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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云中君 ...

  •   云中君
      蜀地,郪江镇。
      郪江山青水碧,蜿蜒碧波从青崖下穿绕而过,山岭俊秀,水泽物润,加上那个小镇木楼石瓦鳞次栉比,炊烟在葱郁老树间袅袅氤氲,莫瑶来了就不想走,莫哲便使家仆在镇外买下一处大宅,三进四院,亭台楼阁、花池水榭一概不少,出门向下走一段斜坡路,不过半里就是镇子,格外清幽宜人,他自己也很满意,尤其喜欢的是从后门出去,走上短短一截山路,上面山顶有一处平整石台,一面临崖,树木围绕但不遮蔽,实在是观星视云的好地方。
      唯一的烦恼就是……在长安从梁王那赚来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本来买房屋只用掉不到三百两,可是沿路从长安游玩到这里,也花掉了几百两,更加上莫瑶要舒适的桌椅床具,自己喜欢木质地板,整屋铺了不说还改了很多屋墙为轩敞厅室,还给后门外山路装了木梯扶栏,免得脏了鞋子,就这样,把剩下的几百两花得没剩几个子了,莫哲拿着手里的银子发愁。
      难道……果然……逃脱不了当江湖术士的结局?
      说起来,除了带着家人逃命逃到汉朝来,少雨这个木钗里出来的“神”、“妖”?什么也没做啊!整天只会吃喝花钱,何况长那个样子,连莫瑶都不想要他,硬推来给自己做跟班……
      想到这里,莫哲怨念丛生,狠狠地瞪了身旁的人一眼。
      少雨看到他目光,理也不理,径自看着手里的书。
      《天文星占》有什么好看的,就算少雨能看懂,那种秦朝时候写成的占候皮毛书也没什么好东西可看,不过是莫瑶偶然见到买下给自己的,被他当宝一样天天捧着,莫哲十分地不屑,但没说一个字。
      这两个人,在没几本书的书斋里呆一天,也不用说一句话的。
      少雨只是冷淡,但莫哲对他就是任谁也看得出来的敌视了,虽然没有以前见到莫瑶喜欢的那个人时那么冲,但敌对意味还是很明显。
      这两个人,偏偏还一个听话,一个遵命地凑在一块。
      “公子……”
      乳母在门口伸了头,见里边气氛不好,住了口。
      “姆妈,什么事?”
      乳母进来,当没看见莫哲手里那可怜的几块银子一样,“小姐说她的纱帘起风以后飞得烦人,要加块竹帘挡风。”
      莫哲轻声嘀咕:“我挂竹帘的时候她不要,现在又要了……”
      乳母当没听见,继续道:“闺房里还缺香炉,公子看有模样漂亮的,即使不是紫砂也将就买两个来算了。”
      “……”莫哲叹了口别人听不见的气,如今是深知养家的难处了,难怪莫瑶狡猾地不做家主,唉……
      “下个月恐怕天就要变热了,滑门上的几层棉布恐怕也得换成紫纱,才好透气过风,免得闷着屋里人,小姐昨天还说有蚊子了,少爷记着使人去滇南那边赶紧买几株驱避蚊虫的花草回来,还有茶叶……”
      “等等!”
      莫哲终于忍无可忍了,打断乳母说:“这是汉朝啊!不说没钱,就是有钱叫我上哪买她喜欢的龙井碧螺春来?”
      乳母想了想,开口道:“那你去跟小姐说,没茶可喝,她在里边唉声叹气呢!”
      也不知道该唉声叹气的是谁……莫哲起身,见少雨准备跟进去,丢了一句:“她不想见到你,你留在这。”
      少雨低了头,看不出什么表情,莫哲才不管他,和乳母一起到最里进,莫瑶住的那院子去了。
      莫瑶果然在唉声叹气,看着一杯子白水皱眉。
      “姐……”
      莫瑶起身迎过来:“小哲,你来得正好,唉!以前喝茶习惯了,郪江镇子上买不到茶吗?就算不是今年新制的,往年的陈茶也好过白水啊!真是难受,虽然这水喝着泛甜,终究也比不得茶水。”
      黛眉轻蹙,如凄雨下的娇花。
      莫哲摸了摸袖子里的那几块银子,心底犯愁,脸上丝毫不露,“我也不习惯……”
      “要去外地买?”莫瑶为难地说:“那要等多久啊?我也不要龙井碧螺春什么的了,茶叶铺子里上好的称上斤把也就够我今年喝的了,反正你喝得下去的茶,我也能喝。”
      “……嗯!”
