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羁骅骝》solarwing

1、楔子 怒斩蔡京

　　“曹公公，皇上还没有回音吗？”一个随从打扮的中年侍卫恭恭敬敬的询问着皇上的寝宫前的这位首领太监曹文起。他身后站着一位一身华贵的锦衣少年。
　　眼前这个人年纪在二十岁上下,头束金冠,锦袍玉带,一副刚从骑射场上下来的王孙公子打扮。虽一看便知身份尊贵,却见剑眉入鬓，虎目含威，好一个英气勃勃少年郎！
　　曹公公四十来岁，蜡黄的脸上态度谦卑，想是忌惮了侍卫身后的少年，他走下殿来，埋下头不敢正眼相看：“启禀殿下，皇上尚在批阅奏折，请殿下在此稍待片刻。”
　　那位殿下是当朝皇上枫岚的亲弟弟枫华太子，皇上曾生有三位小皇子，可是均未满周岁就不幸夭折，皇上时年二十三岁，原是风华正茂，然则自小身体孱弱，且在近年来竟然迷上吸食□□，身体精力都已达到极限，所以早早立下皇位继承人，以防不测。这皇家子弟本是很多，但是枫华太子和皇上又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枫华比哥哥小六岁，年方十七，他们还有一个异母的弟弟，叫做枫灀，今年才十三岁。
　　今日枫华收到来自前方的军情，来自异族赤炎的袭击又使黄龙帝国遭受重创。自打黄龙帝国创立以有一百三十多个年头，岂知落到先皇手上居然朝纲败坏，政治腐朽到了极致。每当念及皇考的昏庸无道，枫华总是不禁汗流浃背。作为一个胸怀大志的少年，枫华常想，假如当年父王驾崩时继承皇位的是他，那么也许现在的骅朝已是另一番景象，他首先会大开粮仓周济四海饥民，他会扩充自己身边的羽翼，他要把那个姓蔡的阉贼斩首后挂在京城的城墙上三日，彻底扫荡阉党的势力，然后他要招兵买马操练铁甲部队，对抗羌族的剽悍骑兵。
　　“我已在此等候了两个时辰了！皇兄到底收到奏折没有，曹文起，紧急军情，隐瞒不报可是死罪！” 说道死罪二字时，枫华已是声色俱厉。
　　曹文起急忙跪下：“殿下明鉴，奴才确实向上禀报了，绝不敢隐瞒！奴才再去禀报便是！”说着急急的跑进殿中。
　　枫华心知，拦住奏折的自然不是曹文起这个小小太监，而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当下也不多说，忍气继续等候。
　　这次只等候了一顿饭功夫，曹文起便神色不定的赶来，他战战兢兢的来到枫华面前道：“皇上说他以看过奏折，需要慎重考虑一下，请枫华太子先行回府吧。”
　　枫华勃然大怒，也不理眼前这个小小总管，自顾自就往里冲，众人皆欲阻拦，却又不敢阻拦，生怕自己对皇储动了粗，到头来倒霉的都是自己，就这样枫华直接闯了进去。

　　枫华不是糊涂的人，他清楚这样鲁莽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不利，然而边关屡屡遭人进犯，敌人的进攻已迫近到眼皮下，如果此时还无人叫醒犹在梦中的兄长，待得江山不保、黎民惨遭荼毒就无力回天了。他深知皇兄虽不算是个好皇帝，甚至可说是个无道的昏君，但却绝对不是个坏人。其实以他的个性是不适合做一国之君的，也许生于市井平民之家的话，皇兄可以凭他的才情成为一个诗人，他性格平淡，有时不是他不想管，而是总是一身的无力感。
　　枫华走进寝宫大殿就见到皇上躺在龙床上半睡半醒，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如痴如梦的浅笑，正在拿着烟杆吞云吐雾，他苍白的面容与清秀的脸庞实在难以搭调，即便一脸病容皇上的相貌却依旧与枫华相似，唯独是那双乌黑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枫华恨恨的看着那个站在龙床角落暗处候着的锦衣太监，那个在背地里被人称为九千岁的人，他虽然只是一个宦官，却拥有着操纵皇上的权力。这个人就是陪皇上自小长大的太监蔡京，其实也是陪着枫华三兄弟长大的玩伴。这蔡京年方三十六，六岁进宫，如今已是三十个年头，然而就是在这三十年里，他由一个小太监成为了一个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枫华拜见皇兄，皇兄近来身体看似大好了？”枫华像龙床上的皇上行礼。
　　蔡京微笑道：“皇上请殿下起身，皇上近来一直和我说起许久不见兄弟十分想念呢？”对于枫华突然闯入居然只字未提。
　　皇上这才抬起眼皮，看见皇弟。慵懒道：“皇弟你来了啊，怎么不见人通传？”气息极是微弱。
