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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落霞秋水 ...

  •   残阳如血,染得天地俱红。
      落霞谷外的荒山野道上,一个旅人牵着一匹老马缓缓走了过来。那旅人面色惨白,脸颊深陷下去,看来便似有多日未曾进食了,他身上的衣服也不甚得体,上面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就如同是把一只破烂的麻袋罩在了身上一般。那匹老马也是瘦骨嶙峋,蹄子都不大灵便了,马鞍更是破旧不堪,就连鞍子旁边负着的包袱,都像是已经用了几十年的老物。此时便是有一只饿极了的斑斓猛虎跳将出来,恐怕也会对这一人一马不屑一顾。
      猛然间一声长啸传了出来,这啸声厚重有力,几入云霄,在这深山空谷之中回荡开来,惊起无数飞鸟。旅人却恍若不闻,依然自顾自地走着,那匹老马竟也是丝毫不见惊慌,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旁。
      莫非他们这一人一马都是聋子?
      那啸声响了良久,终归寂静,旅人却突然停了下来,用他那略带空洞的眸子看着前方,说道:“既然已经到了,何不现身相见?”只听身后一人笑道:“嘉宾远来,沈某有失远迎,失礼之至,还请恕罪则个。”旅人却不回头,淡淡地道:“阁下想必也是为了那‘雨霖铃’而来的了。”
      转过身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中年文士。这文士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张国字脸,三缕长髯垂在胸前,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衫,腰间还挂着一块碧绿的玉佩,看来举止翩翩,气度不凡。
      文士拈须一笑,道:“宋兄说笑了,沈某听闻宋兄途径敝处,特来给宋兄接风,秋水城中已备好酒席,不知宋兄可有雅兴随小弟赴宴啊?”旅人笑道:“如此说来,你倒纯是一番好意了?”文士道:“那是自然,宋兄远来是客,小弟岂敢失了礼节。”旅人冷笑道:“先声夺人,阁下倒做得好主人。”文士道:“宋兄此言可教小弟不甚明白,这‘先声夺人’四个字,从何说起?”旅人道:“明人不说暗话,沈谷主也不必故作糊涂,适才那一声长啸,内力之精纯,功法之浑厚,江湖上能做到的恐怕也不过区区数人,十年不见,想来你的‘紫电心法’当臻化境了罢。”
      文士拱手道:“宋兄谬赞,小弟如何敢当。”脸现笑意,显得颇为得意。旅人冷冷地道:“宋某还要赶路,那酒席就免了,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牵了马欲走,文士伸手拦住,说道:“宋兄且慢,你若是不愿到我那秋水城中,那也由得你,我叫人将酒席摆在此间便是。”
      旅人道:“沈谷主的好意宋某心领了,想宋某不过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何德何能敢与堂堂秋水城主相交,还是算了罢。更何况那雨霖铃不过是一枚银色的铃铛,天下之大,银铃何处不有,沈谷主又何必执着于我这一枚。”文士冷然道:“说到底宋兄终究认为小弟此来是为了那雨霖铃的了?”旅人道:“司马昭之心,那是路人皆知的。”
      文士将手一抬,只听得十数声衣袂声响,他身边已站着一十八名黑衣少年。恐怕除了那文士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而旅人的心中更是一惊,以他的功力,绝不会身边到了十八个人而不知,思前想后,显然是他们早已埋伏在这里,只等自己过来了。
      这十八人均以黑巾蒙面,腰杆挺得笔直,一般的高矮胖瘦,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匕首,斜阳照过来,这些匕首就发出刺眼的红光,说不出的神秘诡异。
      文士笑道:“宋兄看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家仆可还说得过去?”旅人心中早已暗自思忖:“十年以前,这秋水城主就已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十年不见,只怕他功力更深。今日他又埋伏得众多打手在此,看来今日无论如何当有一场恶战。此时彼众我寡,那十八个黑衣少年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我须当小心在意,莫要一不留神,折在他手上。我宋廷芳死了事小,负了恩公所托,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心中虽然慌乱,脸上却不变色,缓缓说道:“沈谷主这是要将宋某强留在此了?”