      刚刚对着乳母都能说的话,现在是说不出来了,莫哲点头应了,明明心里着急银子,偏偏管不住自己,看莫瑶学着这时候的女子那样用带子扎头发,纵然染了花,但寻常布料根本配不上她柔腻如水的发丝,他硬是没忍住,主动提出给莫瑶准备多一些好看的绣花丝带、耳环手镯什么的,莫瑶当然高兴起来。
      自己的行为无异于火上浇油,但看到莫瑶高兴,莫哲也笑得出来了。
      姐弟俩说了一会话,莫哲借口有事出来,刚走出门,听见乳母在里边说:“恐怕钱花得差不多了,先前过去正看见公子发愁呢!”
      莫瑶没心没肺地笑:“没事没事。”
      乳母说:“小姐不担心吗?公子毕竟没当过家。”
      “为什么要担心?”莫瑶听起来真的不担心,说着:“我故意跟他要这要那的,我知道钱花没了,可我不这样为难他,他怎么能明白小锅是铁打的呢?我是在锻炼他啊!我一番苦心啊!他小时候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不容易啊……”
      ……
      莫哲没留神脚下的坎,差那么点就摔了个大马趴,才扶着柱子,就听莫瑶在里边笑:“小哲,跟你说要留神衣服,现在的衣服宽袖长摆的,没以前方便哦!你穿起来真好看,但要是老这么狗抢屎,也帅不到哪去……”
      莫哲兵荒马乱地逃了。
      他们自小没了母亲,莫瑶只大他一岁,老实说压根儿就没“拉扯”过他,不过只要时机恰当,她总要搬出“一把屎一把尿”的说辞来,让这个平常看起来安静文雅的弟弟“兵荒马乱”地逃上一回。
      等要到书斋那边,莫哲停下来整理衣服。
      很奇怪莫瑶怎么会那么快就习惯了这么宽大的衣服,虽然是交领,但宽松到露出素白的里衣,还好在家里不用一直穿着碰到脚背的长袍,但就是身上只到膝盖的宽衫也好麻烦!如果不把袖子折起来堆在手腕上,直放的话居然跟衣服一样长,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忍受的。
      他把衣襟扯拢了一点,腰带也紧了一紧,正想着不能给少雨看见笑话,就听四郎叫他:“公子,有外客来访。”
      他们搬来不久,又没有朋友,哪里来的客人?
      莫哲看过去,看到四郎急匆匆低了头,神情不自然。
      “我身上有什么吗?”刚刚摔倒挂到树叶了?
      四郎看也不看他就摇头:“没有……哦!那个客人说他是这宅子以前的主人,还带来一帮人,怕是要生事。”
      “知道了,你去说一声,我马上就来。”
      不能失礼于人前也是家训,莫哲无可奈何地回房换他最讨厌的长袍——呆会走路还真得小心点。
      出于小心的关系,来客只见到少年不急不缓从容如流般地走进厅来,看到虎狼一样立在边上的一群家丁,连眉毛也没动一动,另外一个进来的,看神气似乎是家主,可是却跟在少年身后,也一样纹丝不动的表情,大有近我者死的架势,来客心底打起了小鼓,刚刚还嚣张不已的气焰,居然就矮了下去。
      莫哲也不客气,见对方坐着没起身,自己也径自到主位坐了下来才张口问道:“请问诸位所来何事?”
      虽然家训不能失礼于人前,可也有一条说不能卑躬屈膝,看对方是什么人罢了。
      来客不说话,倒有家丁跳出来说:“我家主人是郪国贵族公孙氏家的大公子,还不快来见礼!”
