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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避不开的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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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枫林在江城是很有名的,以至于建在半山腰枫林尽头的敕建大招提寺的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如果说是枫林寺那么人们就会恍然明白了。十一月间,青色尽褪,半山红透,这里是江城人郊游的好去处,若是适逢周末便有人山人海的盛况。现在是绿色主打的十月,人迹罕至,不过袁杨喜欢,这一份妙不可言的静谧安详他就可以一个人独享,爽!
早上的时候,袁杨是拎着他的折叠山地车从山门正面登了三百八十九级台阶上的山——因为近便、安全,游人和香客们一般都选择这个路线进入香烟缭绕的枫林寺。下山,他特意绕到枫林寺后面,骑了一段小路之后躺在这里的参天大树中间胡思乱想有时啥也不想为了一片红叶等了半个小时。
袁杨眼前的山路不宽,大约10—15坡度的柏油石子路面是十年前寺里有了摩托车以后修建的,后来有了汽车再加上这路的漫长便少了使用,有的地方已经被茁壮的小草顶出了石子,有的地方两边长草蔓延到即将会合。袁杨不担心这些,他已经试过很多次了都没有问题,他在按部就班地做着习惯的工作:整理骑行服,扣紧护膝和护肘,放开山地车的减震器,试验碟刹的效果,戴上防护头盔,打开头灯……完成这些,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一下有些小激动的心情,今天的压轴大戏即将登场——那“清风两耳过,狂笑满眼绿”的爽快和刺激!
天有些暗了,袁杨拉下风镜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于是想了想还是重新把它扣在了前额上,然后戴上手套,踢踢腿,放松一下有些酸痛的筋骨,跨上了山地车,启动,任由车子一点、一点地加速、加速、再加速……逐渐兴奋起来的他忍不住“啊,啊”大叫起来,面前的满眼绿——哦,不是纯粹的绿而是绿黄红的“满眼花”也越来越快地从身边呼啸而过……
此时的潘又朵也很兴奋。整个下午,她一直很兴奋!
回国的第二天,她偷偷拐了两个体院的小师弟去踢了一场很二的比赛,晚上大哥拍她的肩膀她一声不小心的“哎哟”,然后看到了她身上的淤青,追问之后吃了一顿狠狠的教训,昨天被“禁足”——不是不让踢球是关了禁闭足不许出户。这对于生性好动的她不啻于晴天霹雳般的打击,于是周六一天可给憋坏了,还好上天有好生之德,昨天下午大哥随队出征去了济南打比赛,未来大嫂恪尽职守跟着她在小区熟悉了多处的花花草草和附近卖场的琳琅商品。终于,今天早上公司的一个电话把大嫂召唤到了北京……
送别大嫂登机以后,潘又朵有一种翻身农奴大解放的兴奋,蹦蹦跳跳地回家,打电话给闺蜜,然后不理保姆大婶的劝说和恐吓,开了大嫂的大众EOS新车跑了出来。潘又朵觉得没啥好怕的,即使犯了错大哥也从不舍得动她一个指头,感觉事态严重她就故作可怜巴巴地向挂在墙上爸妈的遗像那里瞅两眼,大哥便会不再教训她而是肩膀开始了耸动,然后揽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有时这高大强壮坚强如铁的汉子还会落泪。大哥说希望她听话但永远不会打她——她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的命是她给的,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她的血液。
潘又朵没见过妈妈,妈妈也只是在生下了她之后看了她一眼,就对这个非常留恋的世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大哥当时十二岁,在陕西的八一体工大队少年队踢球,体检的时候发现骨髓造血功能障碍,为了救大哥的命需要她来到这个世界,产前妈妈还在坚持锻炼希望她能够健健康康,然而意外发生了:一个醉酒的司机撞上了妈妈……爸爸精神上受到刺激,在大哥进行骨髓移植返回球队之后,经常痛打醉酒的人和开车的司机。潘又朵五岁,爸爸将她托付给朋友,又给大哥打了一个拉家常的电话,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来到妈妈的坟前说了大半夜的话然后转身跳河自尽了。大哥听到噩耗大哭了一场,球场上从此多了一个训练更为刻苦意志更为坚强的后卫,21岁,大哥入选国家队,26岁,大哥选择了留洋,28岁、29岁连续两年成为荷兰联赛的最佳中卫,欧洲赛场上著名的“移动的中国长城”、“巨星质检员”,31岁,大哥回国重返家乡的省队。
潘又朵的闺蜜叫做林秋芳,是个美女记者,名字听起来像中国人却是潘又朵在日本留学时房东家的女儿,汉语说的很棒,经常到中国的中西部做一些专访和调研,所以她们更多是在网上聊天,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闺蜜。去年冬天以来,林秋芳回日本的日子更少了,今年6月的一天林秋芳突然说她已经应聘在潘又朵家乡的中学任教,今天早上潘又朵看到林秋芳的朋友圈上传了多张江城师范大学的照片,才知道她正在江城参加一个两天的培训今天中午结束,于是兴高采烈地在江城师范大学门岗登记然后驱车直接等在了会议中心的门口。
28岁的林秋芳气质高雅,风姿绰约,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人们关注的目光。出了会议中心,她一直在礼貌地拒绝几位男士殷勤的午饭邀约,看到潘又朵向她招手呼唤了,她还在客气地向他们鞠躬表达着歉意。
潘又朵可没有那么耐心,她跑上台阶,拉住闺蜜的手把她挡在身后,虽然站的位置较低,但她昂着头大声说:“美女已经拒绝你们了,怎么还那么不识趣呢,我看你们还是去那边洗手间照照镜子或者干脆洗洗走吧!”
