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开》若若瑶

50、四十九

　　花似锦的侧门外已经停了辆普通的马车，跟丞相府的马车比起来自然是朴素得多了，不过马车两侧都各挂着一串五彩丝绦编结的精美花串，上面还绣着“花似锦”的字样，大概是标识身份的物件。

　　车夫已经在马车前摆好小凳等候着，上马车我也算熟练了，只是多戴了顶帷帽，长长的面纱有些碍着我直接迈上马车的步伐，只好腾出一只手捞起面纱，另一只手正要去扶马车借力，身边轻微风动，我伸出去的手便扶到了……一条手臂上？

　　我扭头瞧着那月白色的布料，再抬头看向身边立着的祁慕萧，对方神色自如的抬了抬手臂，我便顺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似乎感觉到后背也被一丝微不可察的力道扶了一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进了马车坐定，我看着跟着坐进来的祁慕萧，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着刚才他扶我上车的瞬间。

　　虽然给人感觉是很绅士很暖心了，不过……如此一气呵成自然流畅的手法，绝对是熟练工种啊！

　　祁慕萧躬身坐进来，见我瞪着他看，仍是十分自然的在对面坐下了：“鉴于在下在永安有些小小的知名度，还是坐进马车里比较清净些。”

　　这个知名度，指的是被那位不高兴姑娘闹出的“负心汉”传言吧？

　　一想到这个，我便不太厚道的冒出了些幸灾乐祸，对祁慕萧跟我挤进同一辆马车的事也没那么计较了。

　　马车平稳的出发了，隔着窗户的纱帘能看到外面街道上张灯结彩，行人如织，一派过节的热闹景象，我正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听对面祁慕萧道：“庆丰节的赛舟和灯会才是精彩，要到午后才陆续开始，等会儿见过南宫离后我再带你出来逛逛，那时会比现在更要热闹，而且天色也暗了，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真的吗？”我有些惊喜，毕竟是被关了几天憋坏的人，今天能出来放风已经很让我期待，没想到祁慕萧还安排了这样的彩蛋。

　　祁慕萧点头：“之前说了等你到永安后会带你好好逛逛我们南方的好吃的好玩的，当然不会食言。”

　　要不是跟祁慕萧长期互相拆台的排斥反应，我真想过去握着他的手高喊一声“谢谢老板！”

　　之后马车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毕竟车厢封闭空间，虽然是能坐下四个人的布局，但我瞧着祁慕萧那无处安放一般的大长腿直接占掉了两个人的空间，还是决定默默的缩在另一头的角落里看风景。

　　祁慕萧也难得的很消停，扭头从另一边的车窗往外看风景。

　　城里治安秩序可算不错，即便外出过节的人群熙熙攘攘，中间车道却并不拥堵。马车不徐不疾的走了半天，似乎拐进了一个庄园，只见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甚至连山石湖泊都齐全，一座座木质小楼和院落远远近近散落其间。

　　宽敞的青石路九曲十八弯的，马车最后在一处临水小榭外停了下来。

　　祁慕萧起身下车前将帷帽扣在我脑袋上：“这处庄子以前是一位富商的私宅，后来变卖出手，现在是永安城里有钱人家常来娱乐消遣的去处。”

　　“今天过节，这里往来人多，而且每一处院落之间都有些距离，在这里见面不容易惹人注意。”

　　我捞着面纱，仍扶着祁慕萧的手跳下马车。水榭门外已经候着几个仆从，此时殷勤的迎上来，拭手奉茶，将我们请了进去。

　　进门后祁慕萧遣退了仆从，才示意我摘下帷帽。没了面纱的遮挡，我再举目四顾一圈，只见屋里布置华而不俗，颇为雅致，结合刚才听到的介绍，便越发有些咋舌——原本以为这里是个大型高端农家乐，没想到实际是如同世外桃源的高级私人会所。