      那公孙家大公子本来长了点脸面,不料那个少年干脆端了杯子喝水,一个字也不说了。
      家丁也觉得无趣,干咳一声:“这屋子本来是我家大公子的,这里管家见大公子总不来,以为大公子不要了,才自作主张卖了,如今我家大公子来了,你们赶快搬出去吧!”说完还一副施恩的样子。
      莫哲还是喝水,少少地抿,慢慢地咽,反正就是不空出嘴巴来说话。
      四郎看那边人脸上青筋都要鼓起来,怕他们真的火起来动手,只好揣度着自家少爷的心思,也简而化之地说了三个字:“两千两。”
      来客和带来的家丁没听懂,还没问,莫哲开口了:
      “不卖。”
      “公子……”四郎急了,郪江这个地方以前是郪国,虽然已经并入汉朝,改为镇,但这些郪人仍旧在此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能不惹最好不惹。
      “太便宜。”
      莫哲好似不明白这其中厉害,言词照旧。
      四郎刚想凑到他耳边解释一下原委,就听他难得在外人面前多话地解释:“莫瑶喜欢这里,天价也不卖。”
      公孙家大公子终于明白他们主仆在说什么了,不禁恼怒起来:“这里本来就是本公子的宅子,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不管说出多凶狠的话,就像砸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潭,不!水潭还会稍起波澜,而莫哲又端起杯子凑到唇边,来客差了那么一点就达到发飙的地步了,这时,少雨淡淡地说:“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是哑巴,要别人代为说话。”
      一双冰霜样的眼睛盯着“代为说话”的家丁,公孙家的大公子公孙繁“腾”地就气红了脸。
      “怎么?让你们搬不搬,那要本公子替你们搬?好啊!来人,给我……”
      少雨手一指他,呵斥道:“你敢!”
      那十几个家丁跃跃欲试,抄家伙掳袖子,哪知道自家大公子突然来了句:“不敢!”一群人顿时如同牛粪打脸一般憋屈了下去。
      大公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管不住嘴一样,心道莫非被这个冰块一样的男子猛然吓了一跳才会如此失常?只见坐着的少年忽然启口笑了一下,弯弯的白月牙从薄云中跳出,眨眼间一现而没,已经叫他看呆了过去。
      莫哲笑,是因为终于发现少雨除了吃喝花钱之外的用处了,他的摄心术没有莫瑶那么熟练,但也微有效用,看来日后可以稍微期待下了。
      看那大公子出了丑,莫哲好似也没那么回避了,“宅子我要的,地契也拿到了,你请回。”
      公孙繁回过神来,眼神一闪,道:“不是我非要这宅子不可,不过管家卖掉宅子后卷银子跑了,我白白丢了座宅子,你要我怎么甘心?”
      少年丢过来一个……白眼,那模样就像在说:你怎么那么白痴。
      公孙繁也不生气,仗着背后人多,笑道:“这宅子不好,住久了总要生病,你不怕吗?我家里比这里华美不知多少倍,仆人成群、珍宝遍地,你跟着我回去,好好伺候我,我包你过得比现在好。”
      莫哲看向少雨和四郎,心里奇怪,一直只有别人听不懂他说话的,怎么这个人说的话换自己听不懂了呢?
      在那大公子眼里,他向旁边两人看过去的目光倒像是在询问,不由得大为高兴。
      四郎气得磨牙,少雨来回看了大公子和莫哲,故意的——看着窗外的花红柳绿去了。
      莫哲见没人解释,想了想,以为少雨的摄心术被对方看出来,跟梁王刘武一样想请回去侍奉左右,便问道:“你家远吗?我要的可不低。”
      少雨脸上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四郎是惊得只会望着自家公子发愣了。
      公孙繁大喜过望,忙说:“不远不远,从郪江镇子出去,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得意之下,尾巴又翘起来了,“本公子也可以陪着你回来的,至于银两,自然不成问题,多少都可以。”
      莫哲心底大惊,郪国遗留贵族竟然比梁王还富有?多少都不成问题?既然人家都那么大方了,自己再回绝似乎不太好,何况现在家里急缺钱,于是委婉地说:“等我想想。”
      他心里想着呆会找莫瑶商量一下,既然不是君王一类,那么自己还不成熟的占候也应该能侍奉过来了吧?离家又近,可以照顾到她,也解决了银子问题,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想必她也会同意的,这个人虽然浅薄讨厌,毕竟是将来的主公,莫哲再开口就用足了礼:
