家中弟妹乖顺无需担心等等。

　　夷光不禁垂泪，天下父母心大抵都是一样的。

　　“范大人，能不能再帮我向我爹娘报个平安。”

　　“好。”范蠡递了绢布给她，“施姑娘莫要担心，令尊令堂身体安康，大王还赏了许多粮食布匹给施家，以感谢姑娘的大义。”

　　“代我谢谢大王，越国借粮之事我会尽力劝说吴王的。”范蠡给她带了家书，又提了越王厚待她父母的事情，应该是要她感恩图报的意思。夷光寻思，下次见到夫差向他提一句便是了，至于夫差听与不听非她所能左右。

　　“不。”范蠡忙道，“我此来除了为施姑娘送家书，也是为提醒姑娘切莫参与此事。”

　　“这是为何？”夷光大惑不解，勾践送她们入吴国不就是希望她们能帮越国说话吗？

　　范蠡收好绢布，道：“姑娘在吴宫求存已是不易，稍有不慎恐将招致杀身之祸。借粮一事乃范蠡之责，不该累及姑娘。”

　　夷光没想到，范蠡竟是这般坦荡的君子，反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二人在井边说着话，却不知黑暗处有一人偷偷听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