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关照》忆如往昔

6、第六章

　　红烧鱼块、香菇滑鸡、清炒土豆丝、凉拌黄瓜，再加一个丝瓜蛋花汤，关照几乎是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始终在厨房里忙碌，并像变戏法一般在比他想象的短得多的时间内做出这么一桌菜的女子。

　　这个叫蒙萌的年轻女生，自一进家门就开始钻进厨房做菜了，甚至都没有坐下来休息一下，或者跟他聊聊天、说说话。大概是出于礼貌，或者是别的原因，她并未铁门紧闭，而是心无城府地向他敞开了自家的大门，也并不避讳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埋首油烟中的样子。

　　坦白说，他觉得很新奇。

　　他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孩做个饭也能做得这么一心一意、有条不紊，无论是在处理那条活鱼，还是收拾那只被切成一块块的鸡肉，她的动作并不是最娴熟的，却是全神贯注，每一步都有着自己的节奏。在他的印象里，除非是专业厨师，一般普通人烹饪时往往不太可能有多大的美感，他记得从前小时候他无意中跑到自家的厨房里去找吃的，但家里的厨师很快就如临大敌地将他赶了出来，视厨房为自己把守的一方禁地。他想也许是厨房这样的地方总免不了充满了腥膻、内脏、污血……处理起来又难免脏乱腌臜，实在跟光鲜亮丽沾不上边，稍微讲究点的人往往都不想让外人看到这一面，尤其是女性。很多人都不喜欢烹饪的过程，只享受烹饪完的结果，当美味佳肴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被端上来的那一刻，看着众人食指大动、赞不绝口的画面，好像所有的辛苦和脏乱都被掩盖了，厨房里的油污满面，变成了一个轻易不被人窥探的秘密。

　　但是眼前的这位女子，却第一次推翻了他对厨房、对烹饪的既定感觉。她让他觉得，煮饭炒菜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也可以充满乐趣和美感。

　　他不自觉地倚在厨房的门栏上，双目灼灼地盯着她在炉火前的一举一动。

　　“快好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锅里的最后一个菜装盘，同时不忘安抚一直等在旁边的他。“马上就可以吃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等得太久肚子饿极了？这位关先生好像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厨房，眼睛就始终不离她买回来的这些菜，难道真有这么饿，光看着就能稍微解解馋？

　　“我来帮你。”他相当自动自发地走过来，不容分说地从她手里端过盘子，然后稳稳地端到了客厅的餐桌上。

　　四菜一汤，这次的菜看起来要比上一次丰盛多了。菜才刚端上来，浓郁的香气便袅袅逸散，连老实听令守在蒙萌门口始终没有进来的金毛大狗，闻了这阵菜香都有些坐不稳了，一阵低吠频频抬头瞄着关照，很明显地表示它也饿了，也要分一杯羹。

　　无良的关照似乎压根就没看到金毛的乞求，此刻他只考虑到自己的肚皮问题。

　　“那个，关先生……”蒙萌以为他还会像上次那样，带着自己的那份回去吃，但是看他这样子，很端正地坐在她的对面，还很心安理得地拿着她家的碗筷，一副准备大快朵颐的怡然模样，她有些愣住了。“你不回自己家去吃吗？”

　　沉默了半秒，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拿着碗筷的手一顿。“你不欢迎我在你家吃吗？”他脸色平静，语气听不出喜怒地反问她。

　　她有些无措，总觉得他们现在这个场面有点奇怪。

　　“我觉得在你这里吃饭挺好的。”他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始夹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一样。不过他才刚端起碗，门口的金毛就开始叫起来了，还略显焦躁地在门口走廊边走来走去，仿佛是为了发泄对他忽略它的不满。

　　金毛的躁动让蒙萌吓了一跳，她朝门外的大狗瞄了一眼，然后又犹豫地看向他，不确定地开口：“你的狗……好像是饿了，你要不要先去喂它？”这狗一直杵在这里她哪有食欲吃得下去？她本来就怕狗好吗？万一他们吃的好好的，这狗一个忍不住凶性大发，朝他们扑过来怎么办？还是把狗带走比较好……

　　仿佛是跟她心有灵犀似地，金毛吐着舌头拼命朝他俩摇尾巴，这副兴奋的表情即便是关照想无视都不行了。

　　“该死的，你等下再吃会死啊！”关照臭着脸，缓缓地踱步到金毛面前，咬牙暗恨它打断自己享受美食的时刻。

　　金毛无视他的愤懑，只一径卖力地猛摇尾巴，撒娇地朝他低吠。

　　“早知道就不该脑抽地把你带回来，”他跟它大眼瞪小眼，失算地低语：“人家主人都还没吃呢，你就想抢食了？”打死他都不承认是他一心想尝蒙萌的手艺而忘了买它的狗粮。

　　“汪汪！”既然你把我带回来，你就得对我负责！金毛也有话要说。

　　“好了，别吵！等我吃完了就给你弄吃的。”他向它保证道。

　　“汪！”不！我现在就要吃！金毛高傲地转过头。

　　“……”怎么办？要不要弄死它？反正这是他朋友的狗，不是他的……关照先生心里十分邪恶地想。

　　就在一人一狗彼此对峙互不相让的时候，终于有一道天籁之音打破了这场僵局——

　　“关先生，狗的饭我已经装好了。”蒙萌非常善解人意地递过一个装满了饭和鸡肉鱼块的一次性饭盒，看来在他和金毛“交涉”的空档，她就很有眼色地去为他的狗准备了吃食。

　　关照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不好意思，他不着痕迹地瞪了金毛一眼，然后才微笑地接过她手中的饭盒。“这只狗平时不是这样的，估计今天是我忘记了喂它狗粮……”其实金毛也很不容易，从朋友家到他这里，他只顾着遛狗，忘了给它准备吃的，尽管他的朋友曾一再强调它平时喜欢吃什么。

