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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献出灵魂也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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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爷听完女儿,状元郎和李瑾的话后,静默了好一会。待抬起头来,他已是老泪纵横,看起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回想起自己近年来对女儿的疏于关心,倘若他能早一点发现这一切早一点知道女儿的心意,或许这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他回想起当年女儿刚刚出生的时候,看着她小手小脚那么脆弱又可爱的样子,他初为人父内心那股柔软与惊喜。
他回想起当年还是一个穷小子,买不起多好的酒,还是发妻当掉唯一的首饰才换来一点钱,他们两人跑到酒肆,跟店家讨价还价好久才买到一坛女儿红。珍而重之地将酒埋在后院那棵桃花树下,许下了愿幼女一生平安喜乐的祝福。
他回想起女儿渐渐长大,摇头晃脑地跟着她母亲背“谁言寸草心,报得三寸晖”时机灵又可爱的模样,逗得他和发妻忍不住笑,那小小又破旧的院落里,欢声笑语萦绕不绝。
可是,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他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混迹茶坊酒楼的时间越来越多,家从曾经市郊的小小院子换成了朱雀大街上富丽堂皇的大宅。可是,妻子却逐渐憔悴下去,甚至在她病重弥留之际,他因为在外地做生意,也没有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女儿呢,那个曾经跟他亲密无间像他的小棉袄一样温暖的孩子,也不知何时起跟他疏远起来,看着他的眼神,也渐渐多了些陌生。
他另娶之后,生意越做越大,闲暇时便是和新妻寻欢作乐,更是没有时间关心女儿。有时候心下微有愧疚,却被妻子几句话搪塞过去。
真是讽刺啊,他竟当真以为,这妇人,会视如己出一样善待他的女儿。
想到这里,他更是恨恨地瞪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新夫人。
那女人见他怒目横对,生怕再挨打,刚想出言辩解。
可是那赵老爷,却似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泣不成声,声音里全是痛哭与后悔。
赵青儿见父亲如此痛哭,也落下泪来,她想要去拥抱父亲,却终究人鬼殊途。
一旁的状元郎见状轻轻搂住爱人的肩膀,试图给她一点安慰。
李瑾看着眼前的景象,正想出言安慰,却突然看到,黑白无常已经出现在了状元府,正往书房走来。
他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对生死不离难舍难分的恋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难道他们两人即使是死,也不能在一起吗?投胎转世,谁知道还能不能再相遇?
那一对相拥而泣的恋人显然也感到鬼差的到来。他们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
突然之间,一道光芒罩住了书房,就像是一个结界,隔绝了外界。
李瑾正感疑惑,突然看见光芒中一个男子的身影渐渐出现,男子青袍缓带,容貌青隽而俊秀,长身玉立在那道光芒之中,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玉壶春瓶。
男子没有看其他人,只是看着正悲泣的赵老爷,低声问道,“你愿意付出生命,只要能换回女儿和她的爱人重生,对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让人仿佛沉浸在一个美丽的梦境里。
沉浸在痛苦之中的赵老爷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异样,听见男子的话,他重重点头,“是的,这是我刚才许下的心愿。只要能让青儿和她心爱之人复生,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
“爹,您不需要这样,冤情了结,和您冰释前嫌,我在九泉之下就已能放心了。”赵青儿听见父亲的话忙出言阻止。
李瑾听见赵老爷和男子的对话,感到奇怪非常,他不知眼前的男子是敌是友,却听见赵老爷甘愿用生命去交换女儿的幸福。他疑虑更甚,正要出声阻止。
那男子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声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能辨识魑魅魍魉且有些异能,但是这是赵老爷自己的选择,他想要逆天转命让女儿复生重获幸福,自然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你阻止不了的。”
赵老爷这时情绪也渐渐有些平复下来,他对女儿温和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孩子,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生母。用爹一命换你一生幸福,爹心甘情愿。”
说完,他转而又对李瑾拱了拱手,“世子,今日多谢你帮我看清事实,重新找回父女情,你的恩情,赵某只能来世再报了。”
李瑾听见他这样说,知道这个突然间沧桑老去的老人已经做出了决定,多劝无益,他只能叹了口气。
男子走到桌边,拿起那坛女儿红,拍掉封泥,倒了一些酒在手中小小玉壶春瓶中,然后将小瓶递给赵老爷,“赵老爷,你可想好了,喝下这瓶中酒,你可就将灵魂交给这春瓶了。你可还有什么愿望?”
