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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 ...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伤筋动骨一百天。

      我恨这两句话。

      虽然我一直坚信自己没有得病,也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很遗憾在麒趾寺我没有话语权。连续一个月被当重症病人看护着药膳药汤不断,真的有点崩溃。

      即便我醒过来两三天后就觉得没有任何不适了,手上的淤血却很不配合的消退得缓慢,至今还带着暗青浅褐的一层,勾勒着当初淤血的大致范围,让我连抗议都没有底气。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我在院子里边晒着太阳边拧着手臂仔细看,有些担心:“这些淤痕不会消不掉了吧?”

      “姑娘不用太心急。”南宫离的声音跟着熟悉的中药味一起传来,看见他的同时就看到一碗棕黑汤药稳稳的摆到了面前。“活血化瘀考的便是耐心,有的病例需要花费三五月甚至数年才能根除,姑娘这样的情况,已经算恢复快的了。”

      南宫离说着在我对面坐下来,没等我装死无视那碗药,就又动作熟练流畅的从旁边小誉那里拿过来一个小碟,放到桌上轻轻的喀嗒一声,“绿茶水晶桂花糕”。

      我:“……”

      小巧精致的三层糕点,一层剔透,一层乳白,一层翠绿,包裹着细小嫩黄的桂花,随着放到桌上的震动一块块都在晶亮亮的晃啊晃,咬到嘴里一定嫩滑柔腻香甜四溢……

      这种“喝了药就给你吃糖”的方法简直是骗小学生的级别,但是真的……很有效。

      我一边痛恨抵抗不住诱惑的自己,一边默默的干掉了那碗中药。

      南宫离便笑眯眯的把小碟推到了我面前:“这是刚从京城的翠香坊送来的,听说是才配制出来的新品。”

      我觉得南宫离平日里总是温和亲切的,一定是把少爷脾气全都花在了对甜食的讲究上——每天都不重样的从山下买新鲜的上来,还全都得是精致上品。我一直很怀疑当初那盘被南宫公子称作“随手买的普通蜜饯”的实际价位。

      话说这个爱好是不是有点劳民伤财了呢……

      南宫离看我没动,有些奇怪:“司徒姑娘不喜欢吃桂花糕?”

      我回神,看着那碟让人食指大动的桂花糕,一边摇头一边艰难道:“南宫公子,每天都白吃你这么好的点心,日后我真的不够钱还了啊,真要我进山挖人参么……”

      所谓挖人参是前些天聊的话题了,我那天跟小誉扯闲话,小誉便提到他家公子给我用的都是如何如何上好名贵的药材,虽然他本意是想宽慰我不要担心自己恢复不了,但这却让我意识到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南宫离应约大老远过来出诊,我不给诊费医药费说不过去的吧?

      当初下山时老爷子是给了我们盘缠的,半路摔山崖那会儿包袱正好让小朗挎着所以没丢,虽然我对那些钱的购买力没什么概念,但还是跟南宫离提了诊费的事。

      那时大约南宫离和小誉跟我都算熟悉了,主仆两个极其不严肃的表示看病给钱天经地义,然后告诉我要给的话,可以回渠灵山挖些稀罕药材卖给他们充当诊费,接着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我一时半会儿没好再提。

      南宫离听着“挖人参”三个字怔了一会儿,随后才反应过来,笑道:“这些本就是在下要吃的,顺便多捎两块哄姑娘吃药,恰是两全其美,就不另外收费了,姑娘不用担心。”

      可是我觉着你这个越来越像定时投食的习惯要是养成了就有点不大好了吧……

      “而且翠香坊这个桂花糕新制出来不为对外出售,是要特供到宫里的,宫外仅此一盘,你真的不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宫离依旧是那个温和有礼的样子,但我总觉得吧,这跟人熟悉了以后吧,就总容易暴露出些什么来。

      我拿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突然反应过来他那话里的一点:“既然是特供到宫里的,公子你是怎么买到的?”

      南宫离微微一笑:“这是赫连公子让人送来的。”

      “……”我要吃第二口的动作停了一停。

      赫连漠云在我醒了两三天后便下山回丞相府去了——听说幼君继位时日尚短,朝中事务繁杂且基本让赫连丞相大权独握,他总呆在山上不回去帮他老子做事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一个月来赫连漠云每隔几日便会来麒趾寺一趟,不来的时候也常让人送些吃穿用度的东西上来。

      “所以这次的桂花糕在下可是沾了姑娘的光才吃到的。”南宫离笑得颇有些深意,“赫连公子确实很关心姑娘你。”

      我垂眼看着手里的桂花糕,却有些提不起兴致了:“我很感谢他关心我。”

      南宫离看看我,略敛了笑,让小誉收走药碗,自己拿了块桂花糕吃起来,没再说什么。

      最初大半个月,大概是想让我专心休养,没人再和我提血灵珠的事,直到我手上淤血消退了大半,南宫离已经批准我可以外出走动之后,赫连漠云一次来看我,寒暄了些寻常话题后,突然问道:“司徒,你那日去看血灵珠之前,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么?”