      “如果无碍,家姐也同意的话,公子就不必上门了,莫哲自会过去的。”
      少雨的脸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四郎从吃惊直接升华到了呆滞,已经丧失了身体反应,到这地步了,还是没人提醒莫哲不是那么回事……
      公孙繁自然高兴得两眼放光了,几步上前要拉莫哲的手,被皱眉避开后,心想还是君子一点吧!最多不过等几天,收了手笑道:“哲人大家的哲?好名字,那本公子就先回去了,哈哈……”
      把莫哲看了又看,真是高兴得要手舞足蹈了,怕丢了面子,连忙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来,转回身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道:“差点忘了,这些给你随意花用,不必节省,以后还会多多给你的。”
      莫哲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了,公孙家大公子暗道不好,也不强求放他手里,往桌案上一放,连声笑着,招呼家丁走了。
      到看不见背影了,莫哲还盯着那方向想不明白,请到自己那么高兴吗?这个人真怪……
      他收了银票,嘱咐四郎去请镇子上最好的首饰匠和木匠,自己慢悠悠地回书斋去了,少雨依旧冷冰冰地跟着。
      到晚间,莫哲在莫瑶房里下棋说起来,莫瑶听到这种小地方居然有人重金请占卜师,也高兴起来,把自己用丁香泡的茶端了出来,莫哲边喝边笑,感觉着手里的温度和鼻端的清香,失去父亲以后头一次觉得幸福,哪想得到自己无意中已经惹下了麻烦。
      有些事情,明白的解释不了,不明白的不经事的话,永远也不会明白。
      莫哲只奇怪四郎总在眼前转,却总是欲言又止,养在房中的一株兰草莫名枯萎,忙着回想征兆的他把四郎的事情放下了。
      兰草是山中精粹,居山之所不可无此物,用以协调阴阳。
      可是兰草枯萎,自己不但找不到相对应的事,就连端倪也看不出,莫哲对自己的怀疑越来越加剧就情有可原了。
      他苦恼得连饭都吃不下,乳母为了开导他,说了句“莫非太久没晒太阳”,莫哲就如蒙大赦地抱了花盆到石台上,守在一边谁也劝不回来。
      兰草如果真是没晒太阳弄的,那晒个一时半刻也不能立即活回来,虽说这种花草一般不会养在太阳下,但也许有例外,莫哲闲来无聊,盘腿坐在石台上看云。
      从到郪江后,就发现此地的云很美,云絮推攮堆结,形如稻囷,如明清时留下的一百三十二云图所载蜀地云图相同,两千年来不曾变过。
      因为兰草的事情,莫哲大受打击,此时又突然想到浩瀚如星海的占候术,自己不过学了点皮毛……明明坐在阳光下,整个人却像被乌云罩顶,有小虫子路过都要僵死过去。
      风吹云变,风不大,可是瞬息间云象就变了几变,万马奔腾一般扑向石台。
      莫哲起先还无精打采,然后突然跳起来,兰草也不要了,风急火燎地往家里跑。
      等少雨知道他出门时,他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更衣、出门、雇车,第一次没带任何人单独出门,实在是不得已,所幸公孙家果然有头有脸,郪江镇的人都知道在哪,没有在路上耽搁,到了公孙家气派的大门前,连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也微有隐忧。
      公孙府大门敞开,门外着装整齐地列着乌鸦鸦一片家丁,大有校场陈兵之势,车夫放了莫哲下来,吓得打马走了,莫哲请人通报,不知公孙繁意图的他自然不会指名道姓地要见大公子,只说郪江镇莫哲要事来访。
      通报的人见他一小小少年举止有度,在近千家丁威势下不见退缩,急急忙忙地就进去通报了——直接告知的公孙氏家主公孙雄。
      莫哲这个名字别说蜀地,就是郪江也名不见经传,公孙家众多贵戚都在厅中议事,听了通报不禁各自狐疑,等家丁把莫哲引进来,一看是这样一个斯文少年,心里都好笑起来,以为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如此年纪居然敢用“要事来访”拜见公孙家主。
      自恃身份,公孙雄倒也没动气,和蔼地问道:“郪江镇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你就是搬来不久的那家的公子?”