几位自恃风度翩翩的精英男教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杵在了原地。
潘又朵目空一切地转身拉起林秋芳:“哈哈,咱们先去新街口的鸭得宝品尝正宗的鸭血粉丝汤,然后去城南兜风!”
林秋芳还在系安全带,潘又朵已经发动了车子。
“阿朵,如果你不说话,我肯定认不出你了,更漂亮了……”林秋芳瞅着她,很欣喜也很真诚的语气。
机车轰鸣声中的潘又朵得意地笑着,然后指点着那几个呆若木鸡的男士说:“看,傻子!傻子们!”然后鸣笛并向他们招手示意:“嗨,byebye!”火山红的大众EOS敞篷跑车绝尘而去……
身后几位男士还站在原地,参差地、呢喃着举手回礼。
潘又朵已经带着林秋芳逛了江城的那几处名胜,上了高架出了城来到城南。城南的这一带将拓展为新城区,四通八达的道路网已经建成,本就有几处风景又注重了绿地的建设,所以成了江城年青人开车兜风的好去处。
“你怎么做起了老师?好玩吗?你哪来的教师资格证呢?老师们还有记得我的吗?你教什么?是日语吗?学生对他们的美女老师有什么样的反响?他们喜欢做你的作业吗?你的学生有特别出色的吗?……”潘又朵又提出一组连珠炮般的问题,林秋芳是做过新闻官的,回答得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想帮你建设你美丽的家乡啊!”
“很新鲜!但不好玩!中国的教育和日本的一样,分数是最重要的,教出来的是更多的书呆子!”
“教师资格证是我在新疆的第二年考的,我可是拥有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硕士学位的,这个并不难考!”
“初中部的冯老师、李老师都记得你呢,说高个子朵朵是个女汉子,和男生踢球、和男生约架,到办公室的次数都要比男生还勤……”
“我教语文,不教日语,学校方面不知道我是日本人!”
“我教高二,是班主任,第一周男生们瞪我女生们也瞪我,摸底考考了年级倒数第一,据说是男生上课走神女生故意考砸!这月月考我们班又考了年级第一,是正数第一。我越来越喜欢我的学生们了,他们也认可了我!”
“我的作业是针对每个个体设计,量也不大,学生们大多喜欢先做我的作业再做其他的作业!”
“我的班级是个普通班,班里有个混血学生,成绩很好,人也帅,更厉害的是足球踢得很棒!怎么形容呢?说他的双脚可以拉小提琴都不夸张!”
只第一个答案潘又朵表示严重不信,别的答案都很好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关于足球的潘又朵总是要更感兴趣一些,她想了想追问:“混血!?那个学生是不是姓钱?小名叫做小金?”
“是姓钱!我不知道他的小名,他叫钱提拉,这个名有点像西方人的姓氏!”林秋芳回答。
“哦,是他!钱叔家的小洋鬼子!”潘又朵想起了小金小时候总想拉直弯曲的头发,还在窗玻璃上压他的高鼻子,不由得笑了。她还想起小金总是跟在自己后面打都打不跑“朵姐”、“朵儿姐姐”地叫着,后来她来江城上初三,小金一声不吭追着长途大巴跑了两个路口终于追不上了最后坐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六年了,离开老家六年了。想起往事,潘又朵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些湿润,连忙降低车速停靠在路边,一边接过林秋芳递过来的纸巾。
“芳姐,你回去告诉小金,朵儿姐姐想他和钱叔叔,还有年底一定回去看看!”潘又朵抹去眼角的泪水,有些哽咽。
“好的,我一定转达!”林秋芳答应了,拿起手机说道:“我这里有他的□□和微信!你可以联系他……”
“是吗?”正准备记下通讯方式的潘又朵无意中从后视镜那里看到一辆警车正在减速靠近,连忙扔下手机,“刷”地启动车子,冲了出去。
“怎么了?”林秋芳抬手拢一拢被风吹起的头发,看向有些慌乱的闺蜜。
“我没带驾照……”潘又朵有些窘急。
“哦!”林秋芳恍然,沉默了两秒,提议:“不行的话,咱们就认罚吧!”
