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西子归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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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之外，夫差为夷光准备了骏马。夷光忍着疼痛驱马，夫差清晨时已出了姑苏，预备沿邗沟北上，她若要拦住夫差必须得在他上船之前。
时值盛夏，夷光行在茂密森林之中，绿叶层层叠叠遮盖了日光，渐渐竟失了方向。眼看天色将黑，她焦急得浑身冒汗，单薄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彼时，越将施夷青扮作商旅在姑苏城附近打探吴国的军防。越王勾践筹备亡吴复越已有多年，此次吴王北上黄池正是他们攻吴的大好时机。
施夷青在路旁的大树下歇脚，眉头微蹙，似有忧色。夫差为了威慑晋国，将吴国的精锐全数带走，留下守卫吴都的都是些老弱残兵。以越国如今的兵力一举破吴并非难事，但是他的阿姐还在夫差的馆娃宫里。他抬头遥望砚石山，几乎想冲上馆娃宫带走自己的阿姐。
正忧虑间，路旁的树林中蹿出一人一马，夷青立刻戒备地握住腰间宝剑，然而当那人转过脸来时，夷青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阿姐？”
夷光亦是一诧，若不是他唤了这一声阿姐，自己根本认不出他。才几年不见，夷青不仅高了壮了，还生了一脸胡子，俨然是个糙汉子。
这些年她一直与家中有书信往来，阿娘说夷青从商了，如今又见他拉着一车布匹，猜想他应该是来吴国贸货的。夷光顾不得与他叙姐弟之情，她心中只记挂着夫差，激动道：“阿青，你可知道邗城怎么走？”
“阿姐去邗城做什么？”夷青本正因阿姐离开了馆娃宫而欣喜，却听她问去邗城路，精神又再绷紧。
“我要去找夫差。”夷光一日水米未进，激动之下眼前忽地一黯，若非夷青扶住怕已摔下马背。她自知自己现在这样根本追不上夫差，便央夷青道：“帮我去找他，告诉他不要去黄池，勾践会兴兵攻越的。”
夷青闻言眼皮一跳，阿姐怎会知道越王的计划，他一定不能让阿姐见到夫差。夷青道：“好，我帮阿姐去找他。前面有个客舍，阿姐先去休息。”
“你快……”夷光正要催促他，意识却已模糊，昏倒在夷青身上。
待夷光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之中，驱车的正是夷青。她脑中一片混沌，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因何出宫，又如何遇见的夷青。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晕倒前嘱咐夷青去寻夫差，为何夷青会带着她上路，而这方向，却似乎是往越国去的。
“你要带我去哪？”夷光质问着他，声音虚弱至极。
夷青却未回头，反而奋力一夹马肚，马儿跑得更疾，他道：“车里有吃食，阿姐先吃点。”
“你要去哪儿！”夷光再次问他，马车颠簸摇晃，她不禁捂住心口干呕。
“快到了，阿姐再忍忍。”再有十几里路就到越都会稽了，夷林嫁了范蠡之后，他们一家便搬到了会稽城。他想，爹娘和夷林看见阿姐回家一定十分高兴。
“放我下去！”夷光心疾又犯，疼得浑身瑟瑟，泪水不住流淌。她还是没能拦住夫差，那她离开馆娃宫作什么，她的长曦还在宫里。夷光痛哭着哀求夷青：“让我回去，我不能丢下长曦。”
夷青知道他还有个外甥女在吴国，但他已顾不得了，那毕竟是夫差的孩子，以越王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容她。
夷光抓着车轼想跳下马车，夷青赶紧勒马：“阿姐你疯了吗！”
夷光下了马车，双腿却疲软无力，跌坐在地上。
“阿姐你还回去做什么！”夷青气愤道，“你忘了吗？你本来就是去迷惑夫差的！如今事情成了，咱们大王就要发兵了，你还回去做什么！越国就要复国了！”
“复不复与我何干！”夷光泣下沾襟，“我只要夫差安好，长曦安好。”
夷青觉得阿姐不可理喻，要扶她回车上，夷光却推开了他的手，扶着马车想要站起来，反复用了几次力，反而令自己更加虚弱。
“阿姐觉得，你现在这样能走得回姑苏吗！”夷青既恼怒又心疼她，“等你走到姑苏城，我们的大军也到了。吴国那些老弱残兵如何能抵挡得住越国的雄师，灭吴不过是迟早的事情，阿姐回去只是送死！”
