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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羁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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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陛下。洛邑的两位皇室成员,都在这大殿内等待您的发落。”一道恭谨的声音响起。
“听颜玮说,这里面还有人昏迷?”优雅而自信的磁性男音响起,淡然中带著绝对的权威:“去拿些水泼醒她们。”
秦广王心中顿时一紧,是西琉皇朝的宸帝!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
身为俘虏,却如此出色耀眼,实在不是一件幸事 。
必须收敛伪装才是!
可是……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记忆深出冲出,清晰的回响在耳边:
阿甯……其实我……很讨厌你那虚假的一颦一笑……我希望……你能永远……不违背自己心意,自由的活著!
那个有著红玉般发色的龙族少年,最後的遗言,就是这一句。
──我答应你!
哽咽著,哭不出来,却是把他的话,牢牢刻在了心间。
於是,在所有人的印象里,秦广王生性冷漠,却永远没有伪饰的表情和语言。他,就是真实。
今天,我就要打破这个誓言了吗?
生平第一次,他犹豫了。
这些念头纷繁沓来,可是在他心中,却只是电光火石的一闪。
有开锁的声音,他们进来了!青甯狠狠的闭目,飞快的,把伤口的血滴在了脸上。
“吱呀”一声,门被推来了。
宸帝随意的推开了奉先殿的大门,却见一室昏暗,明灭的残灯被凌乱的置於案头,金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一片已经干涸的紫黑血迹,有两个女子昏睡著,其中一个年龄在双十上下,容色端丽,肌肤似雪,两弯青黛微微蹙起,眉宇间颇有英气,她头戴日月皇冕,身著素服,显然就是那众口相传的摄政皇女了。
宸帝用微带放肆的眼光打量著她,心下觉得还算没白来,这洛邑的皇女果然别有一番飒爽风情。正欲命从人用水泼醒她,却听得东边角落里有细微的喘息声,循声望去,却见一团人形阴影,在微微颤抖著。
心下大略有数,宸帝慢慢踱步过去,只见一个头发散乱,身著单衣的少年蜷成一团,全身神经质的痉挛著,嘴里喃喃道:“皇姐……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这大概就是那个懦弱愚暗的小皇子吧!宸帝不禁失笑,想起颜玮禀报的,他为了活命,情急之下用香炉连续砸昏了两个人,不由感慨生存的魅力之大,居然能让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少年下了重手。
瞧他吓成这样,不知道长得怎麽样!
轻佻的手指挑起他的脸──
如水晶般秀丽剔透的绝色容颜,几点血渍杂乱的点缀著,一双黑眸惶惑狂乱的直勾勾睁著,一脸被吓到失魂落魄的木然表情。嘴里还在自语著:“不要杀我……”
真是可惜了这好相貌!宸帝几乎要深深叹息了,这样倾国绝丽的相貌,居然生在这种胆小愚弱的小鬼身上! 他索然无味的看著少年的一副呆相,叹息化为了难得的怜悯。
“给他找个医生,配两副镇魂醒神的汤药。”他吩咐身後随侍的张言。
不再理会这神志不清的皇子,他走向那昏迷著的美丽皇女,一盆水泼了下去,佳人幽幽转醒──
“是你这暴君!你要做什麽……呜……”如岩浆般汹涌的怒火,被男人狂烈炙热的唇舌吞噬殆尽。浑身湿漉漉的女子曲线必露,羞恨交加的她张口欲咬,对方却冷然一笑,放开了她。
“还不错!今晚把她送到我的皇辇里来。”他大笑,洒脱不羁的转身离去,留下这一室混乱。
张言尽职的命人把冉梦皇女强制性的带走了,已经去得很远了,她清脆的怒骂声还是清晰传来。
大殿里恢复了寂静,本来蜷缩著发抖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如释重负的,轻轻舒了口气。眼神,无复刚才的昏乱痴呆,变得清澈锐利。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飘飞著,远远的回望,古朴雍容的洛邑皇城,像一只披上了孝衣的折翼凤凰,哀惋的,无声哭泣著的九天神鸟。
阴冷的空气中,充满著不祥,好似老天也在为这千年古都的沦陷而伤感凝泪。一行长的看不到首尾的队伍,在雪中行进著。
