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开》若若瑶

54、五十三

　　即便肚子响起如此响亮的抗议声，我醒来的第一餐却十分……唔，惨淡。

　　我喝着一小碗什么也没加的小米粥，房里只有一位花似锦的姑娘如粤在陪我聊天。

　　如粤是红袖的好友，一张娃娃脸生得娇俏甜美，我之前跟着红袖在花似锦里看热闹时便也跟她熟悉了些，如今听说我醒了，便特意来看我。

　　“你前几天昏睡几乎都没吃进东西，久饿之后不宜饱食，所以先喝点粥缓一缓，等再好些了我们再给你送好吃的来。”

　　如粤俨然已经知道我的吃货属性，看我神色惨淡的喝着粥，十分及时的出言安抚我。

　　道理我都懂，只是本就生着病嘴里犯苦，喝着这毫无味道的白粥，实在没法做出心情愉悦的模样。

　　不过吃的是什么倒并不是我关心的重点。

　　刚醒过来时祁慕萧如释重负般一把抱住我的举动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听后来给我送药的小药童说，在他们这里，像我这样连续高烧不退米水不进的，基本上也就要跟“药石无用”“入土为安”划等号了。

　　所以祁慕萧是因为以为我要死了，后来又见我突然“起死回生”，才吓得他赶紧把我捞起来抱一抱压压惊？

　　再后来，红袖和如粤陆续跟我说了这三天他们如何想尽办法如何心急如焚又如何束手无策的听穆大夫说一切听天由命看我自己造化的经过，我才真切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普通风寒发烧也容易丧命的世界。

　　都说人大病一场以后往往会大彻大悟看开一切，我喝着白粥看着窗外，倒觉得自己这趟醒来确实比以往淡定了许多，就连祁慕萧放开我后又凝目看着我半晌不说话，看得后面穆大夫连连咳嗽，我都还能十分淡定的对他说：“我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身上还有伤。”

　　祁慕萧也很温和的嘱咐我好好休息，并配合的被穆大夫踢回了他房间。

　　对于如此祥和的对话模式，我归结原因大概是我们俩脑子里都进了水还没干——换做平日对话我们早不知道互怼了多少个回合了。

　　不过我也顾不上思考许多——一醒来各式各样的药汤便源源不断的送到我面前，苦得我恨不得再倒头昏迷过去。

　　如此痛苦两天后，穆大夫紧绷的脸色才稍微松动了些许，批准我可以稍微下床活动了。

　　而这两天祁慕萧天天顶着穆大夫的臭骂来守着我，大概是脑子里的水还没干透，让我颇为不适应。

　　第三天一早，我阔别地面许多天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地面上，内心十分感慨，刚简单梳洗完毕，门外便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这两天因为我情况渐好，房间里已经不需要有人时刻守着，而且我也并不习惯周围一直有人盯着的感觉，因此侍女和药童都是在吃饭或吃药时将饭菜汤药送过来。我于是想着或许是我的早饭到了，起身过去开了门。

　　然后就看到祁慕萧神色闲适的站在门外，看到我便微微的笑。

　　我对着他的笑脸，脑子似乎空白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傻站在门口没动。

　　而祁慕萧已经十分自然的抬腿迈进了房里。

　　我思绪复杂的看着他熟门熟路的在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下，调整了会儿心情才对他道：”祁公子，你每天这样不听医嘱跑下床来折腾，我虽然非常感激，可回头要是落下什么后遗症要我负责，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啊。”

　　祁慕萧正靠坐在椅子里上下打量我，听罢只微笑道：“我已经好了。”

　　我转身回来坐在他对面：“我听穆大夫说的可不是这样。”

　　“旧伤复裂，愈合时若再不好好静养，再拉扯到创口可就难恢复好了。”

　　穆大夫之前提起此话时痛心疾首的模样，让我回想起当年我老爹感叹他遇到的那些自以为是不听医嘱的病人：“医术再高明的医生，碰到不听话的病人也要砸招牌啊。”

　　我不由有些心疼穆大夫：“听说人家穆大夫也是永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医，结果天天为了你的伤操心还被你气得够呛……你就真的不担心你的伤恢复不好吗？”

　　而此时对面那个“不听话的病人”瞧着我，却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笑意盈盈的岔开话题：“认识这么久了还从没见你关心过我的伤势，真叫我受宠若惊，感动不已啊。”

　　我顿了顿，才看着他笑道：“这些天承蒙照顾，你有多关心我，我就得回报你多少关心，才是礼尚往来的礼数嘛。”

　　祁慕萧脸上的笑意似乎淡了淡，随即转开了话题：“我今天过来是有事要跟你说。”

　　我见他神色认真起来，愣了愣：“什么事？”

　　“穆大夫说你的病已经没有大碍可以出门了，那我们最好今天就离开花似锦换个住处。”

　　我又是一愣：“为什么？”

　　莫非……找我的人已经发现我在花似锦了？！

　　我陡然紧张起来，祁慕萧见状安慰我道：“放心，永安城里寻你的人暂时还不知道你在这里，不过我想过不了多久赫连漠云也就要知道了，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再在这里久留为好。”

　　我却听得有些糊涂：“既然城里寻我的人都还不知道我在哪，赫连漠云却怎么会很快就要知道我在这里了？”

　　祁慕萧看进我眼里，嘴角带上了些微妙的笑：“你那天救我的那个法子如此令人瞠目，城内怕是已经传遍了，就算那天场面混乱无人留意到你的模样，但也都知道是花似锦的马车将我们接走的。再说，赫连漠云既然曾在渠灵山上与你朝夕相处，你还曾客居他府上，以他对你的了解，想必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能猜到是你了吧。”

