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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4(修) ...

  •   蔺知柔整了一下衣襟,低眉敛目,跟着韩渡最近太子的内书房。

      太子端坐于榻上,穿着一件紫色丝缎圆领袍,头戴白玉冠,虽然是家常装束,但他的姿态和神色仍旧是绷紧的,像根弓弦。

      他的书法也和人一样,井井有条到了有点刻板的程度,书架上的卷轴摆放得整整齐齐,连上面系着的象牙签牌都排成了一直线。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般人都会感觉有点不自在,蔺知柔却是从容不迫,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小民蔺遥,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一脸严肃打量着眼前这个身量未足、眉目娟秀的布衣小儿:“请起罢。”

      蔺知柔谢了恩,站起身来,垂手立着。

      太子自小被当成储君教养,已经隐隐有了未来帝王的气魄和威势,和蔺知柔见过的其他少年人不可同日而语。

      太子见这小郎小小年纪沉着冷静,有种宠辱不惊的气度,心下暗暗点头,但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喜怒来:“三郎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蔺知柔答道:“蒙三皇子殿下抬爱,小民惶恐。”

      韩渡见阿兄不苟言笑,神色语气严厉,生怕好友叫他吓着,没大没小地挨上前去:“阿兄,你们这一问一答怎么跟殿试似的,七郎本就拘谨,你可别唬着人家。”

      太子虎着脸,瞪了弟弟一眼:“我问七郎话,又有你什么事?出去。”

      韩渡吃定了他阿兄不会拿他怎样,涎皮赖脸地蹭着不走:“阿兄,我就在一边看着不说话,你想问什么随便问,把我当个香炉就是了。”

      太子又好笑又好气,恨不得在他瘸腿上踹一脚:“香炉还能闻个香,要你有何用处?”

      一抹笑意掠上蔺知柔的嘴角,这对兄弟实在有意思,分明性格天差地别,相处起来却是异常融洽。

      太子殿下感觉到自己又被弟弟带歪,握拳放在嘴前,轻咳了两声,正色对弟弟道:“莫胡闹,你先出去,我有话问七郎。”

      韩渡无计可施,只好一瘸一拐,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书房,虽然出去了,但也不肯走远,仍旧站在郎下,往半卷的珠帘中探头探脑。

      太子不禁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把目光转向蔺知柔时,他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又成了方才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那日在含元殿,你的凤凰赋作得很好。”

      蔺知柔并未喜形于色,只是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感激,谦逊地行礼:“殿下谬赞。”

      太子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你是三郎的朋友,我便直截了当与你说,你的文章是当日殿试中的翘楚,但最后却以黜榜告终,你作何感想?”

      蔺知柔一凛,这问题看似平常,实际上却是个坑,稍有不慎就会落入陷阱。

      她沉吟片刻答道:“朝廷举才拔贤,以文章为表,德行为里,文墨辞赋终究是小道,小民德行不修,拙作有幸得太子殿下青眼已是意外之喜,不敢奢求以雕虫小技及第。”

      太子忍不住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刁滑小儿!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是从哪里学来的?”

      蔺知柔见他口中说着刁滑,脸上却没有恼怒的神色,甚至还有几分欣赏,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瞬间松了松:“殿下见笑了,小民笨口拙舌,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笑道:“说话一套一套的,还没及第就学人打上了官腔,我且问你,此番黜榜,你心中可有不平?”

      蔺知柔这回却是没打太极,抬起眼道:“回禀殿下,有。”

      太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只见她眼中似有两团火暗暗地燃烧着,不由笑了笑:“这就对了,少年郎合该有点气性。”

      他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倾吐:“三郎要是有你这七窍玲珑心,我也不用镇日发愁了。”

      蔺知柔道:“三殿下至情至性,聪明过人,殿下不必忧愁。”

      太子摆摆手:“你就不用给他找补了。三郎求我让你进崇文馆,他自小到大不曾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求过我。三郎虽然跳脱,但他的眼光向来差强人意,你能让他开这个口,想来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蔺知柔忙道:“小民惭愧。”

      “凤凰赋还在其次,作得再绚烂如锦,毕竟不过是篇试赋,与真正的大家手笔不可同日而语。我答应三郎去向陛下请旨,却是因为你省试时答的时务策。”

      蔺知柔有些意外,这太子受了弟弟的拜托,却也没有一味地徇私情,而是先去了解她的才学人品是否够格,实在是很有原则。

      太子接着道:“听说你师从河东柳十四郎,这篇答案,是你自己的看法还是他的见解?”