      莫哲答道:“在下莫哲,莫氏家主。”
      “哦!”还未加冠就是家主,公孙雄收起长辈样子,看莫哲两手空空,顿时驱赶意味明显地说:“请问还有何事?公孙家事务繁多,今日恐怕不能好好招待你了。”
      莫哲哪有听不出意思的,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得耐心上前道:“兵乱,不宜出。”
      他连推知的过程也省了,可见有多不耐烦,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搞不清情况。
      郪国归属汉室后,少数极有威望的前郪国贵族暗屯家丁,在汉朝忙于应付北方匈奴时集结兵力,筹划复辟郪国,可这些暗中进行的事情哪里会传出去,公孙氏是三家郪国贵族之一,一直到今天,才把豢养家丁的实情告知家里其他人,这事可算隐藏至深。
      莫哲来前,厅里充斥着一种复辟故国、创立千秋功业的战前亢奋。
      公孙雄听到“兵乱”,心里就先乱了乱,怒道:“退下!公孙家岂是你这等黄口小儿胡言乱语之地!”
      他眼睛向身侧的人一晃,已经授意家丁等莫哲出了公孙府就抓起来,连兵复国的事马虎不得!
      莫哲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从容不迫:
      “公孙府宅坐北朝南,前泽后山,有富延后辈之象,可惜郪江山岭向阴,水泽加重乃至阴阳失衡,府门外常见彩虹就是表象。”
      “那又如何?”
      眼下点兵出发才是正事,若这术士说得对,回来后再行选址造府不迟。
      公孙雄夫人也在座,张口道:“这府宅也是请术士相看过的,府前彩虹是天神佑护的意思,莫家家主不懂不要乱说。”
      莫哲流露出一丝不屑:“天地合和则阴晴顺应、晴雨井然,彩虹者,地之阴欲压天之阳乃出,公孙府中,公孙家主若不惧内,便是有内眷祸乱家室、枉顾宗亲,轻则生乱,重则绝后。”
      一句话说完,公孙家众人都变了脸色。
      公孙雄止住了想要说话的夫人,正待说话,长子公孙繁一身戎装从里边出来,见到莫哲高兴得喊:“莫哲!你果然来了。”
      公孙雄指着莫哲问公孙繁:“你认得他?”
      公孙繁吃了一惊,闹不清厅里状况,以为父亲已经知道,他骄纵跋扈惯了,也不怕被责罚,当即承认:“他是我才找来的小倌。”
      嗤笑声顿时响起,莫哲注目着公孙繁,一时不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神色变了几变,随后一句话不说拂袖就走。
      小倌吗?原来如此……难怪四郎吞吞吐吐,少雨也不加解释,等着看他笑话吧!
      不习惯那宽袖长衫,所以气得要吐血了步调仍然从容不赶,走到府门口,公孙雄从后面追上来拦住。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莫家家主此等人物,岂会沦落为小倌,是犬子冒犯了。”
      那公孙雄也算是个人物了,见莫哲所说恰是家中发生之事,又见他脸上几度改变,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以他在蜀地的身份地位,尤其是郪江本地,那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亲自追出门来,在家丁众目睽睽之下放低身段,已经是日出西方一样罕见的事了,要不是儿子公孙繁做事荒唐,他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可惜莫哲不买帐。
      脸上毫无表情不说,眼睛连看都不看公孙雄,绕开,照旧。
      公孙繁知道事情是不成了,看父亲停步,自己追上去道:“莫哲,你可是拿了我的银子的,怎么能说走就走?”
      莫哲猛然停步回身,叫人惊讶地闭上眼帘,不待公孙繁反应,睁眼冷冷道:“府前水中有物,起之足以抵大公子当日所赠,后会无期!”风一样回身,尽管没有马车可乘,徒步而行也自有风云之气,看得公孙繁懊恼得要死。
      公孙雄呵斥了儿子,叫家丁驾车去追,务必要把莫哲好生送回去。
      他夫人亲眷等也尾随出来,见了莫哲脾气都心下不满,他夫人更是上前来说:“哪里来的野小子,一点礼仪教养都不知,何必……”
      “住口!”公孙雄眯了眼道:“恃才傲物,无才又岂能傲?没想到我郪江竟来了如此人物!”