　　枫华又忧又急，生怕军情一说，皇兄会受到打击，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皇兄，军情危及，赤炎大将那日松已率领10万大军攻破钱阳城，直逼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汉阳，如果再不打开国库，扩充军备，启用被罢黜的泊桂将军，那就真就来不及了！”
　　皇上听见此言大骇，眼睛瞪的大大的，喉头干涩：“小蔡，皇弟说赤炎直逼汉阳...这...这是怎么回事？”
　　蔡京依旧淡淡一笑：“皇上多虑了，我堂堂黄龙地大物博，兵多将广，以百万雄师对抗仅数万人的乌合之众易如反掌，眼下我有一族弟蔡青，那是一良将，不强熟读军书而且武艺高强，一掌可震死十人，如他带兵征伐赤炎，必定马到成功！”
　　蔡京是个漂亮的人，白净的皮肤，红唇齿白，说话也细声细气，他那谄媚的笑容配上那让人销魂的嗓子叫人如沐春风。枫华记得小时候起后宫就人人都说蔡京是个很识大体之人，那是他在宫中就人缘极好。到得现在则又不同，由于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地位朝中无人不巴结，无人不奉承。他就开始放下挡住一口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的衣袖，肆无忌惮的扩充自己的羽翼，搜刮财富。当官敛财一向是世人的惯例，然而蔡京坏就坏在他身为一个太监之身，居然野心勃勃，他怎样玩阴的，弄权数还可忍受，此刻关乎国家存亡却依然要多管闲事，就让枫华无法忍受。更何况枫华对于他克扣前线战士军饷造成边关兵变的恶行早有耳闻。
　　皇上长长的吁了口气，道：“朕道有什么事呢？倒出了身冷汗，皇弟大惊小怪了，立即启用那个蔡青便是。”
　　枫华道：“皇兄，此人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皇兄可知由于有人胡乱任用官员，我军军费已拖欠数月，现在边关将士都吃不饱穿不暖又如何抵挡来自关外的十万大军！我朝再不能让一些无端小人胡作非为了！”说着狠狠瞪了蔡京一眼。
　　皇上道：“小蔡，拿朕手御，拨款十万两白银购置军备和粮仓派人送去前线吧。”
　　蔡京皱眉道：“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将不当讲？”
　　皇上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小蔡子，跟朕这么久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蔡京刷的一下跪在地上，“皇上赎罪，此时兹事重大，奴才本不敢说，但是现下既然枫华殿下先说出来了，我就不能不报。殿下刚才说有人胡乱任用官员又说什么胡作非为的，还狠狠瞪了奴才一眼，似乎就是暗指奴才，奴才当真冤枉！”说着居然泪如雨下。
　　皇上道：“小蔡子，起来慢慢说。”
　　枫华一旁冷眼看蔡京能演出一出什么好戏。
　　蔡京含泪起身：“谢皇上体恤，奴才自己受多大的委屈都无所谓，可要知奴才在宫里这么久了，深知朝中律法，又怎敢胡作非为，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啊！奴才自小陪着皇上长大，知道皇上身子骨弱，有什么烦心事儿都自己抢着干，生怕日常琐事扰了皇上，奴才想只要皇上专心养病的话，过些日子再把事情一件件像皇上一一禀报便是。但是奴才现在知错了，奴才就是奴才，又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呢！”说着眼泪就好似断线的珍珠拼命往下掉，哽咽不止。
　　皇上道：“小蔡子，皇弟这不是在说你，你的赤胆忠心朕怎会不知，皇弟又怎会不知？”说着以询问的眼色看着枫华。
　　枫华说道：“自古有云，宦官不得干预朝政，单是这一条，这蔡京就该杀！”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皇上突然开始咳嗽起来，这一咳居然止不住，皇上的脸登时由苍白转为猪肝色，蔡京慌忙叫人进来，自己则扶皇上起来帮他轻轻的捶背，几个进来的小太监想是见惯此景倒不忙乱，有的拿药，有的搓毛巾，都侍奉在左右。过了好一会皇上缓缓止住了咳嗽，却兀自喘息，他见枫华在旁一脸关切之色，苦笑道：“......朕.....怕是也活不长久了。”
　　枫华早知皇兄身子孱弱，早有太医诊断活不过二十五岁，然而陡然间听见这么绝望的话语从兄长口中说出，不由喉头一阵梗塞，眼眶一红。“皇兄...只要你好好调理，戒了这□□，相信就能早日康复。”
　　皇上脸上因咳嗽而成的满脸红晕未消，摇了摇纤细苍白的手道：“......没有这大烟更是咳、咳嗽的难熬，连觉...都没法睡......”