这是宸帝远征,凯旋而归的队伍,华丽轻快的车驾,矫健迅疾的战马,以及巨大奢华的皇辇,浩浩荡荡。而队伍的末尾,则是步行著的,戴著脚镣的囚虏们。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那些排成一列,踯躅著被押送西琉的战俘和洛邑官员们中,响起了低哑的哭泣声,起先是一个人,接著,是众人哭成了一片。嘶哑的悲泣在广阔的雪原上响动著,让人闻之而鼻酸。
坐在凹凸不平的简陋马车上,被那颠沛晃动的车速折磨得胃里翻搅,青甯的心情很是低落,再听著这阵阵丧气哭号,他更加烦躁不耐。
一切早已经尘埃落定,现在哭还有什麽用?要真是心系故国的话,城破之日就该死战不退!没有勇气选择死亡,又无力承受为人虏奴的屈辱,这些人,真的软弱得可笑!
看出他的脸色很不好,以为是心伤故土,不愿离开,又怕他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受了风寒,颜玮催马来到了他跟前,给他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棉衣,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到了皇都天安,就好了!”
青甯抬头,用宁静平和的目光看著他。
对你好的人,你总是很心软。
闰曾经这样笑他。但确实,对於这唯一表现出善意的青年统帅,他不忍践踏他的好意。伸手扣紧棉衣,轻轻冲他笑了笑,表示感谢。
有点疑惑於对方眼中震撼的惊,却在听到细微的女子哭喊声後微微一惊──
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姐姐,那个冉梦皇女!
锐利清澈的眼向著皇辇方向望去,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挣扎著要冲出来,却在下一刻,被狠狠拉了回去。
鸦翅似的乌发拖曳飘荡在风中,一隐而没於重重帷幕之中。
依稀传来女子的痛苦叫喊,但随即,隔音效果优良的皇辇吞没了一切。
青甯静静的看著,听著,整个人浸没在雪光的浓重阴影里,面无表情。
颜玮有些不安的看著他:“你皇姐她……‘直直对上少年清冷澄澈的眼,他竟然一时说不出安慰的话。
“危巢之下,岂有累卵。”
清脆有如珠玉,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在这茫茫白雪中响起。
“是我耽误了她体面殉国,才有今日之辱。”
轻轻叹息著,少年纵身登上了马车:“我们继续走吧!”
心知肚明的,青甯很清楚,这位美丽高傲的女性,将会遭遇什麽。但他无力,亦无心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雪下得越发大了,飘飘洒洒的覆盖了整个原野,天空变得更加阴郁昏暗,灰黑的云絮不胜重负的飘移凝结著。
所有人的心情,因著这恶劣的天气而低落到极点,队伍的行进,懒洋洋的懈怠了起来。
一声惨叫打破了所有寂静──
前方的辎重队伍里发生了不寻常的激烈骚动,人群在歇斯底里的喧哗著,闪避著。兵刃的寒光在雪光中乱舞,却找不到目标。
颜玮脸色一沈,双腿一夹马腹,向著事发地点急驰而去。
半晌,他才缓缓策马而回,赤红的眼睛,双拳紧握,脸色阴沈骇人。
“出什麽事了?”清冷淡漠的声音,如清泉流过他的心间,唤回了他的理智。
“一个士兵,被一道黑影袭击。就那麽一刹那,全身的血被吸尽了,只有脖子上有一个咬痕。”颜玮沈声说道。
他素来爱护兵士,如今却让手下不明不白的丧命,连带连士气都受到重创,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吸血鬼一族?!青甯心中一凛,却在下一刻否定了这个结论。
流花大陆所在的世界,被称之为“间”之界,在三千世界中,是唯一一个,所有势力都不得干涉的纯粹之地。
魔神皇……可并非是愚昧之徒啊……那麽就是……
青甯垂下眼,再一次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懊恼。
目前自己的状况,根本不足以应对任何突发事件。
只是一缕灵体得以保全,不仅法力尽失,就一向自傲的武道,也根本无法施展。
这少年皇子的身体,因为先天不足而经脉混乱,病骨缠绵的不堪造就,要想一下子恢复自己的真气,无疑是痴人说梦。
风雪不知什麽时候停了,四周却越发昏暗,还是午时正中,却已黑黝黝的是伸手不见五指。
心中警兆突生,电光火石的一闪,已是彻底明悟了前後种种。
秦广王心中冷笑,这点鬼魅伎俩,也拿来现世麽!