      蔺知柔答道:“回禀殿下,是小民愚见。”

      太子听她这样回答,略感意外,却并不质疑,颔首道:“入了崇文馆,你就算是东宫的人了,往后这些虚礼便省了罢。”

      蔺知柔一听,立即端端正正地下拜行礼:“小民叩谢太子殿下恩典。”

      话音未落,韩渡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一瘸一拐走进屋里:“阿兄,我说过七郎一定能行,你看,我没唬你吧?”

      太子又好气又好笑,对蔺知柔道:“往后你就是三郎的侍读,我不常在东宫,你须规劝他上进向学,若是他冥顽不灵,你来同我说。”

      蔺知柔还来不及答应,韩渡先愤愤不平地嚷嚷起来:“阿兄你这招离间计好狠!”

      太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说罢又和颜悦色地对蔺知柔道:“你可先住进崇文馆旁的生徒馆舍,待礼部的文书下来便入崇文馆读书。”

      韩渡不干了:“阿兄,我已经和七郎说好了,他要住我那儿的。”

      太子皱了皱眉:“这不合规矩……”

      韩渡有求于人的时候像绞股糖一样难缠:“阿兄,这是东宫,规矩还不是你说了算?七郎是我侍读嘛,侍了白日不还有夜里,我如今潜心向学,不舍昼夜地读书,没有七郎这个侍读我怎么读……阿兄,好阿兄……”

      太子被他一通胡搅蛮缠弄得颜面扫地,恼怒地赶他走:“行了,你先出去。”

      韩渡顺杆儿爬:“阿兄我当你答应啦。”

      太子哼了一声,低下头不理人,韩渡兴高采烈地拉着蔺知柔:“咱们走!还有好几个殿没逛呢!”

      韩渡虽然瘸着腿,但还是坚持坐着辇车带蔺知柔逛完了大半个东宫,到了日中时分,太子在养和殿赐下午膳,一起用膳的除了太子和韩渡兄弟两人,还有东宫的一众属臣,包括崇文馆的官员和侍讲,太子秉着择日不如撞日的原则,索性把蔺知柔引荐给了众人。

      官员之间消息灵通,蔺七郎虽然没能及第,但朝臣都知道殿试上有个布衣少年郎,作的凤凰赋一鸣惊人,都对她十分好奇,见到本人,见她相貌出众,举止有度,俱都暗暗纳罕,得知她师从柳云卿,父亲又曾中过进士,方才知道是名师出高徒、虎父无犬子。

      用完午膳,韩渡又带她去园子里逛了会儿,蔺知柔看着天色向晚,执意要在坊门关闭前回到延兴寺,韩渡挽留不住,只得派了马车送她回去。

      回到延兴寺,白稚川正在院中心神不宁地踱着步,见蔺知柔回来,连忙迎上来:“可曾见到太子,如何?”

      蔺知柔点点头:“世叔,太子准我入崇文馆侍读。”

      白稚川神色复杂,欣喜中藏着隐忧:“能成为嫡皇子的侍读,这是十分难得的机遇,只是……”他想了想,不知怎么和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说清楚宫廷斗争的残酷。

      作为长辈,他私心里希望蔺七郎能置身事外,但明珠注定要绽放光华,雏鹰终有一天展翅高飞,便是他师父十四郎也阻拦不了,何况是他这个挂名的“世叔”?

      白稚川默然半晌,终于还是笑着道:“贺喜七郎,入了崇文馆,将来考进士科便如探囊取物。”

      顿了顿,故作轻松道:“将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世叔。”

      蔺知柔笑道:“世叔又说笑,借世叔的吉言。”

      她回到屋里,先研墨展纸,提笔给家里和蒋山别墅写信,她在半个月前的信中说殿试黜榜,不日便要启程回乡,谁想峰回路转,到底还是要留在长安。

      蔺知柔写完给母亲和外祖父的书信,分别封入信匣,然后捏着笔管迟疑起来,柳云卿自然是盼着她及第后留在京师,甚至还替她安排了退路,但是不知怎么的,她不怎么想和师父提韩渡的事。

      在京里这些时日,她已经对朝中的派系有了大致的概念,柳家与冯贵妃一系过从甚密,若是将来太子和二皇子走到争储这一步,柳家多半会站在二皇子一边。

      虽说师父和本家有龃龉,还收了三皇子的远房表甥宋十郎为徒,可他终究还是柳家人。

      她思来想去,终于还是简单扼要又公事公办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大约一旬后,礼部的文书终于到了,同一天,韩渡派了车马来,把蔺知柔和她的六个箱笼接到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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