      文士又是一拈长冉,道:“岂敢,不过是小弟的家仆听说宋兄神功盖世,想要请宋兄来指点一二,于是小弟便带着他们来见识见识。”说罢,向着左首第一个黑衣少年一摆手,道:“天一,难得宋大侠今日到此,你就先请他指点指点罢。”
      那少年应声而出,方踏出一步,手中的匕首已然向那孤身旅人宋廷芳的胸口刺了过来。宋廷芳万料不到他小小年纪居然二话不说,抬手便刺,急忙向后一闪,那匕首的刃锋已划过他前胸衣襟,在他那本来就破烂的衣服上又开了一道口子。也亏得他身经百战,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要害,倘若适才慢得一慢,那就不免被那叫天一的少年开膛破肚了。他闪过了这一招,那天一却不停手,匕首在空中一错,又向他当胸刺过来。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匕首这种至轻至短的兵刃在近身相斗里最是狠辣,只因它锋利迅捷,出手的位置方向全是敌人的要害所在,近距离下的杀伤力又是极大,教敌人万难防备,是以自古以来刺客杀手多用匕首。
      这时这个叫天一的黑衣少年更是招招抢攻,绝不愿给宋廷芳半分喘息的机会,只因他深知一旦对手得到空隙,那以宋某人的武功,自己是决计讨不到半点好处去的。
      于是天一和宋廷芳一个攻,一个守,堪堪已斗了五十余招。天一不禁暗暗心惊,他虽然今年只不过十八岁,但于这匕首之上已下了十年的苦功,从他十二岁起,这柄匕首之下就早已罕逢敌手,倒不是因为他功力多强,只因他全身武艺尽在一个“出其不意”上,所谓“攻其不备”,一招先,招招先,终于能致得对手死命。江湖之上,死在他这一路匕首底下的高手竟也不少。
      但宋廷芳毕竟不是别人,天一又是一招刺来,只见宋廷芳身形一晃,身子已在半空,他伸脚在匕首上一点,整个人便翻到了天一的背后,跟着气凝左臂,顺手拍出一招“顺水推舟”,叫一声:“着!”硬生生地印在天一的后心之上。这一掌实是他毕生所学的精华所在,天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如何经受得住,一掌下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伴着“喀拉喀拉”的骨头碎裂之声,天一已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口喷鲜血,远远地飞了出去。
      宋廷芳收招站定,暗叫惭愧,他本无杀伤人命之意,但此时敌众我寡,又是身在险境,倘若心慈手软,对方众人齐上,那么任自己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决计讨不到任何好处去。对方人数越少,自己便越发安全。
      再看天一,已经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但显见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过不了片刻便要气绝而亡了。
      那文士和其余十七名少年却恍若未见,依然镇定自若。那文士道:“宋兄果然好身手,不二,你去领教领教宋大侠的高招。”他向着左首第二个少年点了点头,那少年便站了出来。
      宋廷芳心中暗道:“你这人好冷的心肠,这少年为了你拼命,临死之际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但有了前次的教训,这时却无暇说这些话。他全神戒备,却不料那少年竟是动也不动,仿佛一塑木雕,直立在那里。宋廷芳一时间疑云满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有天一的前车之鉴,他也生怕这个不二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招式使将出来。
      两人就这样僵立良久,这时残阳已尽,明月渐上中天,不二不动,宋廷芳也不动,就连旁边的文士和那十几个黑衣少年也是一动不动。
      天地仿佛都已静止!
