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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修) ...

  •   驴车驶入扬州城,正是炊烟四起,暮霭沉沉的时候。

      赵氏不知女儿归来,既惊且喜,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眼泪直往下流。

      蔺知柔见母亲神色有异,知道她离开这段时间定然有事,暂且按下不提,只安慰了母亲几句,叫仆役将行李搬进屋,又派小金把土仪分送出去。

      回屋洗净头脸,换了干净衣裳,她从行囊中取出江宁城中买的青石小狗和小虎,拿给蔺遥和幼妹蔺娴,又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儿,这才同母亲走进卧房,掩上门,问道:“家中这向可好?”

      赵氏抚了抚女儿的手背,目光躲闪:“你好好读书准备覆试便是,家里的事莫操心。”

      蔺知柔一看便知她有事相瞒:“是不是催你们搬去庄子上?”

      赵氏见瞒不住,垂下头道:“你外翁和几个舅舅都来说过几次,田庄上的几间屋子已经修缮好了,床帐几榻也都添置好了……你外翁铁了心要咱们搬去,便搬去也好,你阿兄眼下这样子,镇日关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

      听这话里的意思,赵氏愁的似乎并非此事。

      蔺知柔道:“还有别的事?阿娘不用瞒我。”

      赵氏一怔,不由打量女儿,离家一段时日,她个子不见长,甚至还瘦了些,却比先前又沉稳了不少,不知不觉中,竟忘了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孩童。

      女儿一回来,她便似有了主心骨,忍不住想倚靠上去。

      赵氏心中羞惭,连说无事,抵不住蔺知柔追问,踌躇着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是你阿妹……那日你四舅母做寿,请了许多女客来吃席,那时你阿妹还养在她那儿,便也跟着见了客。那日酒席散了,你四舅母便来同我说,有个李家三夫人见了你阿妹很是喜欢,她膝下几个儿子,没有一个闺女,看着你阿妹合眼缘,便想抱回去养。”

      蔺知柔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阿娴有母亲,有兄姊,那李夫人纵然再喜欢她,也不会贸然开口要人家的孩子,必是四舅母同她说了什么,阿娘不曾答应吧?”

      赵氏掖掖眼角:“阿娘哪里舍得!自家养大的孩儿,岂是说送人便送人的!不过你也莫怪四舅母,她大约也是好意……

      “那李家巨富,在扬州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我虽是没舍得,将孩子抱了回来,可回头想想,你阿妹若是做了李家的孩儿,也就不必跟着我这没用的阿娘受苦了……”

      蔺知柔道:“阿娘别这么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阿娴送人,别的事也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们搬去庄子上去。”

      赵氏凄然地扯扯嘴角:“你别操这个心了,咱们去了庄子上也好,省得整日提心吊胆的,还得将你阿兄圈在这小小的院子里。”

      和寄人篱下相比,庄子上的生活虽然清苦,但至少自在些。

      蔺知柔却道:“我有法子说服四舅,让你们迁去江宁,只是须得你出面。”

      赵氏吃惊:“你一个小孩子家有什么法子?”

      蔺知柔道:“先别管我用什么法子。我过了府试,最晚八月便要启程去长安,十一月省试,最早一月放榜,我得等放榜后才能回来,你们留在扬州不是长久之计。。”

      她没与赵氏说实话,若是一举得中,可能还会授官,到时候就得留在长安了。

      待她在京城站稳脚跟,再将家人接过去,中间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前后加起来至少一年时间她顾不上家里,因此必须在启程前就将亲人们安顿好。

      赵氏不知道女儿打算如此长远,只是道:“江宁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你外翁也照应不到,我也不知道......”

      蔺知柔劝道:“阿娘,江宁城虽不如扬州这般繁华,但该有的都不缺,气候水土也与扬州一般无二。到了江宁,正好寻良医替阿兄诊治,也该物色个西席教阿兄读书识字,阿娴再大一点也该开蒙了。”

      赵氏蹙眉道:“你外翁答应替阿客去益州求符.....”