      这下,也不急着出兵了,叫了家丁下水去摸,真从水底起出一箱珠玉来,其中大多没见过,却有几样正是侍妾盗去的传家宝,价值不知几何,公孙家众人张口结舌。
      公孙繁这才知道厉害。
      到晚上,公孙雄带了儿子备下重礼登门拜访。
      莫哲平时安静,气起来却是个急躁的性子,回到家里不知砸了多少东西,直到惊动了莫瑶,在家姐柔声劝慰下,才慢慢去了火,不然怕得拆几间屋子才完,气是下去了,可是越发地看少雨不顺眼了,莫瑶自然是向着他的,姐弟俩命少雨担了满满两桶水站在院子里,就跑到书斋里下棋去了。
      四郎等几个家仆把公孙父子引进厅,才向后通传。
      公孙雄隔窗看到后院受罚的少雨,已经不知是今天的第几次惊讶了,姿容出众、气质斐然,居然才只是个家仆么!!!
      公孙父子等在外边,莫瑶却拿莫哲没办法,他脾气扭起来牛一样的,等缓几天可能就没事了,但现在……
      “不去!跪着求我都不去!我若再为他们公孙家占卜一次,叫我无后!”
      “啊啊!”莫瑶失笑:“胡说什么呢?这么点年纪就咒自己无后,气傻了呀?”
      “哼——”
      劝是劝不过来的,莫瑶只好叫四郎他们在厅里放道竹帘——莫哲不去,那还有谁去?
      公孙雄父子等了一会,不见莫哲出来,倒是那些家仆来,把主位前的竹帘给放了下来,随即看到个影影绰绰的女子身影。
      “真对不住,”恬淡温婉的声音,“莫哲是我弟弟,他……不想见客。”
      还在气?公孙雄倒有些想笑了,身怀异术,终究还是个孩子,罢了!
      “此来,是特地带犬子来道歉的,犬子莽撞,竟然生出这等误会,真叫我这个做父亲的汗颜,还望令弟不要计较,既然同住郪江互为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为上。”
      莫瑶在竹帘后笑:“是,公孙老爷说得是,我会去跟莫哲说,莫哲脾气急躁,也请公孙老爷多多包含。”
      “哪里哪里!今日承蒙令弟金口玉言,找回家传宝物,不盛感激,为表谢意备下薄礼,还请小姐收下。”
      莫瑶一想,人家都登门了,若还计较以后真的麻烦,便不推辞,叫人收下。
      公孙父子告辞要走,莫瑶在竹帘后轻声说道:“舍弟曾说‘气云所出作,必有大乱,兵也’,还说‘云白而汹涌,去往战者,死’,我不懂这些,只是复述他的话,请公孙老爷斟酌。”
      “哦……”公孙雄站定思忖,神情复杂,好一会才对着竹帘内拱手为礼道:“敢问小姐,令弟可曾错过?”
      莫瑶笑道:“不是他错没错过,他所说的,就是云中君所说的,我不知道云中君可曾错过?”
      说完,她转回后边了,把还没走的客人丢在厅里。
      公孙雄倒是不在意,回府的路上,公孙繁忍不住问:“爹,云中君是谁?方术大师吗?”
      “不,”公孙雄显然已做出决定,不复先前沉重,展眉道:“屈原在《楚辞•九歌》中有一篇《云中君》,这一篇并非写一个叫云中君的人,而是说云——天上的云,‘缓步安然入寿宫,神与日月共光明。龙驾车啊穿帝服,自由自在四方游。辉煌云神已下降,忽又高飞升天上。俯览大地尚有余,铺充四海无边际’……莫家小姐的意思,是她弟弟能观云而知将来事,云不会错,莫哲……自然也不会错,这个莫哲,不是你可以亵玩侮辱的,以后见到,不可不敬哪!”
      回去后,公孙雄按兵不动,另两家组成叛军,因兵出不意,曾一度打到广汉等地,公孙雄面对两家责难和家中其他人非议都未曾改变主意,果然,才几个月,汉室就扑灭了这次兵变,轻松得仿佛捏死一只蚂蚁,参与的两家均抄灭满门,公孙府中,只有两个从两家嫁过来的女子送了命,公孙氏却保得完整。
      侥幸逃得一命的公孙家,连管家门客在镇子上碰到莫家的人也须礼退三分,态度恭敬,郪江出了异士的事情,就此传开。
      ——《云中君》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云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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