　　临水凭窗，景色如画。我看着对岸似乎有露营的炊烟袅袅飘散，听到祁慕萧还在叨叨这里的冬日温泉如何养生延年，放养的山猪黑羊如何难猎但好吃到无法描述云云。

　　果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谁说古人生活过得贫乏无趣的？只有穷人的生活才会过得贫乏无趣啊！

　　里间已经传来脚步声：“祁公子，司徒姑娘！”

　　扭头看去，阔别近十日的南宫离迎面而来，在我们跟前站定。他今天着一身烟色长衫，越发显得整个人出尘高雅。

　　“南宫公子，好久不见了。”我看他一个人出来，而且身后也没再跟出人来，隐约有些失落。

　　南宫离留意到我神色变化，解释道：“虽然今天过节，我家门外的官兵守卫被调走了不少，不过若是带上小朗一同出来，万一不当心漏了行迹就平添麻烦了。小朗在我那里一切安好，他还托我捎了封信给你，让你不要牵挂他。”

　　信里小朗稚嫩的笔迹已经写得有模有样，反正比我的字是长进得多了。写的内容也就是一切安好不用挂念之类的，我一边欣慰一边辛酸的把信收好：“这阵子我们姐弟俩给南宫公子添麻烦了，真是感激不尽。”

　　南宫离便又温和的笑道：“有些时日不见，你倒是跟我生疏了。”

　　我便也笑笑：“倒不是生疏，先前治伤时还欠着公子的诊费药费，实在心虚啊。”

　　南宫离好笑摇头，侧身道：“到里面坐着聊吧，茶已经泡好了。”

　　走进里间，只见里面布置精巧，尤为特别的是临水的那一面竟是完全通透敞开的落地窗扇，直通外面的湖边院落，客人既可以坐在里间喝茶赏景聊天，也可以走到院里喝茶赏景聊天。

　　虽然这样的设计在现代并不算新鲜，但胜在这里纯天然无污染的大好山水啊！而且要是在现代，这样的高端农家乐一定满地是人，哪里还有能赏景的清净。

　　我一边打量着窗外，一边在茶席旁……跪下？？

　　唔，这个里间似乎是间茶室，一张椅子也不见，低矮的茶席旁只有铺在地上的软席和凭几。南宫离和祁慕萧十分自然熟练的在自己的茶席后面跪坐下来，我犹豫了片刻，由于之前还从来没有在如此茶室喝茶的经历，还真没留意过该怎样跪坐下去才算妥帖。

　　这屋里只有对面两个大男人，连个侍女也不见，我找不到参照物，傻傻站着又太丢脸，便心一横直接咔的往自己的软席上一跪，默默的揣测着自己的腿能撑得住多久。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跪的表情太过悲壮，祁慕萧往我这边瞟了一眼，目光往我腿上扫过去，倒没说什么。

　　“司徒姑娘最近过得可还好？”

　　南宫离率先出声，从他对我的称呼来看，大概是知道了祁慕萧已经知晓我身份的事，不用再掩护我为“萧姑娘”了。

　　“我看你气色比起之前好了不少，看来将你托付给祁兄照顾确实没错。”

　　祁慕萧立刻装模作样的客套：“南宫兄客气了，你既然如此信得过我，我自然也不能负你所托。”

　　我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祁公子产业颇丰，一路招待照顾都十分周全，像现在我住的花似锦，伙食都快能跟丞相府媲美了呢。”

　　南宫离正端起茶杯要喝，闻言神色隐约似乎是凝固了那么一瞬：“……花似锦？”

　　我在祁慕萧的注视下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南宫离看看我又看看祁慕萧，大概是自我平复了片刻，又微笑道：“确实是个出人意料的住处，难怪你到了永安数日，这城里明里暗里寻你的人似乎都没有得到消息。”

　　从南宫离的反应就知道，祁慕萧一开始跟我说让我待在青.楼不合适的话还是挺诚恳的，虽然我觉得并没发生什么住着也无所谓，但不知道在这里这种经历算不算是个黑历史啊？

　　在我兀自思考的时候，南宫离已经自行揭过了这个话题，体现出他的职业素质：“对了，你的伤恢复得如何？最近可有复发或身体不适的情况？”

