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围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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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祈最近有点头疼。
如果说每一段关系都有其开始的契机，那他觉得和安略的相识真真是这二十年来，他遇到过的最大的孽缘。
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三天前。
天珩朝立朝百余年，每年秋收狩猎已为传统。正值商节，耀光帝执弓披裘，率领一众大臣前往京郊的兽场围猎。
作为不与武官为伍的文官团体的一员，顾祈坐在马车里，一边努力在脸上表现自己与圣上同行的喜悦，一边在心里吐槽皇上让文官一起参与狩猎的丧心病狂。到兽场后，顾大少爷小心地控制着和同僚们的距离，然后装模作样地策马进了寂静的小树林。
一脱离大伙的视线，顾祈迅速从马背上翻下来，闲闲地往树墩旁一坐:“阿宫，阿徵，帮我猎两只兔子来，小爷骑马乏了，歇会儿。”
一旁的小厮二人组嘴角抽搐:“……”见过坐了两个时辰马车说自己骑马乏了的人吗？顾小少爷骑马还不到一刻吧？
“怎么，不听使唤了？”顾祈眼睛微微一撇，阿宫阿徵马上整理好表情，一溜烟跑了。这位爷性子不错，也不似其他官员，对下人指手画脚、任意打骂，就是比较容易心气不顺，大概就是俗称的容易炸毛。这次秋收围猎，顾小少爷难得放飞真性情，惹怒他可就不讨好了。
打发走小厮，“乏了”的顾祈又有些闲得慌。他自小在文官世家长大，身为文官二把手的顾尚书却不是迂腐古板之人，六合之事，顾祈幼时一个都没落下。不想打猎只是觉得这事形式化又麻烦，可现在，远处隐约传来的野兽的嘶吼，人群的喝彩声，又让他有点后悔方才的决定了。
马已经被小厮骑走，弓箭也不在手边，顾祈百无聊赖地抓住一只在树墩旁蹦蹦跳跳觅食的麻雀，按住它肉嘟嘟的身体，开始给它捋毛。
麻雀:“……”我做错了什么。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顾祈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迅速站起，收拾出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对同僚的微笑，转过身来。
“小臣问安将军好，安将军怎么不陪在陛下身边，反到这僻静的小树林来了？”打扰他撸麻雀的雅兴!
骑在马上的安略俯视着笑得得体的顾祈，没有搭他的话，视线转向顾祈手中的麻雀，语带戏谑:“顾翰林果然是个妙人，猎到的猎物当真是与众不同。”
顾祈:“……”大意了。
他干笑两声，努力维护自己在朝中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形象：“安大人说笑了，小臣是在此蹲守，静待猎物，这小东西不怎么认生，自己凑到了我跟前来。”
麻雀:“……”喵喵喵？
“唔，原来是这样。”安略颔首，脸上却明白地写着“我不相信”几个大字。他一拽缰绳，策马离去，掺着笑意的声音在马蹄声中仍然清晰：“那我就等着顾翰林满载而归了。”
对安略的离去毫无防备的顾祈被马蹄带起的灰尘铺了一脸，心情非常不美妙。本朝文武素来不合，朝堂上吵得脸红脖子粗，朝堂下极少往来，顾祈和安略也不例外。安略是安定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在尔野之战中更是作为一城主将，带领一万士兵以少胜多，一时举国称颂。因为尔野之战之后武将地位的提高，大部分文官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不太待见。
顾祈久居翰林院，圣人贤书读得不少，思想却不陈旧。虽然接触极少，他对安略却从来没有抵触之感。自古文武相协，方得太平，顾祈对安略这等英才反而是抱着欣赏之情的。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人嚣张狂妄，毫无风度可言，第一次公事以外的交流，就性格恶劣地肆意调侃自己!顾祈愤愤地吐槽着自己曾经欣赏崇敬的对象，感觉当时的自己真是脑子秀逗了。