      终于,不二动了,他右手倒握匕首,向着宋廷芳的左胸划了过来。
      不二毕竟年轻气盛,而年轻人总是要吃亏的。
      不二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手中的匕首已被夺了过去,心下一惊,忙在危急之中向着宋廷芳拍出两掌,紧跟着又踢出三腿,意在使对手无暇反击。平心而论,不二在电光石火之间这两掌三腿不可谓不快,但他快,宋廷芳比他更快,他第三腿堪堪踢到一半,便已觉得胸口一凉,跟着右心一阵剧痛,低头看时,那柄匕首已然插在自己的前胸之上,其深直没至柄。
      他苦笑了一声,伸手便要去拔那匕首,宋廷芳却将他一把拉住,说道:“倘若施救及时,未必便死,多活一些时候不好么?”不二用他唯一露出来的眼睛看着宋廷芳,颤抖着道:“活……活……是啊,活……人……都在活着,你活着,我也……活着,你是……宋廷芳,那我……是……谁……”
      话音未落,匕首已被拔出,鲜血如泉涌一般从不二的胸口喷出来,在月光的映衬下,就像是一朵娇艳的残花,带着一种凄惨的美。
      那文士和其他的黑衣少年还是没有一丝的动容,仿佛所有的一切在他们看来就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一般自然。
      宋廷芳道:“已死了两个了,你当真毫不在意他们的性命么?”文士一笑,道:“他们生来便要为我而死,这是他们的宿命。”宋廷芳脸现鄙夷之色,冷然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敢说这等言语?”文士面不改色,抚须说道:“那是小弟的家事,宋兄本事虽大,却也管不着。阿三,你去。”说着向左首第三个黑衣少年使了个眼色。
      那少年踏步上前,向文士点了点头。
      宋廷芳道:“沈长天,你若想要雨霖铃,不妨亲自来拿,又何苦送了这些孩子的性命。”文士不答,那叫阿三的少年却向宋廷芳一拱手,道:“请宋大侠指教。”言罢,躬身下腰,右臂在后,左臂在前,正是“暮山掌”的起手式“礼敬东山”。这一套“暮山掌”乃是秋水城一派的入门功夫,江湖中人大半都见过,而“礼敬东山”这一招也只是晚辈向长辈讨教之时的礼节而已,阿三这时使出来,竟是彬彬有礼,全然像是和自己的师父师叔求教一般。
      宋廷芳也不禁一愣,哑然失笑道:“不必多礼。”却不想话音未落,阿三的匕首已向自己面门刺了过来,宋廷芳叫了声:“来得好!”右手在他手腕一隔,左掌向他右肩拍去,正是“奔流神掌”中的一招“浊浪排空”。阿三却不闪不避,将匕首顺势向下一送,刃锋便已摆在宋廷芳的胸前,他这一掌倘若拍实了,阿三固然身受重伤,他自己也势必要为匕首所重伤。宋廷芳一惊,急忙将身子向旁边一侧,让过他这一招,脚下抢上一步,一招“惊涛拍岸”又向阿三的右肩拍过去。
      阿三又是不躲,抬右脚踢向宋廷芳的小腹。宋廷芳只觉他抬脚之时银光一闪,下意识地一让,这才看清,原来阿三的鞋尖上竟有一根又细又小的钢针,他抬脚过来,乃是钢针反射了月光。也亏得这一天明月皎洁,晴空无云,宋廷芳才不至于着了他的道。
      宋廷芳大怒,心道:“初时我见你彬彬有礼,还道你是个谦谦君子,想不到竟如此歹毒,笑面之虎,留你何用!”心念已定,出手再不留情。运足了内劲,一招“碧浪滔天”使了出来。
      阿三只觉得劲风袭面,万难抵挡,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手上的匕首也一时无暇再使动。猛然间只见宋廷芳左拳向自己面门打过来,忙伸手挡隔,却不料宋廷芳这一拳乃是虚招,左拳只是虚点,右掌画个半圆,一招“狂风怒涛”直打在阿三胸口。只听“喀拉”一声,阿三右胸的肋骨已断。
      阿三毕竟年少,剧痛之下,左手抚胸,右手撑在地下,竟是迟迟不能站起。宋廷芳却不做停留,一掌直压向阿三的顶门,阿三情急之下只得奋力抬起右手一挡,全身又是一震,显然又受了内伤。
      宋廷芳却忽然觉得掌心一痛,忙低头看时,只见手心上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根钢针,伤口附近瞬间变成了紫黑色,显见得这钢针是淬过了毒。他只觉胸口一阵烦闷,登时便要呕吐出来,看来此针剧毒无比,上行极快,忙伸手点了自己手臂“侠白”“天泉”“青灵”三个穴道,以阻毒气蔓延。但也只是稍缓一缓,不过少顷,便已感到头晕眼花,手脚也渐渐开始无力起来。
      阿三这时也是伤势极重,他挣扎着站起来,向宋廷芳鞠了一躬,一瘸一拐地退回了黑衣少年的队伍。再看他右脚,鞋尖上的那根针却已经不见了。
      原来阿三假作吃痛下蹲,却暗暗将右脚鞋尖上的毒针取下藏在了手里,待宋廷芳一掌打到,他再佯作不敌,拼着身受内伤,抬手将这根毒针刺进了宋廷芳的掌心。这时虽然皓月当空,夜色中却终究不易视物,以致宋廷芳这个老江湖竟然失算在一个十八岁少年的手上。