　　我回过神，摇头道：“没有没有，一切都好，两边手臂上的淤血都已经消退干净，恢复如常了。”

　　我本来还想捋起袖子证明一下，后面想想还是作罢，这时听到旁边的祁慕萧插话道：“双手淤血？阿瑶你当初在麒趾寺到底如何会受的伤？”

　　这段丢人的过往真是不想再提。而且说实话，“我其实也没搞明白我是怎么受的伤。”

　　我是真没搞明白啊大哥你能不能别这样一脸质疑的瞅着我？

　　“祁兄不必露出如此神色，”南宫离在一旁帮腔，“你既然已知道司徒姑娘的身份，那她若遇到些玄妙之事也属正常，我当初赶到麒趾寺时司徒姑娘已经昏迷不醒，对她受的伤也推测不出原因，只能按些类似的伤情来治疗，所幸上天庇护有惊无险，所以对司徒姑娘如今恢复的情况也不大拿得准，刚才才又多问了一次。”

　　“竟致昏迷不醒？如此严重？”祁慕萧惊讶道，而后又看向我。

　　我见南宫离并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只好干笑道：“已经没事了，南宫公子都说有惊无险了嘛，都好了都好了。”

　　祁慕萧听罢仍是拿一种古怪的神色瞅着我。感受了一小阵空气突然安静的尴尬后，水榭外有仆从敲门送来茶点，待仆从送餐离去后，南宫离又道：“既然伤已痊愈了，司徒姑娘今后如何打算？”

　　“诶？”

　　我怔了怔，又听他道：“我家最近被赫连漠云的人盯得颇紧，近期除了照顾小朗之外怕是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看眼下的局势，你若想置身事外，恐怕也不能在永安久留。”

　　祁慕萧见我仍有些懵懵的，补充道：“丞相府原本只是暗中寻你，不过如今先知传人下山入世的消息已人尽皆知，各国人心浮动，觊觎者皆蠢蠢欲动，所以赫连漠云大概坐不住了，加紧了寻你的力度。”

　　各国？意思是其他国家也有掺和进来想要找先知的吗？

　　想到这我忍不住问道：“你们这里，司命先知到底有多值钱啊？”

　　“……”

　　祁慕萧皱眉看我：“你当真是司命先知的弟子么？”

　　我无奈道：“有名无实啊，我跟你说过了。”

　　南宫离耐心解释道：“祭祀与占卜是各国都极为重视之事，君王有任何大事要决定或执行都要先请朝中的大国师占卜凶吉。虽然对普通百姓而言遥不可及，但却关系着国脉国运的走向，作为君王和朝廷都是极其看重的。”

　　“而司命师，相传可通古今知未来卜吉凶，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简单来说就像是隐世而居的大国师。甚至有‘若得司命师相助，何愁不得天下’的说法。”

　　大国师是什么我不太清楚，不过听名字就知道是个非大佬不能胜任的活儿。而至于司命师么，我觉得我最初穿越过来时听司徒老爷子介绍司命先知时就已经够玄幻的了，结果南宫离这番解释又让我目瞪口呆了一回。莫非在这里普通人想象中的司命师都是下了凡的神仙开外挂的吗？

　　我想起司徒老爷子当初的感叹，此时深有感触，不由照搬过来又叹了一次：“司命师虽然能窥见些常人不可知的天机，但到底不是神仙，很多事情还是参不透，办不到的啊。”更何况我这个“先知传人”还是个假冒伪劣的呢……

　　对面两人看着我，茶室里一时沉寂。

　　片刻后祁慕萧打破沉寂：“即便事实如此，世人却不会这么想。”

　　南宫离也轻叹一声，对我道：“姑娘是爽快豁达之人，若是被卷入朝堂争权夺利的漩涡，定会平添诸多烦扰。恐怕只有远离庙堂，隐身于江湖才可得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