“爹,不要啊。”赵青儿想阻止父亲去接那酒瓶,却始终触不到。她急得落泪。
赵老爷向女儿欣慰地笑了一笑,出声安慰,“孩子,就让爹最后为你做点什么。”
然后他结过男子手中的酒瓶,决绝地一饮而尽。最后对着男子说了句,“这个害死我女儿的贱人和她的奸夫,我希望他们能变成驴,日日夜夜苦拉磨盘,不得解脱。”说完这话,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嘴角却扬起一丝淡淡的温暖的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遥远的美好回忆。
而他的上方,一缕青烟飘进了手中的玉壶春瓶。
“好,我答应你。”男子看着赵老爷安详得就像睡着了一样的面容,轻叹一口,低声回答他。
他微微挥手,玉壶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李瑾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却见眼前的男子忽然消失了。
书房里只剩下死而复生的赵家小姐,状元郎,以及那变成驴的赵夫人婉儿和她不知道何时来的奸夫。自然,那人现在也是一头驴了。
赵老爷的尸体,也已经消失不见。
李瑾大惊。就在这时,鬼差已经进入书房。
但是黑白无常把书房绕了一圈,并没看到一魂半魄。他们狐疑地四处看了看,却发现房内的,的确都是个活生生的人,于是两鬼差只得离开了。
待鬼差走后,李瑾赶紧绕书房找了一圈,企图找到赵老爷的尸体,却只见赵小姐和状元郎奇怪地看着他,“这位公子,请问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书房里?”赵小姐好奇地问他,眼神清澈干净又单纯。
李瑾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急急答道,“我在找你爹啊,哦不对,我在找他的尸身。”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岳父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因病而逝了。我看你看起来鬼鬼祟祟,难道是小偷?”
状元郎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猜疑和淡淡的怒气。
李瑾更是好奇,难道刚才那男子,不仅复活了这两人,还改变了这两人的记忆?
他不管状元郎的猜疑,径直走到赵小姐面前问她,“请问小姐可是姓赵,父亲可是长安城大富赵无忌?”
赵小姐更加奇怪地看着他,“我姓赵没错,我父亲也是赵无忌没错,可是他并不是什么富户,他只是一个小商人,多年前早就因病去世了。”
李瑾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难道说,刚才的男子,把这赵小姐的记忆都给改了。难道她们已经不记得那个为他们幸福把自己灵魂交给玉壶春瓶的老人了?
李瑾有些悲哀,但是当他看到眼前两人茫然的眼神,又觉得那些事实,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忘记悲惨的过去,幸福地生活下去,这大概,也是那个老人的心愿吧。
思及此他向赵小姐和状元郎拱了拱手,解释说,“我是岐王世子李瑾,今儿出门溜驴经过贵府,没想到这两头驴子却突然发疯一样奔进府中,我阻止不及,便只能任由它们跑到这里了。”
两人一听他的身份,哪里还敢怀疑什么,赶忙要差人伺候他,只听他连连摆手,拒绝道,“两位盛情,李某就此谢过了。但今日天色已晚,我还得早起回府。不过这驴似与贵府有缘,倘若贵府能收下它让它去厨房拉磨,我想它们一定会很高兴。”
两人听了他的话,这才低头看了看他脚边的那两头驴,见它们被拴在书桌旁,虽然看上去有些急躁,却甚为健壮,尤其是那头母驴,看见他两望去,竟然流下泪来。
两人心下一动,答应了李瑾的建议。
李瑾见二人收下了驴,便想要告辞离开。两人留他不住,只得送他至门口。
李瑾见刚进府时守在门口的下人们纷纷像是才从梦中惊醒。一脸茫然。
就像是谁把时间停止了,刚才的那些事,除了那个不知所踪的男子,只有他还记得。
他轻轻闻了闻,空气中似乎还有淡淡的酒香。他想起状元郎书房书桌上的那坛陈年女儿红。
酒还在,人已非。
李瑾又叹了口气,快要状元府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对死而复生的赵小姐说了句,“你父亲很爱你,真得很爱。为了他,你也要好好活着。”
赵小姐闻言依旧错愕。而李瑾却不再理会她的反应,转身就离开了。
虞人稽含《南方草木状》记载:“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
这坛承载着父母对女儿殷切期望的酒,历经十几年厚重的岁月。虽然没能如最初欢欢喜喜埋下它的年轻父母所期望的那样。陪着女儿出嫁,带给她那深藏在浓浓酒香中的关怀与祝福。但是老父亲最后不动声色的成全与牺牲,却是给了女儿最深沉的爱,最美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