冷笑逐渐转为苦涩。
环顾四周,白雪掩著枯黄荆棘,一望无及的旷远。
还真有那麽点英雄末路的味道!
唇边勾起一道轻讽的绝笑意,久久不退。
“小心!!!”颜玮在一旁焦急吼道。
一道乌黑的爪子,闪著血光,风驰电掣的向他胸口袭来。
他闭目,眼前再清晰不过的,如行云流水般闪过往日种种……
师门众人的刀剑相加,那不屑鄙薄的嘲笑……
闰倒在血泊中,鲜亮的红发,断断续续的遗言……
重华陛下那温柔而淡漠的奇异微笑……
还有朝夕相处的夥伴们……
说时迟,那时快,闭目待死的他只觉得额头一热,
“叮”的一声清脆响声,他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来临。
一道菱形金光从他额头射出,额前一寸处,漂浮著一点金黄色鳞片,在雪光中灼灼生辉──
龙王鳞!
怔怔的,似喜似悲的看著这久违了的熟悉金色,秦广王七情不动的冷漠神情,终於有了裂痕。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从眼角滑落。
闰……你又救了我一次……
被金光击成粉碎的黑爪,血肉横飞的掉落,空中发出一阵恐怖的野兽怒吼声。
一只豹头,马身,有著锐利獠牙的妖兽,从空中一跃而下,它挥舞著仅余一只的黑爪,低吼著却不敢靠近。
一只三级的下等妖兽,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秦广王心中冷怒,这些天忍耐收敛所积下的怒气,如汪洋般澎湃涌出,一古脑在心中爆发。
灼亮的剑形青影从他右手飞出,他吃惊的瞪大了眼──
青儿?!
一道青色剑光闪现,如有灵性的只是临空一斩,就形成层层圆形光晕,团团包裹住了那妖兽。
一阵耀眼闪光。
下一刻,空地上只余下那变成两截的妖兽尸体,在黑烟中化为乌有。
青剑“嗖”的回旋,隐没於他右手掌心。龙王鳞感知到危险解除,也退回潜入了他的额头。
一切快得像是在梦境。
青甯呆立著,欣喜得不能自已。龙王鳞和爱剑青儿,居然凭著生命印记,牢牢的跟随在了他的灵体边!
有了这两样,清甯对未来的担忧和疑惧,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心中一轻,他立刻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的眩晕著,身体不听使唤的向後倒地。
颜玮冲上前来,有惊无险的抱住了他。
有些慌乱的看著怀中恬静俊秀的睡颜,久久不能有所动作。
那一刻……真以为要失去他了!
颜玮痴痴的凝视著,直到近处传来人的嘈杂声,才如梦初醒的跳了起来。
糟糕!还没看他伤在了哪里!
正想伸手探他脉息,却被另一只手冷不防的把人夺了过去。他抬头有一看,顿时如触及雷电一般,慌忙见礼道:“陛下!”
宸帝神情淡淡的嗯了一声,脸色莫测的看不出喜怒,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年,霍然抬头,目光如电的问道:“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