　　“……”

　　这话说的，什么叫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能猜到是我，说得好像我也给赫连漠云做过人工呼吸似的。

　　一想到这个事我就感觉没法直视祁慕萧，赶紧努力转移注意力——万一那天真有人看到了我并且留意到我跟寻人启事上的画像是同一个人，那继续住在花似锦就是真的不安全了。

　　这么想着，我也无心再揣测祁慕萧刚才那话里更多的意思，直接点头对他说要换住处的建议表示了认同：“那我们要去哪呢？今天就要离开永安吗？”

　　“那倒不用。”祁慕萧摇头，仍是看着我，“住处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城内。我是想来问问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今天走是否匆忙？”

　　“哦，我没事了，随时可以出发。”我说完顿了顿，看了眼对面的祁慕萧，又马上收回了目光，却是觉得有些局促起来——祁慕萧方才语气有些不同往日，倒也不像前两天他过来守着我时那种脑子进水没干透的样子，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妥当的样子。

　　房间里一时陷入气氛微妙的尴尬中，片刻后才听到祁慕萧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定似的开口：“那天，多谢你救我。”

　　只是为了道谢的话，不用开口这么艰难吧？我摸摸鼻子，笑：“怎么突然这样客气，再说你是因为救我才陷入险境，应该是我谢你才对啊。”

　　祁慕萧却只微微皱眉看我，又过了片刻道：“你说你来自异乡，我还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乡是在何处？”

　　这个切换话题的速度让我有些懵：“啊？哦，是在很远的远方，我也说不清楚究竟在哪……我当年也是不慎掉到河里被卷走，醒来时就已经漂到渠灵山了，不知该如何回去。”

　　这样的说法也不知道祁慕萧能不能接受，就见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犹豫了一时：“那……你的家乡，男女相处之道或许也有别于我们这里吧？”

　　我终于明白他这么弯弯绕绕的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了。

　　“唔……我们那里比起你们这是开放些，男女之防没你们这么严，但也还是有讲究的，并不是随随便便的……”我努力组织着语言，但这么解释着还是让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回想那时在围场，鸿颜跟她的心上人互递情思都只能远远的眉来眼去不敢张扬，我那天可是当众扑在人身上又解衣带又口对口的，光是想想那场面都觉得够豪放了……莫非祁慕萧是觉得自己被轻薄冒犯了所以才这么别扭的过来跟我提这个事？

　　想到这，我干脆一横心直接道：“祁公子，我那天用的是在我家乡学的急救术，当时只想着先把你救醒，一时心急考虑不周，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现在想想，祁慕萧本来在永安就顶着个负心汉的冤枉名头，这下好，又多了个被人扒衣非礼的黑历史，我不会害得他在永安砸了形象做不成生意了吧？那我可真的是赔不起啊……

　　我在兀自头疼，而祁慕萧听我一气说完，神色先是微微愕然，而后又有些啼笑皆非起来：“阿瑶，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讨说法的？”

　　我有些愣：“那不然呢？”

　　祁慕萧便摇头好笑起来，那笑意朗朗的模样让我险些招架不住：“我承你渡气相救之恩，难道还有这么厚的脸皮来找你要说法么？”

　　虽然他笑得是很帅很养眼，但说的内容却让我很窘很局促，忍不住脱口道：“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祁慕萧仔细打量了会儿我的神色，最后叹然一笑：“看来我那时说喜欢你，果真被你当成是开玩笑了。”

　　他说着站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如果我说，我那话并没有玩笑的意思呢？”

　　我蓦地抬眼看他。

　　祁慕萧却是避开了我的目光：“或许原本我也以为那是句玩笑，只是当你落水的那一瞬，我才意识到，那并不是玩笑了。”

　　这话语气平和，像是在轻描淡写的说着什么不打紧的事，然而我已经被惊呆了，垂眼看着自己攥做一团的手，不知该怎么接话。

　　耳边静了片刻，那袭衣衫仍带着淡淡的药香停在我面前。

　　“再说，在我们这里，你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与我肌肤相亲，还是为了救我，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将你明媒正娶，不能坏了你的名节清誉，更不能负了你的救命之恩。”

　　……啥？

　　我再度抬起头看向祁慕萧，见他神色郑重其事，完全没有开玩笑或脑子进水的样子，觉得必须得说些什么了。

　　“祁公子，唔，那天意外落水，咱们俩到底谁救的谁其实也算不清楚，而且在我看来嫁娶之事应始于两情相悦，你若只是为了负责而提这个话，那大可不必，当时只是为了救人又没别的意思，这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虽然刚才我似乎是被表白了，而且还是被长得帅会武功不草包的有钱公子哥表白了，要是在以前我估计能开心得傻笑三天，但祁慕萧最后的那段话却又让我听得有些犯堵——人工呼吸救了个人就要被对方负责，直接要把自己终身大事给搭进去，搁我们的观念里到底还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祁慕萧却也露出些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不在意？”

　　哎，这也不能说我不在意……我顿时有些头疼：“在意也在意，可是那是救人，不一样的……”

　　就在我词穷着不知该怎么解释清楚我的观念时，门外钱总管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响起：“祁少爷，商会别院的刘管家已经到了，正在外间等着。”

　　祁慕萧应了一声，对我道：“那我先过去了，你收拾一下，我们今天便尽快离开。”

　　啊，这场让人发热冒汗的对话终于要结束了，我赶紧连连点头说好。

　　大概是我答应得太迫不及待，祁慕萧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往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忽又回头看了看我，脸上的神色看不太分明：“嫁娶之事应始于两情相悦。你这个说法，甚好。”

　　我茫然的看他的身影在门外走远……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