      宋廷芳只觉得自己神志正渐渐模糊,身体也渐渐无力,他似乎听见沈长天在训斥阿三,说的好像是“正人君子怎能以毒针害人,快送宋大侠去秋水城中疗伤”云云,然后他就觉得自己被人抬了起来,放在了他的老马背上,不知向何处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廷芳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悠悠醒转过来,只觉自己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卧床之上。
      他欲坐起身来,却不成想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想要开口说话,竟也是发不出声音。好端端一个武林高手,此时便如一个废人,只能瘫痪在这张卧床上。
      宋廷芳心中大骇,不知道对手究竟下了什么毒手,竟然将自己整治成这个样子。
      万幸他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听力尚在。这时房门外叽叽喳喳,似乎有人吵闹,过不多时,只听“嘭”的一声,房门已被人用外力打开。
      宋廷芳这时连转头也做不到,耳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说道:“师姐,师父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间屋子的。”一个少女高声道:“我偏要进,你敢拦我?”那少年又道:“师姐,屋里那人非同小可,这事倘若叫师父知道了,他老人家又要大发雷霆了,你还是快快回去罢。”那少女道:“呸,他发什么狗屁雷霆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你不放我,我可要硬闯啦!”跟着“呲啦”一声,想是二人争执扯坏了衣衫。
      那少女嗔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撕坏我的衣服!”那少年忙道:“不……不是的,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那少女道:“臭小子还敢狡辩,看我不教训你!”“呼”的一声,一掌已经拍了出去。宋廷芳没想到这二人一言不合居然动起了手,心中却更是惊疑不定:“他们口中的‘师父’便是那秋水城主沈长天吗?那少年叫那少女为‘师姐’,显见他们乃是同门,可那少女却又为何不怕师父,言语中对师父也是毫无敬意?”
      突然间那少年“啊”的一声,似乎是吃了一掌,那少女笑道:“给你肩头来一下,叫你知道师姐的厉害!你若再不让开,我下次可要打你的头脸了!”那少年道:“你便打死了我罢!”
      话音未落,猛听得一声长啸,啸声刚起,宋廷芳已知道这是秋水城主沈长天到了。只听沈长天的声音斥道:“纤歌,又在胡闹!”
      沈长天一来,房间中的打斗之声骤止。那少女道:“我不过就是想进来看看,可是陈羡鱼这小子竟然阻拦于我,那不是太大胆了吗?”那少年陈羡鱼道:“师姐,我早说过是师父让我在此把守,不许放进一个人去,现今师父在此,你问问他罢。”那少女嗔道:“哼,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吗?他不让我进,哼,我偏要进去看看!”沈长天道:“纤歌,你不跟大师兄好好练功,却跑到这里来戏弄师弟。你大师兄呢?”那少女道:“大师兄吗,此刻许是在茅房里痛快罢!”言罢哈哈大笑。
      这个少女便是秋水城主沈长天的独生爱女,闺名唤作“纤歌”,年方一十六岁。落霞谷秋水城一派在江湖上颇有声望,沈长天的大弟子薛北辰武艺精熟,交游广阔,乃是武林后辈之中的佼佼者。沈长天见薛北辰所学有成,便常常令他教导师弟师妹们习武,久而久之,这些年纪幼小的弟子们竟是师父所授者少,而大师兄所授者多了。
      沈长天的妻子因生产沈纤歌之时难产而死,临死时反复叮嘱沈长天要好好照顾这个女儿,沈长天心痛爱妻之死,是以对沈纤歌百般的宠爱纵容,竟将她养出了一副既骄且躁、飞扬跋扈的性子来。
      这一天沈纤歌如往常一般跟着大师兄习练本门功夫,童心忽起,趁薛北辰去茅房如厕之际,在他水杯中倒了三包泻药。这一来可苦了薛北辰,这一日之内只觉肚腹中翻江倒海,到得后来竟然片刻离不得茅房,当真是“虚恭与夜香齐飞,后窍共马桶一色”。
      沈长天听沈纤歌将此事说完,斥道:“胡闹,简直胡闹!你那泻药哪里来的?”沈纤歌道:“这东西又不是什么仙丹妙药,哪个药铺没有?上回我和小六子去街上买药,顺手便买了些回来。”沈长天道:“你这顽皮丫头,连句六师兄也不叫,却叫他什么‘小六子’!”
