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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以死相逼 ...


  •   ☆、以死相逼

      待到弘旺转醒过来,已是深夜。

      外伤未愈加之寒邪入体,原本就不够康健的身子,经此一遭更是愈发受不得折腾,足足将养了大半个月也没康复,竟然一病就病到了仲春二月。

      赫奕带着两队侍卫和甲兵围住府邸的时候,弘旺才刚刚用过药,正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仆从们侍弄昨日从花朝庙会上得来的各色花卉。

      万紫千红花团锦簇,本也好看得很,可惜被闯进门的侍卫甲兵坏了气氛,众人受惊之下失手将花盆跌落,转眼就连枝带叶被踩得稀烂,再辨不出半分原来姹紫嫣红的娇艳模样。

      弘旺暗暗道声可惜,抬眼瞧着缓步迈进府邸大门的赫奕,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舒穆禄氏方从房中拿来一件氅衣,两队侍卫甲兵便气势汹汹地闯进门来,转眼就将前院围得结结实实。她不禁心下一慌:“爷……”

      弘旺不由皱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回屋。”

      舒穆禄氏面色发白:“爷,莫不是……”

      弘旺苦笑,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

      舒穆禄氏眼眶骤然发红,嘎嘎嘴唇,却发不出声,手里的帕子转眼就打湿了。

      弘旺一怔,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好勉强笑笑:“例行问话罢了,无妨的。”

      舒穆禄氏咬着嘴唇不做声。

      若只是例行问话,哪里用得着这样的阵仗,这分明是来缉拿问罪的,十之八九要下狱严审。

      弘旺见她面上惨然,心里也不好受,沉默片刻又低声劝道:“回屋吧,莫叫额娘见了担心。”

      “爷……”舒穆禄氏忍不住哽咽。

      弘旺叹气,又复温声劝慰几句,舒穆禄氏才终于哭着点了点头,转身穿过月洞门往后院走。

      守在月洞门旁的两个甲兵见状连忙各自伸出手中长矛,“铿”地一叉拦住她的去路。

      “圣上有旨,在此捉拿钦命要犯,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走动!”

      舒穆禄氏脸色一白,当即顿住了脚。

      赫奕见状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摆摆手道:“让她去吧。”

      两个甲兵闻言俱都一怔,抬头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开口道:“大人,这怕是不合规……”

      “我说让她进去……没听见么?!”

      两人顿时猛一哆嗦,互相望看两眼,不得不收起长矛侧身让开。

      舒穆禄氏又复回头,红着眼圈看弘旺,片晌才咬咬牙转身走进后院。

      弘旺暗暗松了口气,抬头朝赫奕投去个感激的眼神。

      赫奕却没看他,只径自从怀中取出卷明黄的圣旨,朗声说道:“圣上有旨。”

      弘旺心头一跳,赶忙端端正正跪下。

      “阿其那之子菩萨保系大罪之人,朕施恩将其遣往热河披甲,著妻子归一处,赏给奴婢银两,然其不念大恩,安守本分,竟逞强殴打朝廷官员,侵犯朝廷法纪,甚属可恶。着交付赫奕锁拿讯问,会同总管古彦明审具奏,彻查事实之经过缘由。钦此!”[1]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甲兵一拥而上押住弘旺,拿了绳索便往他身上捆。

      弘旺不由愣住,片晌才回神,任由对方动作粗暴地反剪了他的双手将他绑起来,没有反抗,只微微皱了皱眉,强忍着绳索勒进皮肉的不适。

      不过,他们尚未将人捆好,后院之中却远远地传来阵混乱而嘈杂的争执声。

      赫奕脸色一沉,正欲开口斥问,却被人抢了先。

      “赫奕!你要想带他走,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额娘?!

      弘旺蓦地一震,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哪知押着他的甲兵却以为他要挣扎,抬脚就朝他背后狠踹了脚,手上也跟着狠狠加力,粗粝的绳索绞进皮肉,瞬间就在手腕上勒出两道血痕。

      弘旺猝然之下被踹倒在地,下意识地闷哼了声,尚未舒缓过来,就听头顶“铿铿”几下轻响,似乎是兵刃接连出鞘的声音。

      他心下大惊,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阻止,但被几个甲兵死死按住押在地上动弹不得,脸颊被迫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坚硬的石子划破皮肤,留下道浅浅的血痕。

      “额娘……”

      他又惊又急,生怕张氏受到什么伤害,努力提气唤了一声。话音未落,背上又复被人狠狠踢踹两脚,弘旺忍不住吃痛,紧咬着牙关倒吸了口凉气。

      张氏闻声陡然一僵,脚步微滞,半晌才又稳稳踩住脚下三寸高的旗鞋缓步往前走。

      眼看刀尖就要扎进张氏的身体,手执兵刃试图阻拦的甲兵下意识地一抖,连忙倒退了几步。

      “奉、奉旨捉拿要、要犯,阻、阻拦者、死。”

      他一边后退,一边哆哆嗦嗦地说话,握着刀柄的手心竟细细密密地沁出了汗。

      张氏冷笑两声,脚步未停,依旧镇定而沉着地朝着弘旺的方向走过去。

      她抬头冷冷看着弘旺身边的几个甲兵,目光中的森然阴冷迫得几人无意识地抖了抖,不自禁地纷纷放开弘旺,转手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弘旺察觉押着自己的甲兵松开了力道,顾不得一身狼狈,赶忙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抬头张望过去,却见张氏竟带着府中的一众亲眷闯了过来。

      张氏当先在前,身后跟着舒穆禄氏和茂怡氏,永类乖巧地牵着舒穆禄氏的手跟在她身边,肃英额则被茂怡氏紧紧抱在怀里,穆腾低头跟在舒穆禄氏身后两步,不着痕迹地帮永类遮挡着周遭甲兵们的长刀和长矛。

      弘旺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脸色不禁泛白,尚未开口说话,却听身旁不远处赫奕蓦地一声沉喝:“奉旨行事,拦者死罪!”