她当然知道吴国的抵挡不住越国的军队，所以才更要回去。即便死，她也要陪伴在夫差身边。
夷青不由分说将她抬上马车，夷光太过虚弱，一阵摇晃竟又昏了过去，夷青扬鞭催马总算赶在天黑前到了会稽城。
“阿爹，阿娘——”夷青将昏迷中的夷光安置在客厢中，迫不及待将这喜讯告诉爹娘。施父施母本正担心着身在吴国的女儿，得知夷青将她带回来了，喜不自胜。夷林闻讯亦放下正缝补的衣裳，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她与范蠡作了多年夫妻，同床共枕，怎会看不透他的心思。他知道范蠡一直喜欢的是她阿姐，因着夫差的撮合才不得不娶了自己。如今阿姐离开了夫差，也不知范蠡会否再生旁的心思。
施母喂夷光喝了大半碗鸡汤，夷光才渐渐有了气力，施母抹着泪，她苦命的女儿总算是回来了，这次应不会再走了。
“长曦没跟你一起回来吗？”施母想起自己还有个未照面的外孙女，但见夷光垂泪不语便没再提，只觉心酸，骨肉分离之苦她最是清楚。
“阿娘。”夷光轻启那干裂发白的嘴唇，“我想回吴国。”
施母闻言骇然：“傻孩子，你可别说胡话。”吴越两国大战在即，此时回去岂不是送死。
未免娘亲担心，夷光便没再提此事，但心中如何也放不下夫差与长曦。吴国，她一定得回。
范蠡从越宫回来，听闻夷光在家中讶得说不出话，脸上无法抑制的喜悦如同利刃扎在夷林心头。
“阿姐身子不好，母亲照顾着呢。”夷林道，“相公还是先别打扰她休息了。”
范蠡点点头，呢喃了句“回来就好”。
夷林咬了咬牙根，仍是跟进去伺候他洗漱休息。
是夜月明星稀，夷光躺在榻上望月而思。她记得，从勾践攻吴，到夫差自刎，中间还隔了几年。勾践灭吴已是她不可阻拦之事，但夫差未必非死不可。馆娃宫还有密道，她还有机会。
夷光撑着身子坐起来，将没喝完的半碗凉鸡汤一口饮尽，她要养好身体才能回得了吴国。
施夷青将吴国守卫松散的消息带回了越宫，勾践大喜拍掌，下令整饬三军准备攻吴。浩浩荡荡的越军朝着吴国进发，而夫差已踏上了去往黄池的大舟。
他想，待争霸之后，他一定要在吴国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让夷光也列席其中。这些年累她背负祸国妖姬的罪名，着实委屈她了。
三日光景，夷光已恢复了大半体力。她收拾了一点干粮，打算去后院借范蠡的坐骑一用，却在半路便与他撞了个正着。
范蠡奉勾践之名留在会稽辅佐太子鹿郢监国，想着夷光来了三日他也未曾去打过招呼便往客厢去，未到客厢已见着了那个娉婷女子。
“施姑娘好久不见。”一别多年，夷光脸上竟不见半点岁月之痕，反而更添温柔气韵。
夷光忙将包袱藏至身后，微微欠身与他问好。
明明思慕了她多年，好容易见面了范蠡却不知当说些什么，毕竟自己已是夷林的丈夫。静了半晌，范蠡才道：“施姑娘怎么不在房中休养？”
夷光眸光流动，道：“出来活动活动。”
“嗯，活动好，活动好。”范蠡又不知当说些什么，目光无处安放。
“范大人不用入宫吗？”夷光心急如焚，试探问道。
“太子未有传召。”
这便又无话了。
夷光只得道：“那范大人请便，我四处走走。”
“我陪你走吧。”
“不必。”夷光一时忘了自己手上还拎着包裹，一时激动竟将那包裹在范蠡眼前晃了一圈。
范蠡面色骤变，她收拾行囊除了回吴国还能去何处，她果然是对夫差动了真心。
“你不能走。”范蠡背着双手正色说道，“我越国大军已到槜李，两国交战，哪里还能随意进出。”
夷光忽地失力，包袱跌落在地上扬起了尘埃，她竟忘了这个！
回不去了，她回不了馆娃宫，见不到长曦，见不到夫差。吴国要灭了，夫差要自刎了，她什么也阻拦不了，她为何要穿越来这个年代，为何要成为羁绊夫差的西施！
若不是因她，夫差不会受臣民曲解；若不是她，伍封不会去齐国，伍子胥也不会死。
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恍惚如梨花带雨一般，范蠡不禁看出了神。
正端着鸡汤要送去给夷光的施夷林远远瞧见了二人，心脏似被拧住一般透不过气来。
自小，阿姐的容貌就比她出挑，乡人总夸西施姑娘如何如何，谁也不曾提过西村施家的小女儿。爹娘也偏疼阿姐，日日总念叨她。
夷林强忍着眼眶中的雾水不让它们凝成泪珠，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西子归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