打猎完毕，太阳已经落山。自诩体恤爱臣的圣上特地吩咐，所有臣僚留宿兽场边的宅院，“稍作交流”，然后大手一挥，起驾回宫。对天子的这一安排，武将们纷纷表示可以继续夜猎，甚合心意，顾祈和大多文官们却都明白，这哪里是稍作交流，圣上真实的目的，明明是眼不见为净啊。
道理人都懂，皇命不可违。在领头的丞相大人笑眯眯地朝着天子离去的方向领旨谢恩后，顾祈跟着文官大部队一起，走向了为“稍作交流”而设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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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本来还在互相客套的同僚渐渐说起闲话来。顾祈对这样你不情我不愿还要笑脸相迎的场合早已习惯，但今天席间的暗潮涌动还是让他有点吃不消。天子不在场，即使是朝中的人精，也毫不遮掩地放出尖锐的刺来。
首先发难的是御史中丞。正五品的官职不大不小，搁别人身上那是极尴尬的事，更别说还要在群宴上发言了。但在职的是淮南李氏的族人，说起话来毫不含糊:“今日各位同僚难得一聚，开怀畅饮，小臣心里着实欣悦。本想稍稍放纵自身，但念及诸位前辈在场，酒宴规格又如此之高，小臣思量着，还是不能坏了规矩。”
“昌建所言甚是。”尚书左丞迅速搭腔，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一小撮胡子，看向对面曲着腿坐在垫上，正大快朵颐的武将们，“我朝历来以遵礼仪为上，若是在席上都不能检点自身，如同村野莽夫一般，又怎能指望这人在其他方面约束自己，有所成就？”
这话的指向就很明确了。武将席上的一人忍不住发话了:“要我说啊，安定就是最大的幸事。我一个小小的中护令，就管着京城这一片地，前几日还遇到了骑马夜袭的事儿呢。一城尚且如此，一国又会怎样？与其盯着这些虚礼，倒不如多多加强防卫，维护国家太平来得正经。”
骑马夜袭，这是说的工部侍郎之子带领一帮纨绔子弟游山玩水，半夜宵禁而归的事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被定义成夜袭城门，这脏水往身上一泼，可就洗不干净了。王侍郎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把酒杯重重往席上一搁，和中护令呛起声来。
席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局，直言不讳的，语中带刺的，尽其所能，想要争个高下。
顾祈在其中听得头疼，又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尚书左丞说出“村野莽夫论”的时候，顾祈觉得很不舒服，差点出声反驳。但以他现今在朝中的地位，以文武水火不相容的态势，这一举动定会让他以后在朝中寸步难行。但他毕竟年少气盛，如果不是中护令和王侍郎的争锋相对转移了话题，他可能真的忍不住要拍案而起了。
在大多出身书香门第的文官看来，武官们或是出身武学世家，或是出身军队，他们无论在谈吐还是教养上都远不及世家带出来的标准。因此，在大多数文官眼中，武将们就是一群不懂礼数，不遵圣贤教诲的莽夫。
文官们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但顾祈每每回忆起多年前遇到的那个少年，回忆起那个眼神带着戾气却异常清亮的人，就觉得村野莽夫这四个字，真真是对武将们莫大的侮辱。
顾祈摇摇头，强压下脑海中翻涌而起的思绪。怎么又想到那个人了呢。这么多年过去，回忆中那人的身影早已模糊，但那仿佛不属于一个少年的嘶哑的嗓音还是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我想上战场，这是我活着的意义；我想从战场上活着下来，是为了印证，我赌上生命换取的意义没有白费。”
心中莫名感到苦涩的顾小少爷不愿加入席上的战局，又碍于身份不能擅自离席，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想到那年纪轻轻便情愿冲锋陷阵的小少年，被眼前这一帮老夫子一同归到“村野莽夫”一类，为安邦定国激起的一腔豪情被一只大手一攥，空留憋闷。辛辣之感冲入肺腑，火烧火燎，不谈解忧解闷，好歹让人着眼于其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围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