      蔺知柔不欲与她争辩,只道:“去江宁也不耽误什么。”

      赵氏犹豫再三,方才点点头:“你说说看,是什么法子。”

      蔺知柔便将赵四郎在江宁养外宅的事告诉了母亲,末了道:“只要四舅肯使力,不愁没办法说服外翁。”

      赵氏听闻此事果然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柔娘......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赵氏虽是商户女出身,可这些年来教养子女不曾有一日松懈,也许正是因了自己的出身,越发卯足了劲要将女儿养得贞静贤淑,好配得上她那衣冠户小娘子的身份。

      谁知严防死守之下,女儿竟然还是通晓了这些污秽之事。相比之下,兄长胆大包天从公帐上偷钱养外宅之事反倒没那么震撼了。

      蔺知柔道:“阿娘,这些事我早晚都会知道,您遮我的眼,捂我的耳,不过让我多糊涂几年,到时候遇上事越发不知如何措置。便是阿娴也是如此,待她大一些,也须叫她知道些人情世故。”

      赵氏仍是一脸的不敢苟同。

      蔺知柔无意与母亲争论,抢在她开口前道:“这个往后再说,眼下我们手里有了四舅的把柄,你想一想明日怎么同他去说。”

      赵氏既惊惶又为难:“这种事如何说得?那是你亲阿舅,阿娘的亲兄长,怎么好凭这些阴私事去要挟他?往后他怎么看咱们?”

      蔺知柔循循善诱道:“我们只是让四舅去同外翁说个项,又不是讹他什么,于他有何损失?”

      赵氏紧紧捏着帕子,背上出了一层虚汗:“不成不成......”

      蔺知柔不由蹙眉,本来这事由她自己出面也不是不行,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母亲,一来因为他们是平辈,不容易惹恼赵四郎,二来她也希望母亲能改改柔弱怕事的性子,将大梁挑起来,这样她出门在外也不必挂心。

      “阿娘便是不顾着自己,也想想阿兄,想想阿娴,”她叹了口气,“你愿意阿娴的事隔三岔五来一次?”

      唯有子女是赵氏的死穴,她眼中果然现出犹豫。

      蔺知柔继续道:“阿娘,你再想想我,我今年已经十一,再过三五年便要说亲,即便外翁这边不会害我,您别忘了,蔺家那边还有祖母和叔叔,你忘了当初为何带着我们投奔外翁了?”

      赵氏顿时如坠冰窟,将上下牙咬得咯咯作响,她当初不管不顾地顶撞婆母,带着三个子女投奔母家,就是因为那黑心的继婆母要将女儿许给吴县县丞的残疾儿子做养媳,她一直以为女儿蒙在鼓里,谁知她竟知道!

      蔺知柔也不想揭母亲的疮疤,但她这性子非得下一剂猛药不可。

      赵氏沉默移时,终是咬牙点头:“好,明日我去找四兄。”

      翌日一早,蔺知柔先随母亲向赵老翁请了安,接着一同去了四房的院子。

      赵四郎正与妻子江氏用早膳,见了两人都有些诧异。

      赵氏上前叫了声兄嫂。

      江氏下颌微挑,神情冷淡:“你不必说什么,昨日我已经答复了李三夫人,李家岂是随你摆布的?你再想送孩子去人家也不愿意要了。”

      赵氏听她这么一说,想起前日的委屈,心中怨愤,忐忑便减了几分:“我是来找阿兄的。”

      小姑子向来任人揉圆搓扁,何曾这样同自己说过话?江氏撇撇嘴,冲着丈夫翻了个白眼。

      赵四郎知道此事是妻子做得不地道,可他在官宦人家出身的妻子面前素来挺不直腰杆,只好讪讪道:“阿妹有什么事?”

      赵氏怯怯道:“还是劳烦阿嫂回避片刻......”

      话还没说完,江氏已经面若寒霜:“好似谁稀罕听!”说罢转身回了内室。

      赵四郎察觉妹妹神色古怪,心里有几分不安,扫了一眼外甥女,皱皱眉对赵氏道:“你跟我去书房。”

      赵氏抿了抿唇,对女儿道:“柔娘你在外头等我。”

      说罢便低头跟着赵四郎进了书房。

      蔺知柔便在阶下等着,朝南的屋子里不时传来江氏呵斥婢子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夹杂着小女孩的啜泣声。大约是方才吃了瘪,拿下人撒气找回场子。

      蔺知柔懒得听她骂些什么,江氏白白指桑骂槐了半日得不到回应,终于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四房的下人知道那蔺家小娘得罪了主人娘子,来来去去都对她视而不见,连杯茶水都不奉上。

      蔺知柔不以为意,站在院子里等了半晌,只见书房门上竹帘掀动,赵四郎探出半边身子,脸色铁青:“柔娘,你进来!”