　　但是让蒙小姐帮他做饭已经很为难人家了，还要让她准备狗的饭，这也太得寸进尺了吧！所以他原本是打算等他们吃完以后，剩下的就给金毛吃的，或者等下他就下去给它买狗粮，谁知道这死狗居然一刻也不肯等，现在就要吃！

　　“没关系，”蒙萌宽容地撇唇笑笑，在他看来她真是一个善良可人的天使，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我也顺便打包了你的那一份。”

　　带着你的大狗，回你自己家去吃吧！

　　她递过给他准备好的那一份饭盒，然后表情热烈地欢送这一人一狗离开了她的房子。

　　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关照无语地低头瞄着脚下的金毛，再瞄了一眼手里的饭盒。

　　“很好，想不到有一天我关照也沦落到跟一只狗一样的境地。”吃一样的饭盒，还同样被扫地出门……

　　金毛扫了扫蓬松的尾巴，垂涎地盯着它的那只香喷喷的饭盒。

　　郁闷地提着饭盒回到自己家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些饭菜没有在她家看起来那么好吃了，似乎变得跟那些他平常叫的外卖没什么区别。

　　但是金毛吃得很带劲，狼吞虎咽的声音显示着它旺盛的食欲。

　　他本来也能吃得很尽兴的，如果他现在是在蒙小姐家里的话，都是因为这只大笨狗。他忽然想起蒙萌似乎很怕狗，在电梯里的时候都不敢靠近金毛，一直远远地站在电梯角落里，所以说，都是这只狗坏了他的好事！

　　越想越来气，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他朋友的电话——“马克，派个人带上你家的狗，滚！”

　　可怜被当了炮灰的马克，还来不及问问自家的狗犯了什么错，就被一脸抑郁的关照挂了电话。

　　吃饱喝足的金毛似乎感应到关照的不开心，乖顺地朝他走了过来，安静地趴在他脚边。他盯着这只毛色金黄、体态均匀、训练有素的金毛犬，烦躁的心情忽然一下子被平抚了，忍不住伸手抚摸起它。

　　金毛刚刚吃饱，精神有些慵懒，不觉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这只金毛是朋友送来陪伴他的，说是怕他独居寂寞，真是……

　　才刚想着，手边的手机便响了，他瞟了号码一眼，好整以暇地接起来。“喂。”

　　“三哥，你在上海那边还好吧？”打来的是他的堂妹，关爱。

　　“托你的福。”他语气敷衍地回了一句。

　　“听口气似乎心情不怎么好，”关爱在手机里笑了几声，然后语调一转，正色道：“下个星期乐禾推介会就要举行了，你这边都准备好了吧？”

　　他懒散地向后靠在宽敞的真皮沙发上，一只脚逗弄似地压着金毛的背。“都是计划好的事，你有什么担心的？”

　　关爱虽然是关家最小的一位成员，但是对于工作上的事却一向用心，从不懈怠。“大哥和二姐讨论过了，准备派我过来协助你。”她直截了当道。

　　他有点意外，一时愣了一下。这次的推介会只是乐禾的一个初步意向合作案，真正谈成还要经过后面的考核和流程，按理说乐禾集团不至于这么派兵遣将、严阵以待。

　　关爱并不奇怪他的态度，也不打算和他绕弯子。“日本姿心堂事件对我们乐禾百货的影响很坏，虽然我们对这件事做了及时的危机公关处理，但是——我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中高端客户明显流失了很多，之前我们就开会总结过，问题不在于这件事本身，问题在于我们乐禾百货的市场信誉，我相信我一说你就明白。”姿心堂的事件曝光后，大家怀疑的是这种事还有没有可能发生？如果今天是姿心堂，那么明天会不会是另一个厂家品牌？对于挑剔苛刻的高端客户来说，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忍的。

　　“你打算来干什么？”他眼眸一暗，沉声道。

　　“现在乐禾的女性用品急需要寻找新的可信赖的合作商，”关爱说到这个话题时，一改刚才的沉着和干练，倒是多了几分调侃和戏谑。“女人对这种产品是很敏感的，但我怀疑你作为一个男人会明白这种东西之间的差别吗？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过来协助你。”她笑。

　　他闭上眼，头脑里想象起那些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白色物体”，禁不住立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天！他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还要他正儿八经正襟危坐地跟一群人去探讨这些东西，比较哪家好，哪家不好？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乐禾是非常时期，对这类产品只会审核鉴别得更加严格，让他去承担这份工作……

　　关爱来得好，来得太及时了！

　　“恭候你的大驾。”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