      沈纤歌还待说话,沈长天已道:“罢了,这些事暂且不予追究,羡鱼你们都出去罢。”陈羡鱼道:“是,师父。”沈纤歌却道:“爹,让我留下看看好不好?”沈长天颇感不耐,道:“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沈纤歌悻悻地道:“好罢。”
      沈纤歌自被父亲赶出屋来,一直撅着小嘴闷闷不乐,陈羡鱼知她正在气头上,也不愿去自讨没趣,自顾自地守在门口。沈纤歌偷眼看了看他,见他背过了双手,将腰背挺得笔直,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无名火:“好你个陈羡鱼,见我被爹爹骂了,也不来安慰安慰我。哼,看姑娘教训教训你!”面上却是一脸笑意,轻声道:“羡鱼师弟,方才可打痛了你吗?”陈羡鱼看了看她,说道:“师姐,不碍事的。”说完背过双手,挺直腰背,这次却连头都扭过去,不再看她了。
      沈纤歌柔声道:“师姐给你赔个不是,求你别生师姐的气了罢。”陈羡鱼默然不语,沈纤歌小嘴一嘟,嗔道:“哼,小气鬼!给人家看门很威风么?”说完向着陈羡鱼做了一个鬼脸,转身便走,忽然间脚下一阵踉跄,登时便要摔倒。陈羡鱼见状哪还顾得了许多,急忙赶上两步,伸手过来搀扶,沈纤歌觑个亲切,左手抓住他右手,翻身沉肩,顺势往前一送,将陈羡鱼仰面扔了出去。
      陈羡鱼猝不及防,眼见前面是平日里积水的大缸,这么撞上去只怕要头破血流,仓促之间只好运起师父教过的分星劲。这“分星劲”乃是秋水城一派的独门轻功,这路武功不以灵动见长,其要诀只在一个“变”字,倘若练到极致,有松筋软骨之功,机巧百变之力。与其说是轻功,倒不如谓之“柔劲”。陈羡鱼年纪尚幼,功力也浅,自不能松筋软骨,他这分星劲使将出来,不过是半空中硬生生把身子扭了一个方向,虽是如此,却也免却了头破血流之厄。只听“啪”的一声,陈羡鱼后背撞上水缸,好大一个水缸应声而碎,这时缸中清水正满,水缸一碎,清水流了一地。这一下陈羡鱼被沈纤歌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得周身无处不痛,又因躺在水中,衣衫裤袜无一不湿,身上还被水缸的碎片割了好几道口子。他心中不禁暗骂自己太过仁慈,又上了这个麻烦师姐的当。
      沈纤歌早在一旁拍手叫好,忽听得一人说道:“好顽皮的丫头!”沈纤歌循声望去,只见面前不远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那人身形微胖,穿了一身宝蓝的缎袍,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同样毛茸茸的围巾,围巾遮住了脸,教人瞧不清他的面目,只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的小眼睛。此时不过深秋,虽然日渐寒冷,但这人的穿着打扮怎么看都嫌太厚了些。
      沈纤歌对他打量再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他的围巾和帽子说道:“你这人好有趣,现在是什么季节,用得着穿这样厚吗?”那人不以为忤,摇了摇头,说道:“小丫头什么也不懂。”沈纤歌嗔道:“好厉害吗?我问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那人道:“我叫笑苍生,是来找沈谷主的。”沈纤歌道:“你既然来找沈谷主,为何没听见守门弟子通报?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笑苍生眨了眨他那漆黑的小眼睛,说道:“小丫头问题倒多,嘿嘿,这守门弟子拦得住别人,可拦不住我笑某人。”
      宋廷芳在卧床之上虽然不能行动,但耳力未失,听得分明,待听到这个蛮横少女竟然是沈长天的女儿,心中暗想:“沈长天这个人道貌岸然,养出来的女儿竟是这般顽劣,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等到沈纤歌说起如何作弄大师兄云云,宋廷芳直想开怀大笑,但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又不免心下黯然。
      他听见沈陈二人离去关门,知道此刻房中只剩下沈长天与自己,心想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将我弄成这般光景,这个梁子算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了,但教有一日姓宋的得脱魔爪,管教你沈某人十倍奉还。
      这时沈长天已走到卧床之侧,见宋廷芳瞪大了双眼,恨恨地看着自己,抚须笑道:“宋兄,寒舍还住得惯吗?”宋廷芳心中愤怒到了极点,张大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心中这股怒火无从发泄,几乎要爆裂开来。他眼神越来越狠厉,倘若眼神可以杀人,沈长天此时早已死了一万次了。
      然而眼神毕竟不能杀人,只听沈长天又是一笑,说道:“想必宋兄心里早将小弟的祖宗十八代骂了几万遍,但是宋兄,小弟此举实是帮了你的大忙啊。”他瞥眼见宋廷芳怒容不改,又道:“你心中一定在说,‘沈长天这个伪君子,明明用诡计夺了我的雨霖铃去,却还玩得了便宜卖乖的这一套’,是不是?实话告诉你,那将你害成这般模样的雨霖铃是假的!”