　　枫华心中悲苦，不再言语。
　　皇上道：“来人，把朕上月画的画儿拿来。”
　　一个小太监应声出了房门，过不多时回来手里多了一副画。他把画拿进皇上给他过目。
　　皇上看了一眼，点点头：“这画儿是给华儿的，展开吧。”枫华听皇兄喊的是幼时对己的称呼不由又是一阵温暖。
　　小太监应声缓缓打开画卷。房间里只有南边的窗户是开着的，几近黄昏的斜阳已无力打进屋里，所以房间的四角和房顶都各自点着一盏宫灯，淡淡的火光在闪烁中洒向画卷，也映照在几人的脸上，阴晴不定。
　　画上是个中年美妇，只露出侧面，雪肤樱口，微微笑着，正坐在窗口绣着一个香囊，这个香囊是枫华三兄弟一人一个的，里面塞满了去恶辟邪的药草符剂。皇上擅长丹青，也写了一手好字，但见他在画纸空白处题了几行字，枫华暗暗吟道：“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暗中时滴思亲泪, 只恐思儿泪更多!”母亲早已逝世多年，比之古人的长安之远又何止千里，想来母亲便在地下也对三兄弟思念不已，也不知留下了多少泪水。枫华呜咽。
　　皇上凄然道：“母后从小就最疼爱你……再过三日就是她的忌辰，朕上个月赶制此画时得了风寒，这次的忌辰只能由你主持了。”说着摇摇手：“朕倦了，你先退下吧。”
　　枫华凛然道：“皇兄，恕臣弟冒犯，小人不除，再多的军饷边关将士们也拿不到一成！现在已不是可以安枕无忧的时刻了。”
　　蔡京冷笑道：“殿下说话留神了，现在当圣上的还不是您，什么事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皇上自己理会得，用不着殿下在此指手画脚。”
　　枫华听着这阴不阴阳不阳的讽刺勃然大怒：“我兄弟两人说话，轮不到下人插嘴！”
　　蔡京昂起了脑袋道：“蔡京只是一个小小的宦官，本无权在此大放厥词，只是如今皇上龙体欠安，而枫华殿下你在近几年来实在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对圣上也越来越不敬，就是圣上以后要砍了我，今日奴才也要来挫挫殿下的锐气了！”
　　枫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后宫的太监居然可以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竟敢对他这位堂堂皇储不带一点敬意的谩骂，竟敢打着皇上的旗号污蔑自己对皇兄有所不敬。杀！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除了那一份惊讶：是什么让这个太监狂妄到了这样的地步！
　　枫华望着那个自高自大的蔡京，露出了一抹笑意，这笑意是冰冷彻骨的，杀机已起又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后宫是不能携带兵刃的，枫华举起了右掌，暗自运气。
　　皇上忽道：“臣弟！”
　　然而已经晚了，宛如一阵旋风般的人影已扑向蔡京，只见蔡京整个人就如沙包般被远远的弹开，重重的撞到寝宫西北角的一个柱子上。随后，在一屋人的注视下，这个佞臣就慢慢的瘫软下来，嘴角流出一道鲜血，眼见不活了。
　　枫华心中只觉快意无限，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然而第一次杀的就是这个恶贯满盈的奸贼，心中喜悦不言而喻。
　　“啊......”皇上尖声叫了起来。“你做了些什么啊！”他不顾身体的病痛，架着自己孱弱的身体挣扎的走下床来，大声质问着枫华。他的脸色依旧是那么的苍白，然而双眼就在刹那间布满了血丝。
　　枫华有些歉意，自己不该这么的……这么的不计后果，毕竟在皇上面前自己已经犯下惊驾的死罪，“抱歉，皇兄，臣弟让您受惊了……其实我……”
　　然而他却看见皇兄一言不发的走到床边的墙旁，取下了挂着辟邪护身的宝剑。剑身“嚓”的一声脱壳而出，闪闪寒光指向了枫华的心房所在。
　　“臣弟，你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同胞长兄放在心上，咳咳，朕不过是病了，不是废了！”
　　皇上自幼身体病弱，所以是不会剑术的，然而他这神情纠结的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却让枫华的心头感受到如千万斤巨石压上身的感觉。
　　他理应如此悲愤，不仅仅是因为我杀了始终和他相伴的宠臣——他多年寂寞孤独和垂死挣扎时的唯一依靠：更是因为我毫不在乎他的存在，我当着他的面不顾他的劝阻就动手杀了他的人，他一定认为这是一种鄙视甚至背叛！枫华看着皇兄血红的双眼，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蔡京一个小小太监会如此的狂妄自大，为什么他能够这样明目张胆的在朝野玩弄权术？这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有如困兽的病人，这个对太监的感情超越自己同胞兄弟的昏君，他异乎寻常的对蔡京放任，任其操纵朝廷，对他的所作所为始终是默许态度。
　　他理解皇兄的心情，却又对他现在的举动而疑惑，他会杀了自己吗？
　　他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皇兄把剑朝着他走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呆住了，还是在剑头穿过他的身体的那一刻就浑身失去了知觉。
　　“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清醒，那么死亦何苦！”
　　他倒下去的时说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