      张氏似是未闻,仍旧径自带着身后的亲眷往前走,只片刻就已走进前院,离赫奕不过两丈。

      赫奕面色铁青:“圣谕在此,夫人是想要抗旨么?!”

      张氏不答反问:“敢问赫大人,这圣旨上,可有说我儿犯了何罪么?”

      赫奕一怔,片晌才回答道:“殴打朝廷官员,侵犯朝廷法纪,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

      张氏闻言蓦地哼笑一声,轻轻勾了勾嘴角,倒是当真扯出个微笑来:“我倒不知,从何时起,康熙爷家的嫡亲皇孙,竟然比不上个三藩出身的奴才金贵了?赫大人,万岁爷该不是糊涂了吧?”

      赫奕眼皮子猛地一跳:“放肆!”转念细想,圣旨之中似乎当真没有提过以下犯上……

      赫奕顿时面色微变,手心忍不住沁出汗来,半晌才又硬着头皮开口:“菩萨保本就身系大罪之人,蒙皇上施恩至此披甲从军,可他不仅不念主子的大恩,还逞强斗殴,致人重伤,本就该当以军法处置!如今皇上下旨要本官审明具奏,已实属法外开恩!夫人……”

      话没说完就被张氏冷冷打断。

      “逞强斗殴,致人重伤?赫奕,你以为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丝毫不知当日之事了么?!”

      她猛地上前走了两步,差点撞到不远处一个甲兵的刀尖上,顿时骇得那甲兵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你口口声声说我儿不念皇恩逞强殴打朝廷官员,转眼就上报给了朝廷要皇上治罪严惩,可当初我儿安分守己却差点被陈京打死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要上达天听,求皇上治一治陈京的罪?”

      “因为他是朝廷官员,有品有级,我儿却是被皇上金口玉言黜宗除籍发遣充军的戴罪之身么?”

      “赫奕,我告诉你!我儿如今虽然失了皇室宗亲的身份,但他身体里流的还是大清皇室的血!是先帝圣祖仁皇帝的嫡亲皇孙!你由着这些个奴才这般欺他侮他,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治你的罪么?!”

      赫奕闻言一滞,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被几个甲兵团团围住的弘旺,半晌才又低声说道:“本官此行是奉命行事,圣谕在此,夫人还是让开为好,以免到时再罪上加罪……”

      可惜张氏不领情,听闻此言,当即便趁着身旁的甲兵未曾防备,抽出对方别挂在腰上的长刀,转手就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我说了,你今儿个要想带走他,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额娘!”

      弘旺骇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冲上前阻止,却被身边两个甲兵牢牢押住挣扎不开,只急得脸面煞白:“额娘不可!额娘!”

      见张氏不为所动,他又连忙转头去看赫奕:“大人!让我去跟她说,让我劝劝她!大人!”

      赫奕也被吓得不轻,目光紧紧盯着张氏手上的刀,手心又复沁出了汗。

      听到弘旺的话,他微微怔了怔,尚未来得及答话,就见张氏握着刀柄的手又突然用力向下一压,刀刃瞬间刺破皮肤,血迹猛地渗出,顺着脖颈滑落下来。

      “我说到做到。”

      “……”赫奕顿时哽住。

      弘旺被张氏的动作吓得差点七魂丢了六魄,面上最后一丝血色刹那间退得干干净净,他奋力挣扎着想要冲过去阻止对方:“额娘!额娘不可!万万不可!额娘!!!”

      他惶急迫切到极点,可张氏却没有半点动摇之色,竟然又复将刀刃生生下压了半寸。

      “额娘!!!”

      弘旺顿时骇得心神俱裂,连声音都跟着变了调。

      他死死盯着张氏,对方面色冷然、手执利刃的决绝模样清晰地倒映在他眼中,激得他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

      他的额娘在用命护着他,可是他……

      他却因为一己之私而将对方逼到了这种地步。

      弘旺心头蓦地涌上股酸苦,眼前止不住地阵阵泛黑,使劲儿闭了闭眼才缓和过来,双手在背后无意识地紧紧交握在一处,直到攥得骨节泛白。

      都是因为他。

      弘旺口中隐隐泛起一股腥甜,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良久,他突然发力猛烈地挣扎了两下,押着他的两个甲兵猝不及防,竟被他生生挣脱了开去。

      两人顿时一慌,急忙伸手去抓人,结果却见弘旺竟“噗通”一声朝着赫奕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赫大人,让我去劝劝她吧……”

      “我求你……我……我求求你……”

      跪天,跪地,跪君亲,除此之外,他从未主动跪过任何一个人。

      曾经,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让他可以不必这般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而如今,他的身份虽已不再,但他的自尊却也不允许他作出这等卑躬屈膝的事。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求人,为了他额娘,他心甘情愿。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用改编自《弘旺及其著述研究》(作者:熊英洁)中援引的《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题本奏折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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