      这时忽听得门外“咯啦啦”一阵碎裂之声,心中暗道:“纤歌这顽皮孩子不知又给我搞出什么事情来。”也顾不得再跟宋廷芳说话,转身出得门来。
      他甫一出门就看见陈羡鱼窝在墙角,浑身湿透,满身是伤,不用想便知道这又是自己女儿的手笔。刚要发作,一回头见到女儿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人打扮怪异,身材魁梧,一双小眼睛正盯着自己,不由得呆了一呆。
      那人正是笑苍生,他见沈长天从屋中出来,忙抱拳拱手,向沈长天施了一礼,说道:“沈谷主,十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了。”沈长天抱拳回礼,口称:“不敢不敢,先生别来无恙。”心中却暗暗嘀咕:“这人是谁,他外表如此奇特,倘若与我相识,即便十年不见,我也绝不可能想他不起。除非他十年之前并不是作此打扮,又或者他与我从未相见,所谓‘十年不见’云云,不过是唬人的假话。可是怎么这样一个人进了我秋水城却不见弟子通报?难道他有什么过人的本领?是了,我不妨先以言语试探一番,瞧他此来是敌是友。”
      沈纤歌见父亲对这怪人竟然颇为尊敬,心下好奇,问道:“爹爹,你识得这个怪人吗?”沈长天斥道:“什么怪人,你该称他‘叔叔’!唉,你这孩子便是自小就不懂礼数。”又向笑苍生一抱拳,说道:“抱歉,这孩子从小被沈某宠坏了,不懂礼数,调皮得很,有失礼之处,还望先生海涵。”笑苍生挥了挥手道:“无妨,无妨。笑苍生素来跟这些繁文缛节不太对付。”沈长天心道:“嗯,原来你姓笑,名字叫做笑苍生。”于是说道:“笑先生远来是客,还请到会客厅饮上几杯清茶。”笑苍生道:“甚好,那笑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长天回头对沈纤歌与陈羡鱼两人道:“纤歌去跟大师兄乖乖练武,不得胡闹,羡鱼且回屋修养,我自找人来替你。”说罢让沈陈二人先走,自己与笑苍生两人跟在他们后面,以防沈纤歌又半路跑去多生事端,待得沈纤歌到了演武堂,这才引着笑苍生往会客厅去了。
      宋廷芳躺在床上,正在暗自惊异,只因沈长天跟他说的那一句“雨霖铃是假的”。他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全是由受人之托护送雨霖铃而起,倘若雨霖铃真是假的,那他自己岂不白白吃了这许多苦头,白白落得一个瘫痪在床的下场?他忽然又想,沈长天又是如何知道雨霖铃是真是假?这雨霖铃天下便只一枚,难道沈长天竟有机缘见过真品?又或者沈长天根本不知真假,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然则沈长天这般做法动机何在?宋廷芳心乱如麻,这事情越想越是头疼,索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睡上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自己的身体又会康健如初了呢!
      可他刚闭上眼睛便觉得心烦意乱,又哪里睡得着。忽听得房门“吱呀”声响,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脚步很轻,听来该当不是沈长天。宋廷芳也是迷惑不解,不知道来者是谁,有何用意,一睁眼,却看到一张极美的脸映入自己的眼帘。
      这是一张少女的脸,白皙的肌肤透着微红,大大的眼睛满蕴秋波,一张小嘴似笑非笑,虽然稚气未脱,但已掩不住她美丽的颜色。宋廷芳在心中暗想:“这姑娘不知是谁,但日后想必也是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人物,不知将有多少少年公子和世家子弟为她痴迷沉醉,不能自已。”
      眼见得那少女朱唇微启,耳中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喂,你是谁?”宋廷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少女便是沈长天的女儿沈纤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落霞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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