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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八乘月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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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云宫内,灯火通明,夜未央。
君莫笑笑得很开心,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出狂妄得近乎狰狞的笑容。
“花公子,我明白,你怕的是被叶怜之暗地中伤,落下个背信弃义的骂名。但你要想想,在场这么多英雄豪杰,皆亲眼目睹叶怜之为夺十步令行刺于我十二煞之人,而你不过是大义灭亲罢了,日后就算提及这件事,江湖人士反倒是会赞上一句:花公子做人办事黑白分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夸得越是厉害,话里的嘲讽便越是明显。花重霄知道,他明面上希望与自己合作,怕的是自己向父亲通风报信,在他们之前找到颜氏后人的下落,若自己此刻不答应,下一步不是囚禁就是软禁,甚至此刻已有几双眼睛正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但自己出行之事,师父是了然于心的,如果长久地得不到自己的消息,是否会起疑心,进而提醒父亲?
君莫笑见他沉默良久,冷笑一声,朝身旁的侍女做了个手势。眨眼功夫,侍女恭恭敬敬地移到花重霄身旁,双手捧上一圆金盘,金盘上放着一纸薄信。
花重霄打开一看,正是师父的笔迹。
再细读,冷汗直冒。
君莫笑长喟道:“花公子,你也不想想,我与莫问客宿怨已久,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弟子在我南溪镇上游荡?若不是你师父主动求和,意欲以大事为先,两家同仇敌忾,恐怕你还没踏进我赋云宫的门,就被打得四肢残缺了。”
信分为两部分,一半给君莫笑,交代蓝凤林的事由,另一半写给花重霄,让他拿出诚意,配合君莫笑。
也就是说,师父早就知道蓝凤林中藏有颜氏后人的传闻?这么多年来,他虽是前朝遗老,但与父亲始终站在同一战壕,因而备受父亲重用,大有门下谋士的风范。这会儿却与狼子野心的十二煞合作,究竟意欲何为?
花重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了,或许这件事父亲也知道。颜氏藏在深山老林里,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过千百乌合之众,大不了派守备军铁蹄碾过便是。而迴梦之毒未解,泉州百姓均处在危难之中,甚至有进一步蔓延的风险。
这两件事,孰轻孰重,答案十分明显。他转念一想,君莫笑派人跟着自己,说不定师父也派人在暗中追随。到时解药到手,后援亦至,将颜氏与十二煞一同就地解决了。只是,自己想得到这一点,君莫笑老谋深算,未必不曾料到。看来自己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在较量的其实是君莫笑与师父。
花重霄终夜煞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血色稍回。
君莫笑见他神情松动,干笑几声,勾着背,拍拍他的肩,暗自用了几成内力,掌力惊人:“这就对了,花贤侄。知道你父亲为何一直说你不成器吗?你心细如发,却做不出大事,还不如你父亲的十分之一,连你兄长的一半都比不上。”
花重霄神色突变,冷言道:“前辈不必总以我的家人说事。”
君莫笑发出几声尖笑:“嘿,老头子记性不好,提了花公子的伤心事。心细也好,也好,至少能活着站在这里。”
赋云宫内燃着几百支蜡烛,点着几百盏油灯,明如白昼。
忽地,灯火一齐摇曳,室内突暗。
红风拂袖,柔若烟柳,轻轻扫过君莫笑的右臂。突然,周遭的曼妙侍女五脏六腑一阵挤压受迫,切肤之疼自腰至胸,自胸至肩,继而脑内胀痛欲裂。稍加移动,便喉口腥甜,犹如烈火烧身,胸肺窒息。颜忠诉与巳娘毫无防备,亦是刹那间动弹不得,越是挣扎越是急火攻心,全身上下火辣辣地疼
而近在咫尺的君莫笑却毫无知觉。
他眼前灯火一晃,待视线再明,却见门下弟子面色涨红、个个如鲠在喉,心中大惊。
花重霄使的是长镜宫的心法,名作流火心宿,为前朝峨眉叛子白虹真人所创,后自立门户为长镜宫。此招无前发之势,出招只在一瞬间,以近身之人为其器,用内力伤及旁人,用功之深浅拿捏距离之远近,诡异之际,疑为邪功妖法,因而被峨眉正宗逐出。
长镜宫向来以轻功卓越而不以武力示人,久而久之,连君莫笑也忘了,没算到眼下来了这一出。
他顿时汗如雨下。花重霄意在告诉自己,就算他敌不过众多门人,从这里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却也不在话下。只要君莫笑稍有恶意,等不及他有所反应,弹指间十几个弟子就会命丧黄泉,甚至能够折损十二煞之人。
灯火再一动摇,压迫顿消,侍女齐刷刷地倒地昏迷不起,巳娘按压住胸口的上涌的鲜血。
君莫笑不再笑了。
这个警告,他还是小心地听取为好。
但有一件事,他猜错了。
花重霄在发功时,想的并不是要给君莫笑一个下马威,而是一提到自己的兄长,一股无名的怒火骤然攻上心田。
但当他出招时,却想起了叶怜之,想到他在月色下、在众人的质疑中焦急而绝望的面孔。
倘若我当时不顾一切而护他周全,纵然被天下人耻笑,又有何惧?
可惜,一切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