“恩,先跑看看!”潘又朵答应着,脚下踩着油门。开车出来的时候,她就想过万一被交警逮到怎么办的问题,那就是一个字“跑”!潘又朵有驾照,但是放哪里了一时半会真的找不到,而且这次深度整容以后她的面貌早已今非昔比,按照法律她应该重新办理驾照,原来的驾照是不管用的!
小赵和小周是两个刚入职不久的交警,八月和九月在最忙的科室经常加班,队长说让他俩修养恢复一下于是派来这里执勤。两个工作狂人好久也没逮到一个违章,正闲得蛋疼的时候,一辆火山红的敞篷跑车冲了过去,那一阵小风把小周放在车前盖上的罚单本子“哗哗拉”地扬起了好几页……
“超速!?美女!快上车!是俩美女!追!”小赵的兴奋点迅速飙升。
“咱这破车能追得上吗!?”坐在副驾上的小周担心。
“是得靠运气了!比如美女减速了等咱们一下……”小赵话音未落,惊喜地发现美女的跑车居然真的停在路边等着。
“车号江A1314!将爱一生一世!火山红的大众EOS敞篷……”小周则更加惊喜地嚷道:“江城人的骄傲——国民女神朱紫的最新座驾!”车速减下来的时候,他开始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咱们一定要毕恭毕敬地,一定要敬礼!不开罚单,要她的签名!真是太激动了!”小赵答应着,手底下悄悄地关了警灯,也在期待着那伟大时刻的降临。
“怎么!?不是朱紫本尊!是两个小号!?”当潘又朵驾车逃走以后,两个小交警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追!小号也是美女,为啥不追!?要是失窃的案子咱们就立功了!是女神的闺蜜咱们就拘了,然后要女神的签名……”他们想的够全面,却没有考虑到追丢的问题。二十分钟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转过两个山头、三个弯曲就不见了火山红的踪影。
“哪里去了?”两个小交警下了车,在路口那里东张西望,恨恨地踹警车的轮胎:“这破车!怎么追人家的跑车!?”
身后大约四百米的山道上,潘又朵和林秋芳已经下了车,靠在车子的后备箱那里窃窃私语:
“你太大胆子了!这那么窄的山路,车子的底盘……”
“没事!就得冒险才行,警车也是不相信咱们会上山,开这样的小路,这才摆脱了!车刮了、底盘磕了就修呗,花钱总比麻烦要好的多……”
“他们在前面的路口停下了!天晚了,这山林里面好怕人的!”
“不怕!记得‘停车坐爱枫林晚’吗?这里真的好静、好美!”
……
“一会儿咱们的车子怎么倒回去呢?”林秋芳想到,潘又朵也忽地呆住了。
袁杨已经“啊啊”叫着狂喜着、颠簸着大约十来分钟了,爽的不要不要的!也知道再要三四百米即将来到山脚的路口,于是不断手刹减速……
袁杨口干舌燥的,抿一下嘴唇,头灯照亮的山路上突然闪现两个美女,冲着他张牙舞爪,其中一个是前天下午的“鬼女”!真是见了鬼了,他有些毛骨悚然!袁杨不明所以的时候,两个美女让开来,一辆红色的跑车出现在袁杨面前,手忙脚乱的他急忙刹车却只抓到了前刹,山地车“嘎”的一声响之后骤然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飞起来了,天马行空般地飞起来了!飞在空中的的他转脸看到“鬼女”紧张的右手握着张大的嘴巴,瞪大眼睛目光里尽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头和肩膀撞到了车子,他晕了过去!
惊呆的林秋芳和潘又朵眼里看到的是:袁杨像片树叶一样起来却是重重地在车前盖和挡风玻璃上打了个四溅水花一样的飘,又飞起来搭在了车子的后排座椅和后背箱之上!火山红的车身晃了两晃,重、轻两声响惊起了几只仓皇的林鸟,几秒钟后,一切又重归于寂静!
“来人呐!救命呀!”山林间响起两个女孩惊慌失措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