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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馆娃宫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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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石山上,馆娃宫里,夷光倚着门框望着孤单的一株桃树失神。薄雪飘落在她身上,给鹅黄的袄子添了图样。
姑苏台落成后,夫差便让夷光搬至馆娃宫居住,以免容姝再谋害她。夫差还将小竹苑里她与灵蔚种下的桃树移植过来,可惜只活了一棵。夷光泪眼婆娑,当初她们说好了将来要一起在桃树下烹茶对弈,如今灵蔚走了,连桃树也不愿活了。
夫差一连忙碌了数日,终于得空到馆娃宫来。灵蔚之事令伍子胥又重提要诛杀勾践,彻底消灭越国。而勾践也连忙将年初借的粮食加倍还上,以表自己对吴国的诚心。这些事情他只字未与夷光提起,免得影响她的病情。
夷光近来常犯心疾,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了不少。
“怎么站在外边。”夫差将身上的裘衣解下罩在夷光身上,牵着她进屋里坐。夷光懒懒靠在他身上,有他在,她的心才能舒畅些许。
夫差捋顺她那被风吹得打结的头发,看着她尖瘦的下巴暗自心疼,道:“寡人会过来小住几日。”
夷光没说话,她知道夫差住在馆娃宫免不了令臣民非议,却又自私地希望他陪伴在自己身边。她抚着夫差的手,摩挲他掌心的老茧,若他不是吴王该多好。
“爱姬在这儿住得惯吗?”夫差温声问她,“可还有什么缺的?”
夷光摇头,馆娃宫比吴宫更要华丽,应有尽有,除了太过冷清外再没什么缺点了。夫差吻着她的额头,匆忙搬迁,他总担心自己又什么疏漏之处,令夷光住得不如意。
“睡一会儿吧。”夫差见她精神不济,知她这几日睡得不踏实,便陪她在榻上躺着。
夷光蹭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住进馆娃宫后她时常睡不安稳,半夜惊醒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今有夫差在,她便觉心安,须臾便入了眠。
夫差虽也疲累却未敢入睡,他得趁夷光休息将几份公文处理了。
待夷光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夫差披着裘衣坐在床边,他的衣裳却在夷光手中。夷光不禁发笑,想来是自己拽着他的袖子不放,夫差只得金蝉脱壳。
见她展露笑靥,夫差的心也舒开了。
屋外雪已停了,夫差穿好衣裳,对夷光道:“寡人带你去个地方。”
夫差牵着她的手走在游廊上,游廊下是挖空的,木屐踩在上面发出噔噔嗒嗒的响声。游廊尽头是藏书堂,里边却只摆了零星几十份书卷。
墙上嵌着一雀形灯盏,夫差将它转了一圈,旁侧的书架竟移开了,露出黑洞洞一条道路。
夷光微讶,馆娃宫竟有密道。
夫差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扶着夷光,走得极为小心。这密道修得仓促,石阶简陋,他怕摔着夷光。
“这是去哪?”夷光问道。
“下山。”
下了山便是宫外了,莫非这是夫差给自己留的退路?
密道尽头是一方石门,夫差从袖中取出钥匙,放入夷光掌心。
夷光怔怔看着他,听他说道:“寡人不能时刻陪在爱姬身边,若有一日寡人护不住你了,你便从这儿出去。”他虽是吴国的君主,却也未必能永远保着她。倘若不幸真有万一,他不希望夷光如灵蔚一般只有死路可选。
夷光瞬地红了眼眶,这密道竟是为她而凿的。
夫差笑着将她脸上的泪水拂去:“寡人不愿见你哭。”
夷光扑进他怀里,边哭边笑:“大王为何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寡人的西施。”夫差揽着她,莫说一条密道,为了她便是再造一座馆娃宫又算得什么。
回去的路上,夷光走得气喘吁吁,夫差二话不说将她背起来。他的背是那么厚实,那么值得依靠。
夫差送她回到寝宫时已是月色朦胧,保夏报说伍封已在宫外等候。
伍封顺利铸成新剑,明日伍子胥便会带着贺礼出使齐国。为了犒赏伍封,夫差特意设了宴席。夷光并未随夫差赴宴,免得自己这一脸愁容扫了兴。
夫差叮嘱她夜间寒冷,要好生在屋内待着。夷光一面应下,一面却是惦记着要去长寿亭折梅。她在宫里为灵蔚置了牌位,灵蔚生前最喜梅花,夷光每日都会为她折一枝红梅,夫差一走她便披了狐裘出门。
长寿亭的梅树才刚长出几朵梅花,却已被夷光折得七零八落,她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才寻着一枝形态俊逸的又能够得着的。
折完梅花已累出满头汗水,正打算回寝宫,却发现有一人正晃晃悠悠朝自己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伍封。
伍封酒量浅,与夫差饮了数杯便已生了醉意,出来小解却迷了路,没想到竟在桃树下见了个狐仙般的人儿。那一身绒毛瞧着便觉暖和,模样竟与他心心念念的施夫人有九成相似。
夷光以为他是来与自己打招呼的,便也迎了两步上去,冲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却令伍封霎时失了理智。
伍封忽地如豺狼般朝夷光扑来,吓得夷光花容失色,“啊”的一声躲开。伍封扑了个空,又再追她。
“来人呀。”夷光一面喊一面跑,脚力却不如伍封。伍封从后抱住她了,夷光拼命挣扎,奈何伍封的力气出奇的大,竟将她扑在了地上。
挣扎之际,侍卫闻讯赶来,一见是伍封在轻薄大王最宠爱的施夫人,全都变了脸色,赶紧将人拉开,去请大王来处置。
夷光惊魂未定,心口疼得厉害,坐在地上起不来。夫差闻讯勃然大怒,赶到时见夷光又犯心疾更是心疼不已,赶紧将她抱离寒冷的地面。
夫差此刻已有了将伍封五马分尸的念头,却听见夷光虚弱的声音说道:“大王,我没事,他喝醉了而已。”夷光努力平复心绪,生怕夫差因她而杀了伍封,那毕竟是伍子胥的儿子。
“放了他吧。”夷光楚楚望着夫差,劝道,“莫伤了大王与伍老大人的君臣之情。”
夫差强压怒气,他并不在意什么君臣之情,但此事若传出去有碍夷光声名,他要杀伍封另有千万种办法。
“放人。”夫差下令,声音是夷光从未听过的狠厉,“今夜之事谁若胆敢泄露半句,斩!”
伍封此时早已酒醒,忙不迭向夫差谢恩。夫差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担心夷光受寒,抱着她回了寝宫。
伍封看得出夫差并未真心宽恕他,趁着夫差仍将心思放在施夫人身上,匆匆逃出馆娃宫,回家寻父亲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