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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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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梨忧和白连后,林枫来到千华居住的那间茅屋,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屋子很干净,看得出有人在经常打扫,然而里面并没有人——只有一个瓷坛,以及一个什么都没有写的排位。
林枫林枫对着牌位鞠了一躬。
没错,洛千华已经离世,就在五年之前。
那时他与人激战,受了许多伤。伤口未在要害,并不致命,可兵器上的剧毒却能够顺着血液传入他的身体。
他自知必死无疑,便将梨忧托付给白连,又与她立下十年之约,好让她不致太过伤心,抱有希望,让时间消磨掉她对他的情意、依恋,让她与白连幸福地生活。
可是,看到梨忧如今这幅样子,林枫却忍不住怀疑,他们的做法是对是错。
他和白连都明白,她虽然总是笑着,却并不开心,这五年来,除去面对琉璃,她从未真心笑过。
师父啊,你明知道她是个多么固执、多么痴情的人,为何还要与她立下那十年之约?在她等你这十年里。究竟是快乐多于痛苦,还是煎熬多过欢愉?
林枫深深地叹息,慢慢走出去。
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梨忧都会来看望千华,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与他说上几句话,就算无人回应,也从未想过硬闯进去看看,前五年如此,后五年亦是。
她遵守着他们之间的约定,十年不见。
第十个年头,梨忧一大早就到了桃花谷。林枫听到声音出来时,刚好看到她轻快地跑过来,脸上洋溢着的,是这十年来他从未见过的从心底里表露出来的明媚的笑容。
他不及阻止,她已经推开了千华的门。
看到屋里的摆设,她只是顿了一顿,便跑到瓷坛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如珍宝一般紧紧地抱在怀里。身体轻轻颤抖。
过了许久,她才把瓷坛举到面前,得意洋洋地笑:“你看,你说的三件事我都做到了,你说过会原谅我的,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师妹……”林枫喊他她,有些担忧地劝:“节哀。”
“节哀?”梨忧愣了愣,随即笑开:“为什么要哀?好不容易才见到他,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师父说话一向算话,现在,他已经原谅我了。”
“师妹……”林枫还欲说什么,却被赶到的白连按住肩膀。
白连对林枫摇了摇头,低声道:“就让她开心一会儿吧,这些年她太苦了。”
“胡说!我一直都很开心的!”梨忧却听到了,羞恼地冲白连大叫,低下头又复温柔:“师父别听他胡说,梨儿一直很快乐的,从来没有哭过。”
白连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她。
梨忧也不理会他们两个,对着瓷坛说着话,或喜或笑,或娇或嗔。那轻柔的话语中,无一不是深深的思念,浓浓的依恋。
良久,她说够了,抬头看到两人那满是怜惜的目光,怔了怔,看着怀里的瓷坛笑了,那笑容淡淡的,颇有几分洛千华的神韵:“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一片痴心却只是自作多情,所以怜悯我,觉得我很傻,很可怜?”
没等两人回答,她自己先摇了头,看着瓷坛,目光愈发柔和:“你们错了,我不是一厢情愿呢,师父他,也是喜欢我的。”
“我也是以后才明白的,他喜欢我,就如我喜欢他一般。只是他从未说过罢了。”
“那天我跟他吵完后跑出去,他是一直陪着我的,知道我睡着以后才悄悄送我回来。他以为他隐藏得好,我不知道,可他身上那股经年累月被桃花沾染的香味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你们别不信,他的味道我一闻就能闻出来。那次师兄送我的玉佩,上面满满地全是他的味道。师兄你敢说那玉佩不是师父让你给我的?”
林枫抿了抿唇,默认。
梨忧得意地笑了:“师父最疼我了!他是有洁癖的,衣服上就算只洒上些水渍,他也不会再穿,别人夹菜放到他碗里,他绝对连碗都不碰。可我打小爱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抹,他却从来没嫌弃过;我给他夹得菜,他也是吃了的。”
“直到最后,他还在为我着想。”梨忧的声音有了一些呜咽,脸上却仍是一片笑意:“他要我守这十年之约,无非就是想让我在这十年里忘了他,爱上白连,好好地生活”
“可他也太小瞧我了。莫说是十年,就是百年千年万年也休想叫我忘掉他!”
看也不看处于震撼之中的两人,她叹气,笑容敛了几分:“我很清楚他为什么拒绝我。他无非是觉得他比我大那么多,已经不再年轻,而我还是花一样的年纪,他是怕耽误我。”
“可到底是谁耽误了谁呢?他用他最美好的时光来养育我,等我长大,他就开始老了。他都不嫌弃整日陪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我又怎么会计较他日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老头呢?”
“可他就是不明白。他以为他该给我最好的,却不知道那最好的并不一定是我想要的;等他终于明白了,我却自己跑远了;等我好不容易跑回来了,他却已经不在了。”
“我们两个啊,是自己把对方错过的,怨不得其他。”
“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想明白,以后就可以永远陪着他了。”
她自顾地说着,手指轻柔地抚着怀中的瓷坛,目光温柔,情意绵长,仿佛那并不只是一个冰冷的坛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林枫沉默地看她一眼,忽然走到一旁,拿了个箱子给梨忧:“这是他留给你的。他交代过,如果十年之后你还是忘不了他,就让我把这箱子给你。”
梨忧一怔,小心翼翼地接过,轻轻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发出一声喜悦至极的轻呼——那里装着一整套的凤冠霞。
她忽然想起,那段时间他时常出去,回来时带着大包小包。这些都是他那时买的?他竟然是想娶她?梨忧抱着那箱嫁衣,笑的欢天喜地。真好,他是真的喜欢她;真好,她还能知晓他的心意。
她看向林枫、白连,神态娇羞:“我想穿上看看。”
两人点点头,对视一眼后退了出去。
屋里时不时传出一些金玉碰撞的声音,过了一会,他们听到她呢喃的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琉璃是你的女儿。”
自此生息全无,两人察觉不对,推开门后,只见梨忧一身新嫁衣,抱着瓷坛躺在床上,脸上的笑容安详满足。
白连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对林枫摇了摇头。
两人俱是沉默。
“把他们葬在一起吧,我想,这也是他们希望的。”林枫说。
“嗯。”白连点了点头:“她盼了很久。”
桃花谷里新起了座坟,墓碑上写着“洛千华,梨忧夫妻之墓”。
这一年,她二十九,他依然是三十五岁。
风吹过,桃花摇曳,犹似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