      说罢将帘子重重一摔,竹帘哗啦啦地乱响。

      蔺知柔脸不红心不跳,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掀帘子进屋。

      赵氏席地而坐,脸色煞白,好在忍住了没哭。

      赵四郎坐在她对面榻上,脸色阴沉,看了眼外甥女,往身前一指:“坐。”

      蔺知柔神色如常地道了谢,挨着母亲坐下。

      她等着四舅发话,赵四郎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她。

      蔺知柔也不急,抬眼看了看书房中的陈设:“阿舅这书房很是雅致。”

      今时不同往日,近年江南考学之风炽盛,商贾之家也不免附庸风雅,家里没个书房都不好意思待客。

      赵四郎虽然连千字文都认不全,也将书房布置得像模像样,沿墙一排书架上佛儒经卷堆码得整整齐齐,大书案上笔墨纸砚、笔洗、笔山摆得一丝不苟,榻后的多曲屏风上绘着竹林七贤图,看起来倒比柳云卿的书房还像正经书房。

      赵四郎看了外甥女半晌,这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四舅真是小看了你!”

      蔺知柔欠欠身,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讽意:“阿舅过奖。”

      赵四郎道:“柔娘,阿舅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罢?你要拜柳十四为师,白白多出十匹绢的束修,我可有二话?我放下扬州的事一路陪你去江宁,往蒋山跑了两趟,也不求你念我的好,可你就是这么报答四舅的?”

      又横了妹妹一眼,咬牙切齿道:“我就同你们母女把话撂在这儿,想要挟我?门儿都没有!”

      赵氏脸上又白了几分,连嘴唇都脱了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蔺知柔扶了扶母亲,面不改色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赵四郎:“阿舅,咱们几个孤儿寡母,怎么敢要挟您呢?不过是恳请您帮个忙,与外翁说说情罢了。”

      赵四郎经过方才的震惊,已经不能再以看待孩童的眼光看蔺知柔,冷声道:“说得好听!你们尽管把这事捅到阿耶跟前,看你们有什么好下场!”

      蔺知柔微笑道:“外翁年纪大了,做小辈的只有替他分忧,如何会拿些许小事烦扰他?阿舅且放宽心,不但外翁不会知道,四舅母那边也不会听到半点风声。”

      赵四郎将信将疑,不过听她这么说,心里到底略微松了口气,让父亲知道他养外宅事小,若是知道他前前后后从公帐里拿了那么多钱,往后再想染指家里的买卖便难了。

      蔺知柔见他神色似有松动,接着道:“阿娘他们留在扬州多有不便,时间长了万一叫人撞破,恐怕会连累外翁和四舅,阿娘和我也过意不去。且我在江宁求学,阿娘他们在扬州,难免牵肠挂肚,无心读书,若是影响了覆试,高明府怪罪下来只怕不好交代。”

      赵四郎心里一紧,面上不显:“高明府举荐的是你蔺家人,与我赵家人有何干系?”

      蔺知柔虽然不知内情,但外祖父和四舅甘愿冒险让她冒充哥哥去考神童举,必定不是平白无故的。

      她抬起眼皮笑了笑,语调平和,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既如此,我还是不去考什么举试了,陪在阿娘、阿兄和阿妹身边,免得过几日回来一看,阿妹都叫人当作人情送了。”

      “不去就不去,与我赵家何干。”

      赵四郎犹自嘴硬,但毕竟是指着她去考试,片刻后又道:“娴娘的事是你舅母的不是,我在这里与你们母女道个歉,就此揭过,如何?”

      蔺知柔便顺着他的台阶下:“阿舅如此说,真是折煞外甥女了。阿娘他们的事还劳阿舅多费心,他们去了江宁,外甥女自然能安心苦读,定不负高明府的栽培。”

      两人试探过对方底线,也达成了共识。

      赵四郎脸色不似方才那般难看,考虑了一会儿道:“阿耶说要你们搬去庄子上,我当时就劝过他,但他老人家犟得很,反倒将我骂了一顿,我再去劝恐怕也是徒劳。”

      蔺知柔不管他如何推脱诉苦,只是油盐不进:“四舅手段高明,又得外翁看重,只要你用心去说,没有不成的道理。”

      换言之,如果办不成,那就是你不够尽心。

      车轱辘话来回转了几遍,赵四郎这才交了底:“我便是磨破了嘴皮子,最多也只能让你阿娘他们在家中多留数月,去江宁另置宅子却是不用想了。”

      赵四郎深谙父亲的脾性,赵老翁将钱分作活钱与死钱,花出去能生出钱来的是活钱,花出去便收不回来的就是死钱,他的吝啬只是对死钱而言,若是有希望生出钱来,便是一掷千金他也不皱一皱眉。

      正因如此他才能白手起家挣出这份不小的家业。

      替女儿一家在江宁置宅子,花出去的钱每一文都死得透透的,赵老翁无论也不会松口。

      蔺知柔却道:“只要四舅肯尽力就行,我有法子让外翁答应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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