      那时也是在院中,南宫离和小誉就在近旁看小朗拳法,或许并没有听见,但大概赫连漠云也觉得他们都知道情况,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我停顿了一时,笑道:“赫连公子,我那时候说自己是根朽木没学到先知的本事,并不是在跟你谦虚啊。”

      我可以或多或少预知些别人的事情,对自己的事情则是一星半点都没法预料,再则这是个不稳定的被动技能,那些所谓“预知”到的事情大多也没有得到事实的应验,连我自己都存着怀疑,干脆借这个机会证明自己压根不会预知,或许赫连漠云也就会放弃了吧。

      赫连漠云沉默了片刻,却又道:“即便如此,你依然是……”

      “依然是司命先知的徒弟?”我接完这句见他俨然是默认的态度,连日被圈着喝药休养的小烦躁便有些没控制住,“赫连公子,我确实凡夫俗子一个帮不了你的忙,无论你想做的是什么。”

      我觉得那天必须算是再次谈崩了。之后赫连漠云依然隔三差五过来,但是没有再提跟司命先知有关的事情。

      直到前两天,赫连漠云过来时提到一件事:“如今各处都在传司命先知彻底归隐,其亲传弟子已经下山入世的消息,流言四起,各地有所图者都想找到司命先知的弟子。”

      这个消息大概是老爷子故意放出来的,可我依然不知道其中的用意,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是去了哪座山头忙着哪件事。

      不过我没功夫多想这件事情——赫连漠云那次来,简直就像是来最后摊牌的。

      “我想你大概还不是很清楚司命先知在这里代表着什么——司命者,通天地玄黄,晓古今百态,得其相助者,下可善其身上可掌国运,世人无不趋之,无不欲得之。”

      “司命一脉式微,许多高人已经无可寻踪,而司徒炯老先生是难得还能寻见的一位司命师,他既然放出了这样的消息,不管用意何在,都势必引起波澜,你离了丞相府离了京城,无论是回渠灵山还是去别处,都不见得比选择留下要好。”

      “就算你要认定我对你是有所图谋利用吧,至少我绝不会对你和小朗不利,也不会让人对你们不利,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赫连漠云说这些话时,不乏坦诚,但同时也不乏笃定我逃不开他掌控的自信,让人觉得不太舒服。我蓦地想起刚认识他时,那次下山在渠灵县的酒楼里,听人议论他老子坑先帝坑太子后,赫连漠云那句平淡得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话——

      “朝堂上的事,很多时候非关家国大利。”

      毫无疑问他是有野心的,饶是我只看过历史课本和脑残古装剧也知道,这样的时代要推翻一个旧政权或要换上一个新君主,光有足够的权势和实力不一定管用,更需要有足够的舆论宣传笼络人心,比如出现了什么神迹或什么预言,以证明即将掌权的那个人名正言顺。

      若赫连丞相真的坑了先帝和原本的太子,之后又扶持幼小的新帝上位,我很难不联想到他接下来要干嘛,而在缺乏皇室血统这一继承大统的必要条件的情况下,利用天谕神迹或先知预言来影响舆论和民心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敢情我这个学渣朽木还变成颗抢手的芋头了……

      我沉默听着,没怎么说话。一个是提不起劲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另一个也是觉得跟他实在是没得聊了——就像穷屌丝没法跟土豪做朋友一样,我跟赫连漠云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心之所向的东西,却是我毫无兴趣甚至觉得厌恶的桎梏。

      走神回来,我手里的桂花糕还剩一小口,对面南宫离已经在喝解腻润喉的清茶。

      依近来的接触看,南宫离是典型的温文尔雅自持礼度的翩翩佳公子,为人处世总是委婉圆润而又不失偏颇,该是可靠之人,我便忍不住问道:“南宫公子,你相信未卜先知之事么?”

      南宫离端着茶杯停了一时,似乎是思忖了片刻才抬眼向我微笑道:“不知道。”

      我一愣,又听南宫离解释道:“在下并未切身体会过未卜先知之事,因此不能说信,但也无法断言此是子虚乌有,因此也不能说不信,既是如此,在下想了想,还是答不知道较为妥当。”

      真是周全又谨慎的南宫离式回答……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想从南宫离那里得到怎样的回答,哦了一声又拿起一块桂花糕,边吃边看着手上的淤痕神游。

      我只是恰好视线落在手上,但这样发呆显然让人误会了——走神间突然听南宫离道:“姑娘若确实担心手上的伤势,不如随在下回永安?南宫府上药材更为充裕,而且家父和府中众多师傅于医药的造诣,也远高于在下。”

      尽管是个误会,但这个建议着实让我心里怦然一动——

      虽然爹妈和老师总教育我们不要随便跟人走,但相对于赫连漠云给人的切身压迫和危险程度,南宫离显然无害安全得多,再者赫连漠云已经把话挑得那么明白,丞相府又是个久留必将折寿的地儿,我怎么可能还呆在京城范围里坐以待毙?

      “如此……岂不是太叨扰了?这些日子已经很劳烦南宫公子了……”

      “姑娘不必见外。南宫家既然应了司徒老先生的嘱托,必将尽己所能,不会辜负老先生的信任。”

      古时的人对于托付和承诺的坚守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南宫离说这话时十分郑重,显然并非套话虚言,这让我想借此摆脱赫连漠云的意图都显得格外猥琐了起来。

      “如果姑娘愿意前往永安,那这两日便要抓紧起程了,再过些日子便将入冬,不便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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